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陪你。」爱咪再往后望。
「他们只不过想把我留在家里,我不离开他们不会对付我,」可若分析。「你回家,万一我有事,你还可以报警求助。」
「为甚么现在不报警?」
「令刚和他们谈条件,不要影响他。」
可若吸一口气,把车停在路边。「你下车,抄下他们的车牌以防万一。」
「小心。立刻回家。千万小心。」爱咪下车。
可若故意停多一阵,好让爱咪抄下车牌号码,然后一个大转弯朝原路回去。两个大汉仍然跟着,他们的任务大约只是看守若可若,所以倒算客气。
管理处,管理员疑惑问:「外面的大汉林小姐认识吗?」
「不认识。你最好赶他们走。」可若说。
管理员摇摇头,不置可否。他拿微薄人工,犯不着拿命跟恶人拼,还是明哲保身好。
可若留在家里,倒是好好睡了一觉。反正已是明刀明鎗,不必再防暗箭。
*_*_*
如常返工。
换了两个大汉跟着,看着她回公司,他们只远远的望着,并不行近。
可若努力使自己集中精神工作,她不介意被人监视,只要知道令刚无恙就行了。
爱咪进来跟她交换一个眼神,她摇摇头,爱咪了解的退下。这种静,这种若无其事,是否大事爆发的前奏?
下班回家,又看见昨夜那两个大汉,真是二十四小时全天候监视呢。
可若不理会,当他们不存在。她故意若无其事,故意不在乎,是让他们知道,她并不是好欺负的人。
又是平静无事的一夜。可惜的是令刚也没有任何消息。
谈判到现在仍未成功?令刚只不过要求跟她在一起,只这么简单的事,为甚么拖这么久?
再回公司,她心中开始焦躁,拖得愈久表示愈有问题。好多次她茫然地望着电话发楞,令刚无论如何该有消息的。
放工,拒绝爱咪和几个同事的晚餐邀请,她还是独自开车回家。
每天街上都是这么多车,塞得死死的,香港政府是否该控制发车牌?路这么少,车那么多,还无止境地增加,怎么行得通呢?过了公主道应该好些,只要不上去沙田的天桥。
她在九龙塘的新家已在望。
转一个弯,突然前面一部车打横闪出,她急忙剎车,来不及了,已砰然撞上。
背后的车又跟上来,像三文治般挟住她。运气真坏,家门前都发生这样的事。
推门下车,刚站定,背后有人用力推看她前行,她想叫,已被塞进前面那部车里。立刻,她意识到发生甚么事,绑架,是不是?跟电影里一模一样。
她连挣扎都放弃,心里竟有想笑的感觉———并且笑出来。一切太戏剧化。
「做戏吗?」她忍不住问。
恶狠狠的大汉却是一声不出,只紧紧的挟持着她双臂。
「是你们的大哥大要见我?」她再问。「他就是电影公司的老板?」
没有回答。汽车专挑不太挤的小路走,左弯右转的,可若已完全不认识是甚么地方了。
没有想象中的惊骇恐惧,有点理所当然的麻木,最终他们那些人总要见她。
是一幢相当隐蔽的别墅,铁门花园,人影闪动,和电影里的布景屋子差不多。两个男人把她带进去。
她看见一个瘦干冷漠的男人,中年以上,起码超过六十岁。他没有表情,眼中阴沉中有一抹仿似暴戾的神色。
他打量着可若,可若也打量他。他就是令刚背后支配着的黑手?
「坐。」他指指椅子。
「其实你打电话叫我来我也会来。」可若说。
他挥挥手,那两个男人退下。「是吗?你很有胆色。你知道我是谁?」
「不知道。老板?大哥大?」
「我是令刚的义父。」他说:「令刚为我工作。」
「他人呢?在哪儿?」
「没有人知道。妳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这次他跟我们开了大玩笑。」
「既是义父,你们之间应无话不谈,不应该弄成现在这样。」
「从来没试过,自你出现之后。」
「不要把责任推到我身上,你们逼得他太厉害,他是人不是机器。」她大着胆子说。
「你说得对。如果他全心全意专注工作,不要分心这个那个,情形一直很好。」他说:「捧红他并不容易,而且谁也不知道能红多久,我们一定要在短时间连本带利收回来,这并不过分.你说是不是?」
「我并不知道你们之间的一切,只是眼看着令刚愈来愈红,却越来越没有生活自由,愈来愈没有人生乐趣,他工作过度。」
「时间宝贵,对我们来说时间即金钱。」
这个义父始终用一种漠然平板的语气说话,不带一丝感情。「他背后工作人员一大堆,大家都要生活。争取时间重要。」
「谁都知道他只为你一间公司工作。」
「对。我们有合约。」他点点头。「他必须在预定的时间完成工作。」
「这——与我没有关系。」
「看来是。但因为你出现,他无心工作。而我们和外埠公司有合约,在指定的时间交不出影片,要赔巨额金钱。」
「我很少机会见到他,我自己工作忙碌。」
「是。这是事实。」他阴侧侧地笑一笑。「我们熟知妳的一切。但令刚因为你,心念改变,他提出太多要求,我们不能接受。」
「我不相信,他不是这样的人。」
「他已失踪四天,我们找不到他,所有人在等着他开工,这损失太大。林可若,你把他找出来。」
「我怎么知道。」可若想起清水湾那个秘密的家,不,不可能在那儿吧。
「那么请你留在这儿,他自然会出现。」他又笑一笑,竟看到残酷的影儿。
「你们不能拘禁我,这犯法。」
「犯法?那么你一定还不清楚我的为人。」他拍拍手,两个大汉走进来。「带林小姐上楼休息,并预备晚餐。」
「留我在这儿令刚也不会知道。」
「放心。他必然知道。」他看她一眼。
「我们也不想这么做,事非得已。请原谅。」他从一扇门中隐去。
*_*_*
可若被安置在二楼一间睡房。门外并没有人看守,她知道没可能逃走。
她也不想逃,心中有个强烈欲望,想放眼看到这件事怎么结束。
这和电影不同,是不是?电影女主角一定干方百计去逃走,而他们对女主角也不会这么友善。
现实和电影还是有些不同,她想。
有没有人知道她被人带走呢?爱咪会找她吗?还有令刚,他用甚么方法知道她被捉在此?那个义父说得十拿九稳的,他凭甚么?他们就把她拘禁在这儿?或是另有计画?奇怪的是从开始到现在,她没有害怕过。
女工人送晚餐上来。此地有女工人的,并非只有她一个女人。想和女工人聊几句,忍住了,还是少惹麻烦好。
睡了一夜,居然睡得很好。早晨起来,女工人土来请她下楼吃早餐:「老爷在等你。」
老爷。自然是令刚的义父。
「睡得好吗?」他居然这样问。
「好在我并不选床。」她说。这算拘禁吗?她完全没有犯人的感觉。
「很抱歉,令刚没有消息。」他说。
「他有消息就放我回去?」她问。「我必须工作,否则公司的人见不到我,我担心——」
「别担心,我们通知了爱咪小姐,」他胸有成竹。「她知道该怎么做。」
「那么我广告公司的损失你要赔吗?」她问。「如果令刚根本不知道我在这儿呢?」
「他自然会知道。你以为他是甚么人?没红之前,他和这儿所有人一样,都是街边的烂仔。我们有我们的方式。」
「请——不要贬低他。」她皱眉。方令刚怎可能是他口中那样的人?绝不可能。
「我说的是事实。」他淡淡的。「他跟着我长大,以前我很穷,在街边打架生事,没好穿没好吃,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他和我所有的人没有不同,只不过现在他红了。」
「于是你要他付出代价?」
「这并不过分。我们生活在一个残酷现实的商业社会中,凡事都要付出代价。」
「这些年他替你赚的钱还不够?」
「没有人嫌钱多,小姐。」他笑了。﹁何况大帮兄弟跟着他生活,他该明白。﹂
「如果——如果他一直没有消息呢?」
「不会。你在我这儿,就算他飞到天边也会回来。我太了解他。」他又笑。好自得。
「你利用他善良的心。」
「这是他的弱点也是优点,」他说:「他一定要回来,也一定要替我工作,这是不能改变的事实。」
很普通的一句话,可若突然觉得心寒。这男人笑里藏刀,杀人不见血。
「如果他不肯呢?」她吸一口气。
「他一定要肯。」他眼中又有那颇似残酷的光芒。「否则那会太遗憾。」
「我怕你高估了我在他心中的分量。」可若是故意试探。
「是吗?」他看她一眼,像看只猫,看只狗般。「最好我没有估错,否则——」
「你会杀了我?」
「不不,我怎会杀人?」他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脸上,额头全是绉纹,那绉纹彷佛是一把又一把的刀。「你看了太多电影。」
「你会把我如何?」她忍不住问。这一刻,她开始害怕,这一切不是戏,不是电影。
「他回来,我会让他带你走,我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他爱你,就成全你们。」
「他若不回来呢?」她追根究底的不放松。
他阴侧侧地大笑起来。「日本或中东,你自己选择。」他说得若无其事。
可若咬着唇,甚么话都说不出。她再天真再无知也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但那不是电影中的情节吗?那些被捉回的女人被人肉贩子卖去日本或中东的色情市场,一辈子也走不出生天,现实生活中也有?
她机伶伶地打个寒禁。
「通常他们要的不是你这幢高级知识分子,老实说,我们不想惹麻烦,」他又说:「但令刚若不回来,我们是惩罚你们,惩罚,明白吗。」
「他可能得不到消息。」她沉不住气。
「不会。我对他的了解,就好象他对我的了解一样透彻,何况,这里有同情他的兄弟,会露给他听的。」
「你让同情他的兄弟去找他!」她叫。
「若你都不知他在哪儿,谁会知道?」
*_*_*
可若在那别墅住到第三天.她开始沉不住气。令刚依然一点消息都没有,难道她就真面临那想来荒谬却绝对是事实的悲惨命运?不但她,那义父也心浮气躁。
他的神情愈来愈阴深可怕,他愈来愈不说话,每餐吃饭见到她,可若都背心发麻。这个人像个计时炸弹,就要爆发。
可若困在二楼那房间,她已完全没有「看戏」的心情,针已刺到肉上,她必须为自己打算。
她想,她的汽车停在街边,警察应该发现,应该找她。爱咪也不能任她三天没消息,是不是?他们怎么对爱咪说的?爱咪会相信吗?还有,令刚,他不该没有消息。
她焦急,害怕,开始吃不下睡不着,神经拉得紧紧的,门外有脚步声她会立刻弹起来,有甚么消息了吗?
从早晨失望到黄昏,暮色四合、她告诉自己,恐怕再难支持下去。
令刚只有一个条件,就是与她在一起,这一点也不过分,义父说过他通情达理,只要令刚回来,就让他带她走。这条件不是答应了吗?他为什么还不出现?
他得不到消息,那些暗中帮他的弟兄呢?有吗?有人像周子奕般暗中帮忙吗?
老天,她就要崩溃了。中东或日本,她简直不能想象。
女工人又来通知她吃晚餐。
「我吃不下。」她拒绝。
「老爷请你下楼。」女工人仍站在那儿。
「不。告诉他不。我不想见到他,不想坐在他旁边,我不吃!」她失去控制。
女工人默默望着她,没有半丝表情。「请下楼。小姐。」过一阵她又说。
老天。这儿的人都不像人。没有感情思想,这女工人是个重复命令的工具。
「不不不不不。」可若豁出去,她掩住耳朵。「你走。我不下楼,不。」
女工人眼中彷佛掠过一抹怜恤。再站一会儿,她转身离开。可若透口气,终于离开。
不到一分钟,两个大汉进来。「老爷请你下楼吃饭。」再重复着同样命令。
「说过不吃,你俩听不见?」可若叫。
两个大汉二话不说,一左一右挟着她就走,完全不由分说。可若被放在坐了三天的椅子上。
「只是晚餐,你担心甚么?」义父说。
可若把脸转向一边,根本不理他。
「看来我似乎有些估计错误,」他阴侧侧的。「你并不能让他回来,嗯。」
「你答应他条件了吗?」她忍不住叫。
「他根本没跟我提条件,避不见面怎么谈呢?」他说:「电影拍了一半,片场布置工作人员全在等,损失一天比一天大。他应该知道,这些损失始终要他替我赚回来。」
「他可能没得到消息。」
「是吗?」他居然笑起来,好可怕的笑容,像漠然僵死的面具突然会动起来。「带他来。」
其中一个大汉立刻退下,几分钟,带回一个满身满脸是伤的年轻人。
「告诉这位小姐,发生了甚么事。」他说。
那个年轻人畏惧的微微抬头立刻又垂下去,他的声音彷佛都受了伤。
「不关我事,是他,是刚哥打电话给我,是他打来,我不知道他在哪儿。」他呻吟着说。
「他打电话给你?令刚?」可若精伸大震。
「是——他问林小姐,我照实说在这里,我只说了这一句,真的。不关我事——」
义父挥挥手,那年轻人被带走。
「令刚打电话来你该高兴才是,你为甚么还打伤人?」可若瞪着那义父。
「所有的人只能忠于我,明不明白,」他做一个残酷的手势。「不是忠于令刚。」
「是令刚打给他又不是他打给令刚。」
「一样。表示他们有交情。」
「你——变态。」她忍无可忍。
「告诉你,我的耐性快到了尽头,令刚再不出现,别怪我言出必行——」
电话铃响起,屋子里的人都呆征一下,一个大汉立刻接听,并交给义父。
「是他。」大汉说。
令刚的电话!可若的心都快跳出来。
不知道令刚在电话里说了甚么,那可怕的义父皱紧了眉头,紧紧地盯着可若。然后一挥手给她个分机。大汉拿给可若一个无线电话,她立即听见令刚的声音。
「可若,可若,你听到我说话吗?他们有没有为难你?」他叫。
「令刚,我很好。」她的眼泪往上涌,不。她咬着唇,不是流泪的时候。
「回来,」义父的声音响起,像横刀杀人的恶魔。「你一直躲着不是办法,你知道的。」
「放可若回家,不关她事。」令刚显然因她而冲动。「这是我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