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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在深时  第20页    作者:严沁

  「是——难道不是?」她扬一扬头。亦凡也是痛苦的——是吗?是吗?「她没有理由骗我!」

  「你想过没有,她为什么只告诉你,不告诉别人?」亦凡沉重的。

  「这——」雅之呆怔一下,脸又红起来,好稚嫩的单纯,她想到王苹告诉她亦凡昨夜酒醉,整夜唤着她的名字,亦凡——对她仍是有情,是不? 「她以为——以为我们间有些事,我想她误会了!」

  「我们之间——曾有些事吗?」他深深的凝视她,他眼中有情,天!此时此地有情也太迟了!

  「不谈我们,」她立刻阻止他再说下去。 「我以为——你该负责,对她!」

  「你以为?」他若有所恩。

  「如果你是我印象中的斯亦凡,你会!」她困难的透一口气。「负责是令人敬佩的行为!」

  「我不需要人敬佩,也不需要人了解,」他淡淡的笑了。「我不想委屈自己,我不能放弃快乐,就是这样!」

  「你若不爱她,为什么当初——」她说不下去。

  「为什么?你想知道?」他突然又露出邪邪的笑容。

  「不——我只是觉得她很可怜,你不该这么对她!」雅之满面通红,她怕他说些不三不四的话。「这么下去,她岂不是要被痛苦折磨一辈子?」

  「你以为会吗?」他反问: 「你了解她吗?你知道她是怎样的人?我告诉你,你滥用你的同情心,你太天真,你被利用了!」

  「不,我相信她说的是真实!」雅之扬一扬头。

  他看得发呆,他喜欢她这些充满女人味的小动作,好可爱,好有个性。 

  「是事实,我不否认!」他从海绵团里站起来。「但——是她自己去堕胎的,事前我不知道!」

  「是你不肯负责!」她成见很深。

  「好了,你走吧!」他不耐烦的变了脸。  「我不想谈这件事,尤其和没有关系的第三者!」

  「斯亦凡——」她又窘又气又难堪。「你不是真这么没有人性吧?」 「你说呢?」他笑着又问。 「或是——你有兴趣继续了解我一下?」 雅之咬着唇,他真是无可救药了吧?她来根本就是白费心机,算了,远离他吧!这是惟一的法子!王苹是个教训,血淋淋的教训,她——还是走吧!他们原是两个世界的人!

   亦凡心情不好,脸色也坏,昨天雅之的指责令他二十四小时闭不上眼,他真是全无人性吗?

  困在家里难受,他一早就到学校了。

  教室里已有不少同学,气氛却非常特别,三三两两的议论纷纷,一看见他进来,大家都立即住口不说了,只用一种神秘的眼光偷看他。为什么呢?昨天又缺课?他原是缺课大王,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他沉默的坐在一角,他从来没有兴趣和教室里多嘴多舌的家伙打交道,他们爱说什么就由他们去说吧,难道他身上会少一块肉?

  惟一和亦凡在班上比较合得来的男孩子曾健走进教室,看见一角的亦凡,脸色就变了,他皱皱眉,大步走向亦凡,并在他身边的位置坐下。

  「亦凡,你怎么来了?」曾健压低了声音。他的话问得奇怪,神情也怪。

  「我为什么不能来?」亦凡没好气的。  「你是没睡醒还是吃错了药?」

  「你——亦凡,」曾健似乎好为难的移动一下,声音压得更低。「昨天你跑到那儿去了?」 亦凡脸上掠过一抹不耐。 「别烦我了,我现在只想揍人!」他的声音很大。 许多同学的视线又扫过来,似乎是惋惜,是同情,也有些幸灾乐祸。

  「来,我们出去谈!」曾健不由分说的拖着亦凡。

  「有什么可谈的?就上课了!」亦凡冷着脸不情不愿的。「婆婆妈妈得像个娘儿们!」   曾健一直把亦凡拖到走廊尽头,才郑重的说:「你不知道昨天发生的事?」

  「昨天?」亦凡冷笑一声。 「发生了什么事?我一天不来天就塌了?」

  「亦凡,」曾健叹一口气,爱莫能助的。 「你没有看布告栏吗?」

  「我为什么要看?难道缺课一天就记我大过?」亦凡一点也不在乎。「你别在我面前装神弄鬼了!」

  他预备回教室,曾健却一把抓住他。

  「亦凡——」他满脸同情。「你被勒令退学了!」

  「什——么?」亦凡大吃一惊,勒令退学?凭什么?只不过缺了几天课,有这么严重?勒令退学?「你说什么?你开什么玩笑?你想消遣我?」

  「不,亦凡,你去看看,」曾健叹一口气又摇摇头。「是校长室出的布告,不会有错!」

  亦凡如当胸捱了一拳,惊怒交加,更是一头雾水,怎么会被勒令退学?他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他只有半年就毕业了,学校为什么如此残忍?这么被勒令退学后,全台湾哪一间大学肯再收留他?他的前途岂不完蛋了?不能毕业就不能参加留学考试,就不能通过美国大使馆,就没有资格出国,他——为什么?

  「为什么?」他沉着声音问。

  「不清楚,」曾健舔舔唇。 「布告上只写行为不检,生活靡烂,有辱校誉!」

  「布告什么时候出的?」他问: 「我去找训导长问个明白,讨个公道!」

  「昨天下午,我们放学时就看见了,」曾健说: 「亦凡,别去找训导长了!」

  「为什么?」亦凡眼睛都红了,那是缺少睡眠加上愤怒的红。「我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认了?」

  「不——」曾健欲言又止,犹豫好半天,终于说:「我听到一些谣言,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人说昨天有个女孩子来见过校长,说了一些话!」

  亦凡心中巨震,一个女孩子来见过校长,他脑子里记起王苹恶狠狠的话: 「我一定要使你身败名裂,一辈子见不得人!」是王苹,她居然——居然——

  「亦凡——」曾健被亦凡的神色吓住了。「也不知真假,反正校园里传的,你也别尽信!」

  亦凡深深吸一口气,压下了心头纠缠的千头万绪,压下了心头翻涌的怨恨,他的脸变得好冷,好阴沉。他凝视曾健一阵,扯动嘴角说:「谢谢你告诉我,」他笑容冷如刀锋,怎么?他还能笑得出?「我走了!」

  「亦凡——」曾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要毕业而遭学校勒令退学,对任何人都是巨大的打击。

  亦凡再看他一眼,一言不发的转身就走。也许打击太大,也许太突然,他在一阵愤怒和震惊之后,心中反而麻木了,什么知觉也没有!

  被勒令退学,说得难听些就是开除,开除——好一个王苹,她真是说得出做得到,她这么毁了他对她本身有什么好处?她真是那么恨他?她对校长怎么说的?校长怎么也不找他对证一下,就断然出了布告?

  他骑着机车飞驰回台北,他没回家,他当然要找到王苹,他当然要问清楚!

  王苹坐在客厅,一副冷静漠然状,嘴角那种冷笑十分阴险,十分的幸灾乐祸!

  「你来了!」她冷哼一声。

  「你知道我要来?你在等我?」他目光如刀,狠狠的盯着她。这个女孩子真那么狠心?那么恶毒?

  「当然,」她笑得胸有成竹。 「从昨天到今天,你实在来得太迟了!」

  「王苹,你做的好事!」他咬牙切齿的。

  他从来没有爱过她,以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绝对不会,他们之间虽有极密切的关系,但他心中对她却只有厌恶!

  「算不得什么好事,」她淡淡的笑。 「我只说出了一个事实,如此而已!」

  「这么做你能有什么好处?」他目不转睛。 「不用一天台北几间大学都会传遍了,你有什么好处?」

  「我不要好处!」她险恶的。 「斯亦凡,我说过,我得不到的就毁了他,任何人也得不到,我早就说过!」

  「你也毁了自己!」他恨恨的。

  「我不在乎,」她笑。 「经过昨天的事,‘我对你再也不存希望,我决定去见你的校长,我要你身败名裂,前途尽毁,这是你应得的惩罚!」

  亦凡牵动一下嘴唇,看不出心中喜怒。

  「你对校长说了什么?他居然就信了你片面之词?」他冷冷的问。

  「我带玻璃瓶给他看,」王苹轻松的耸耸肩,好像办完一件大事般。「我当然说了一些令他震惊,愤怒的话,他是个老道学先生,有凭有据,还有什么不信的!」

  「你做得很好,你成功了!」他怪异的笑起来。 「你还叫何雅之来指责我,你真的做得好!」

  「你也欣赏这场戏?」她望着他,心中也在担心,害怕,亦凡怎么全无她所希望的颓丧、惶恐状?他一点也不愁被勒令退学?他难道不知道一家大学踢他出来,全台湾任何大学都不会再要他?

  「我只想呕吐,」他冷笑。「太卑鄙了!」

  「对你这样的人只能这样,」她全然不在意。 「何雅之说得对,你全无人性!」

  「我是全无人性!」他仰头哈哈大笑,那笑声干涩怪异,听得人心中发毛。 「王苹,到今天你才发觉我全无人性吗?你岂不太蠢?」

  「我不介意,」王苹绝不为他的话所动,她是大彻大悟了吗?或是心死? 「我已经得回代价,足够的代价。你被学校赶出来,你不再能出国,你也永远得不到何雅之,我已得回足够的代价!」

  「只是这样?你的代价未免太低!」他冷笑。「王苹,你的阴险和卑鄙会得到报应的,你等着吧!」

  「报应?」王苹脸色一沉,满布严霜。「我还能有什么报应?我做错了什么?你一再伤我,难道我不该报复你?斯亦凡,你以为自己是谁?你有什么资格一再伤人?你凭什么?你说,你凭什么?」

  亦凡紧紧的盯着她,脸上布满一层可怕的阴冷,他站在门边像一个刽子手般,令人心寒。

  「我不凭什么,」他眼中似乎掠过一抹杀气,杀气?他想杀了她?「我也并非是存心伤你,当初——我们俩都有责任,不能只怪我,后来一连串的事——事实上,王苹,我心中一直对你歉疚,一直想补偿你,这是真话!」

  「补偿?」她尖锐的叫起来,她完全不信他的话,他现在该杀了她。「你去补偿何雅之吧!你伤了她的感情,伤了她的心,我不需要补偿,我已得回代价!」

  亦凡脸上肌肉一阵抽搐,一阵颤抖,因为雅之?他是在乎雅之,他是爱雅之的,王苹阴森的笑了!

  「是!你已得回代价!」他吸一口气。脸上的青气消失。杀气也隐去。「我的良心不安,我心中最大的死结,我无以自解的歉疚,都因为你所做的事而消失。王苹,虽然学校不要我,虽然流传的谣言令我抬不起头,虽然我不会再有机会继续学业,也达不到我出国的目的,但是一我心灵轻松了,那个玻璃瓶再也威迫不到我,对我或许是件更好的事!」

  「什么——意思?」王苹怔怔的。怎么会是件好事呢?他永远拿不到还差半年的大学文凭了。

  「我能毫无牵挂的去追寻我所希望的!」他笑了。

  「你希望什么?」王苹冲口而出。她不能相信,亦凡一点也不在乎学校开除他?

  「我该告诉你吗?」他摇摇头。「你等我来,你以为我会大骂你一顿,你以为我或者会低声下气的求你,但是我感谢你,真的,我感谢你!」

  「感谢?」她傻了。她毁了他,他感谢她?天下可有这种说不通的事?

  「你——那你以后预备怎么办?」她问,她并不真坏,是吗?二十岁的女孩子,她——只,是爱恨交织吧?她还是关心他的,是吧?

  「我不知道,」他淡淡的摇头。「暂时不知道!」   「你会留在台北吗?」她追问。   他不置可否的摇头。

  「我们不说再见了,」他似乎想开了。 「王苹,我刚来时的确满腔怒火,想找你算帐,现在——很好,很舒服,很轻松,这两年来第一次这么轻松,心中毫无压力,我是不是该谢谢你呢?」

  王苹呆住了,她做了足以影响他一生的事,她令他前途尽毁,他说谢谢?

  「事实上,我不怎么爱读书,」他似在解释。我毁的只是读书的前途,拿不到文凭,出不了国,但是,谁说我不能走另外一条路?谁说我不能从头来过?」

  「你——要从头来过?」她心中有了悔意,她不该那么任性的,他被学校开除了,她心中全无欢愉,她并非真是那么恨他的,是吗?

  「是!」他笑,又恢复了潇洒漂亮的笑容。 「这一次我必须小心谨慎,脚踏实地了!」

  「亦凡——」她叫。她完全后悔了,只是那「悔」字出不了口,毕竟她已经做了那些事。

  「我走了,你珍重!」他挥挥手。

  「亦凡,」她从沙发上眺起来。「亦凡,你不恨我吗?」

  他看她一阵,她艳而俏,她是个漂亮的女孩,是个很好的玩伴,却引不起他心中激情,激不起他心中涟漪,他恨她吗?不,当然不!

  「没有爱那来的恨?」他微笑。

  望着他高大、英挺的背影离去,她才突然想起来。

  「等一等,亦凡,有一样东西——」她叫。

  「你自己留着吧!」他头也不回的。

  「不,等一等,是一张请帖!」她着急的叫。

  王苹奔进去又奔出来,手上多了一张白色的小巧信封。

  「波比和我订婚!」她神色特别。 「他等我两年,毕业后我随他回美国!」

  亦凡接过信封看一看,波比,那个金发碧眼的男孩子,他对王苹一往情深,王苹是聪明的!

  「现在给我,可是想刺激我?」他反问。

  他仰天大笑,扬长而去——无爱也无恨,王苹可是枉作小人了?

  当雅之知道亦凡被学校勒令退学时已是夜晚,是子宁在晚餐时告诉她的!

  亦凡被勒令退学?雅之心灵巨震,脸也变得苍白,双手发颤,再也无法咽下任何食物。亦凡被勒令退学,在台湾是严重得无法挽回的事,没有文凭他会一事无成,连找一份正式工作都不行,亦凡他——雅之匆匆离开餐厅,跑回楼上卧室,再也控制不了的泪水泉涌而出。她不明白子宁说这件事怎能那么冷静,那么冷眼旁观,那么无动于衷,子宁不是也喜欢亦凡吗?他们不是还来往过一段日子吗?她竟能说得那样漠不关心,怎样的女孩子哦!

  雅之哭了一阵,伤心一阵,呆呆的望着窗前挂着的贝壳风铃,和亦凡相处的种种回忆全兜上心头,快乐与不快乐的,欢笑或眼泪的片段,那是真真实实发生在生命中,抹不去也忘不了的,亦凡现在一定好伤心,一定好难过,一定好沮丧,她——该去看看吗?事情虽是无法挽回,然而一点小小关怀,小小温情,他该需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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