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粗人,说话并不斯文。」
「我跟你去。」可若吸一口气。
「我又不会吃了你。」梁美仪又笑。她把可若带进一停车场,走上一辆车。
「这地方安全又清静。」梁美仪望着可若。
「别再缠着方令刚。」
可若呆住了。缠着方令刚?此话怎说?看着梁美仪似笑非笑的神情,她脸涨得通红。
「不知道令刚为甚么会喜欢你,并不特别漂亮啊。」
「请——尊重。」
「我说话是这样子,问问令刚,从小就是这样子,受不了是你的事。我这不只是劝告,还是警告.严重警告,方令刚不是你可以抢去的,明不明白?」
「你可以叫他别来找找。」可若努力令自己平静。「你先问清楚,让他告诉你一切。」
「我做事不要别人教,最好你先打听,我梁美仪是甚么人。」这女人似被触怒。「问问方令刚,他敢不敢不听我的话?」
「我不理你们之间的事,也不知道那么多,令刚和我只是友谊和感情,单纯的事。」可若接受不了梁美仪的态度,她吃软不吃硬。「我想你根本不明白,最好让令刚先告诉你一切,然后你才快定该怎么做。」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梁美仪眼中冒出青光。「我的耐性有限,脾气来了,不担保我会做出甚么事。」
「谢谢你的警告。」可若不再理会她,下车转身就走。这女人太莫名其妙。
背后传来一阵类似疯狂的冷笑,汽车从她身边疾驶而去。
*_*_*
令刚没有电话来,没有消息,没有音讯,报章上却有他的报道和照片。他又开始拍戏,额头上的疤痕化妆也掩不住,要导演用镜头迁就。
又说他过一阵子会去磨皮,除去疤痕。
报上的照片仍是方令刚一贯的模样,冷傲、不在乎、有点吊儿郎当、英俊依旧。他没有笑容,眼中却隐有笑意。
可若把照片剪下来,放在台上。她有个感觉,令刚眼中的笑意是为她。
这种感觉很强烈。
她并没有因令刚没电话没音讯而担心,他们的心都已安定在对方的爱情里,她很有信心。见不见到他已不那么重要。
她把自己投入工作里。同时,她找到一个很好的公寓,在爱咪的帮助下,用一个周末把家搬好。
「要不要通知方令刚。」爱咪关心。
「他会找到我。」可若极有信心。
报章上也有立奥和唐碧江的花边新闻,暗示他们同居。可若没有甚么反应,她告诉爱咪「应该如此。」感情的事,她彷佛看得很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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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后,可若没离开公司。她想起以前替令刚拍的那些录像带,拖了这么久还没剪辑好,该是动手的时候了。
走进剪辑室,她就浑忘周遭一切。
镜头下的令刚永远那么生动,神采飞扬,光芒四射,魅力无穷。
那个时候她是她,他是他,目的只为拍影带,替他的新歌试拍的。想不到转转折折中间经历了那么多,如今的他和她居然是心连心的一对,立奥又已投入别人怀抱。世事真是难测。
她做得很专心,很投入,对着那些胶片不等于对着令刚吗?她十分愉快。
工作告一段落,她开灯离开。再做一晚这辑影带就可以完成,她要给令刚一个惊喜。
收好彩带回到办公室。一个穿牛仔裤,T恤,脸上有条深深疤痕的年轻男人沉默地坐在那里。
「你是谁?」她心中有了警惕。
那年轻男人很冷,长得有点怪,脸上彷佛隐有杀气。杀气?或是那刀疤?
「林可若?」他牵扯嘴角,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
可若立刻想到电影里的杀手。「你怎么进来的?」她努力镇定自己。办公室里只有她一个人,可能发生任何事倩。她要镇定,一定要。
「大门根本没关。」年轻人冷晒。「我是来接你的。」
「接我?谁让你来?」她怀疑。
「阿刚。」
他的话很短,很倔,很有力。
「令刚。」可若摇摇头。「他自己为甚么不来?你是甚么人?我为甚么要信你?」
「我是周子奕。」他皱眉,有点不耐烦。「你一定要信我.否则你见不到他。」
可若望着这男人,心中七上八下。她想见令刚,但这种形式她不能接受,她不想戏剧跟人生混淆了。
「他在哪里?」她问。
「仍在拍戏,就拍完。」周子奕冷淡的。「我已等了你两小时。」
「他可以给我一个电话。」
「若他能给你一个电话,他就可以自由来见你。」他冷笑。
「他——不自由。」她吃惊。
「你去还是不去?」他再问。
可若真是矛盾。她怎会不想见令刚呢?但眼前这年轻人给人不舒服的感觉,就像电影里的坏人、烂仔,她能相信他吗?
「若我想伤害你?还会等到现在吗?」周子奕像在生气。「你们大门都不关。」
是。是。他要伤害她易如反掌,她总是粗心大意得忘了关大门。
「等我五分钟。」
她收拾桌上杂物,还细心地在桌上留张字条给爱咪「我随周子奕去见方令刚。」若有甚么事这该是线索吧。
走出公司她不禁笑了,她是不是也开始走进电影里,这么戏剧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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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子奕把她送到一处高尚住宅区。
「六楼A,这是门匙,你自己上去。」他把车停在一大厦外。
「那怎么行?」她吓了一跳。
「这是令刚的家,现在没人。」周子奕笑起来。他笑容倒是温暖的。「等他回来,楼下就有人监视,他不能再出门。」
可若没有时间再犹豫,因为周子奕的手提电话响起三声。他说:「令刚就快到家,你快上去,这是他的暗号。」
可若握着门匙急步上楼。
那是令刚的家,一进门她就可以肯定。简单、清爽、明朗、没有豪华的一切,只有一套大大的卡拉OK,他练歌的。
关上房门,她仍心神不定。会不会有人陪令刚上来?
她也心细,不敢开灯,立刻躲进令刚的卧室。她紧张地坐在一张沙发上等待着,期待着,心中忐忑。
怎么愈来愈像电影情节了?
大约等了十分钟,她听见大门在响,然后有人进来的脚步声。她站起来,背靠着墙壁站着,心脏紧张得几乎停止跳动。
脚步声是缓慢的,终于来到卧室门外。
门柄慢慢在转,推开一条缝,借着窗外的灯光,她看见是令刚的影子。
「令刚——」悬着的心落下来,她扑向他。
紧紧的拥抱,纠缠着太多思念的热吻,无法抑制暴发的烈火,他们在互相之中找到自己。
灯一直没开,窗帘一直没拉上,借着外面各种不同依稀的灯光,愈是渴望愈是看不清对方。
他用手不停地抚着她的脸,口中喃喃地叫着她的名字,用他全身的精神倾注于感觉她的存在。然后紧紧地拥着。
「我觉得,我进入了你的戏剧。」她说。
「不论怎样,能见到你,能拥着你就好。」
「甚么原因令你不能见我?」
「忙——他们限我时间赶这部戏。」他说。吞进肚里的比讲出来的更多。
「今夜是我唯一的休息。」
「那你就该休息。」她轻轻地抚摸着他瘦削的身体。「你瘦了好多。」
「我只想见你。可若,你要原谅我的不定时,我——身不由己。」
突然地想起了梁美仪的警告,只想了一想,没有说出来。她不想破坏这么好的气氛。
「你可以给我电话。」
「没有电话,他们不给。家里电话也切断。」他苦笑。「我要限时完成工作。」
「电影界是这个样子的吗?」
「也许我特别些,因为我红,能卖埠——」他摇摇头。「不说这些。你挂住我吗?」
「我极有信心,你在我心中。」
「可若——」他不知想说甚么。「会有一天我们能长长久久地相处,永远在一起。」
她在他怀里点头。为甚么不?他们相爱。
星光洒在他们之间,突然间能清晰地互相看见。
他眸中动人之极的光辉里,她看到了一种令她极感动,感动得心碎,想流泪的光芒,那是甚么?
人们不再相信了的永恒?
永恒?她竟在这一剎那,在他眼中看到。
「你的疤甚么时候去磨皮?」她爱惜地轻抚他在额头上的疤痕。
「我不介意,他们说要磨平。也许要等新肉长好些时才行,现在它还太嫩。」
「这么日以继夜的工作,你太辛苦。」
「那是肉体的辛苦。每想起有你,甚么辛苦都忘了,他们答应我——」他停口不说。
「谁答应了你甚么?」她关心地问。
「不提工作。」他立刻转题目。「阿奕——周子奕说你搬了家。」
「是。没办法通知你,但你总找得到我,公司总在那里。」
「告诉我,你总会在那儿。」
「我总会在那儿。」她想也不想。爱他,要给他信心。
「周子奕是我唯一可信的人,」他说:「以后,我们靠他联络。」
「你岂不等于失去自由?」她说。
「做这一行原是失去自由,像困在笼子里让人参观的动物。」
「不要贬低自己,你已非常成功,很少人能及得上你的成就。」
「成就。」他轻轻地笑,一下子就转开话题。
「回来之前我又累又紧张,拍了三十几小时的戏,又不知道阿奕接不接到你,进门时心都快跳出来。」
「他们为甚么要有人在楼下看守你。」
「谁说的?」他呆楞一下。「你没听说过以前林青霞在台北拍戏时,三组人拿着武士刀抢她的期,那才叫精彩。」
「香港也变了当年的台北?」
「林青霞还告诉我,以前有个黑道人物叫刀疤小蝴蝶甚么的很保护她,帮她不少。」
「你是在编故事,你认识林青霞?」
「下次有机会你问她。」他笑起来。
两个人定定地凝视一阵。
「我们这——是不是真的?」他不能置信。
「休息,好吗?」她的头枕在他臂上。「明天一早我们都要工作。」
「答应我.永远等我。」他慎重的。
早晨醒来,令刚已失去踪迹,浴室有他换下的衣服。灯台上有张纸条。
「我早班。等我。爱我。」
没有称呼,没有签名,字写得很孩子气,像个小学生。可若心甜地笑一笑把纸条放进手袋,匆匆梳洗而去。
这就是他们以后的相见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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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回到办公室,爱咪手握若可若勿勿留下的「线索」纸条,压低声音说「是不是四十八小时见不到出现就报警?」
怎么大家的言语行动都愈来愈戏剧化呢?
心情大好,做起事来得心应手,可若策画的一个广告被客户大大赞好。人逢喜事,可若开心地大叫。
「爱咪,中午吃鱼生。」
「我宁愿加人工。」爱咪笑得暧昧,顺手递上一封信。「私人的。」
幼稚不成熟的字体,可若一把抓在手心。
「小心开心过分,被百万女影迷在街上追斩。」爱咪说。
「等我五分钟。」可若返转身,下意识关上遮不住一切的玻璃门,立刻拆开信封。
「从来怕演感情戏,昨天把对手当成你,一次OK。为甚么她不是真的你。看见电视里你替我拍的广告,你彷佛在我身边。」
但是没有称呼没有签名,信也无头无尾,是匆忙中写的吧?
走在路上,可若轻盈快乐得像跳舞。
「如果把这信公开,你猜会有甚么后果?」爱咪又笑又摇头。
「血流成河!」可若居然在大街上旋转一个圈。
「喂喂喂,三十出头啦。」
「没试过,真不知道竟然能好成这样。」
「甚么?」爱咪瞪眼。
「恋爱滋味。」
「下个广告恐怕得加成吨蜜糖。」
「快马加鞭,爱咪,不要浪费青春。」
「晒命,全世界只有一个方令刚。」
「嘘。」可若吓一大跳,立刻恢复正常。「别把名字讲出来。」
「敏感成这样?有人监视你?」爱咪摇头。
走进日本餐厅,好不容易等到座位,对面桌子生着的竟是梁美仪。「嗨。」她拋来一值不冷不热,不笑不怒的眼光,继续吃她的食物。
可若和爱咪都有了警惕。无意巧合?刻意安排?
不不,食鱼生是可若的临时动议,不可能预谋。
可若勉强跟她招呼。但是面对面的对着爱咪,两个人都没有聊天的心情。
和梁美仪一起的是个中年男人,普通模样,引不起任何人注意。他们先来当然也先走,站起来时,梁美仪故意绕到她们这台。
「慢慢用,嗯。」她用手轻拍桌子,转身这才扬长而去。
「这女人——她以为她是谁?」爱咪气不过。
「理她是甚么人,和我们没关系。」
「那模样好象方令刚是她的。」爱咪骂。
令刚是她的?可若心中一动,把视线投回梁美仪背面,她正好转头,拋来一个似不屑又不怀好意的冷笑。
但是——不可能的。她是阿嫂,是儿时玩伴,令刚说得清清楚楚。可若对令刚有百分之百的信心。
回到办公室,梁美仪的模样挥之不去,那个示威的冷笑一直威胁着她。
「你说,我怎么可以找着他?」可若竟然也孩子气上来。
「登报、上电视、上电台都行。」爱咪说:「你想我帮你做哪一样?」
「工作。」可若狠狠地打自己的头。冷静一点,疑心生暗鬼,她有信心。
信心在黑夜来临时最软弱。
可若在她的陌生新公寓里坐立不安,甚么人才能帮到她呢?甚么人呢?
她想到有次在美国读书时发高烧,独自躺在宿舍里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在最无助时她打电话给立奥,是他来到把她送到校医室,是他帮了她。立奥。
立奥的手提电话是个女人接的,唐碧江?
当然。
可若硬着头皮说:「对不起,我是林可若,立奥在吗?」
「请等一等。」成熟有教养的声音。
「可若?你有甚么事?」立奥立刻接听。
「我——」一个字才出口,一向坚强独立的她居然哭了起来。莫名其妙的。
「可若,可若,你怎么了?」听得出真心关怀。「你在哪里?我立刻来。」
「不不不,」可若努力收拾泪水,但力不从心。她不想令唐碧江误会,怎么会对着立奥哭呢?又不是在美国念书时,她只想找立奥帮忙。「你不必来,我没事,我——」
「把你新地址告诉我,立刻来。」立奥肯定地说。有难以推拒的力量。可若只好说出地址。
半小时,立奥赶到。这对相交十年又分手的人又面对面了。
「甚么事,你从来不流泪的,」立奥抓住她的手。「只有那次在美国生病。」
他也记得那次,她颇惑动。她早知道他绝对不是坏人,她对他仍有信心。
「我怕她误会。」她说。
「不会,她是极成熟的人,」他摇摇头:「我要怎样才能帮到你。」
可若凝望着立奥,无论如何她知道,他是可以信靠的,虽然他们已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