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下自理,爱莫能助。」
可若叹息,除了工作她就没有其他?以前有立奥相伴,现在立奥在哪——?
眼看着爱咪风骚的离去,可若还赖在办公室不肯走,走出去就是一夜的无聊冷寂,她开始怕耶种感觉。
脑中灵光一闪,那个十分钟的影带,替方令刚拍的,到现在还没整理剪辑。她跳起来,找出底片冲进剪接室。
她找到了工作。
工作得废寝忘食,直到电话铃响。
心中下意识的流过一抹温馨,一定是立奥,以往的许多日子他都在深夜打来,然后接她回家,一起宵夜,伴她整夜。
「果然在公司找到你。」竟是方令刚的声音。「你比我还拼命。」
「有什么指教?」她故意这么说。或者剪接了一夜他的影带,她对他有奇异的熟悉感。
「指教?你听不出我是谁吗?」他误会了她扮生疏的声音。「方令刚。」
「如雷贯耳。」她笑起来,心情出奇的好。「这么晚,你不睡觉的吗?」
「我刚收工,突然想起你——」
「别告诉我你在楼下。」
「正在你公司楼下。」他笑得有丝稚气。「想到就来了,运气真好,你竟然在。」
「想做什么?」
「什么都可以,就是不想睡觉,」他很兴奋。「你可以走了吗?」
「你就像十。」道金睥,能不下楼吗?」
「不能。」他故意用霸道的声音。
「小女子这就下楼。」她轻松的。
「要我上楼接你吗?」
「不用。我总是独行侠,很安全。」
三分钟她就下褛,不带一丝倦意。
他凝视她一阵,眼眸中很深沉难懂。
「为什么老开吉普车?」她问。
「不喜欢?不习惯?」
「都不是,只是奇怪。」
「没有理由。」他想一想。「开了就开了,没有理由。」
「你总是没有理由,没有原因就做很多事?」她问。「兴之所至?」
「没想过。」他认真地想一想。「想太多会更不开心、」
「你心中一定有太多太复杂的事,」她笑。「今夜心情相当好,我不想知道不开心的事。」
他望她一眼,竟然笑了。
「很少女人对我的事不好奇。」
「除了我自己,我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好奇,」她耸耸肩。「对自己好奇的发掘,会进步。」
「或许你的话对,我没想过。」
「要多想,脑子越用越好、越灵。」
「我只要会演戏行了,我出卖的是色相,我只是个戏子。」
「年年出状元,十年才出一个戏子。」
「不要安慰我,我的运气已经太好。」
「能明白这道理就好,要惜福。」
「还要惜缘。」他加一句。
「你的缘分是位很漂亮的小姐,我在夜店见过。」她随口说。
「你见过?」他呆怔一下。「美仪?」
「她叫美仪?人如其名。」
他眉心微皱,好半天才慢慢松缓。
「美仪和我是青梅竹马玩伴,只是如此。」
「别紧张,我不查家宅。」她笑着摇手。
「她——」他想说什么,忍住了。「你以后慢慢会知道。」
「爱咪说偶像明星不承认身畔女友。」
「是吗?」他挺拔的眉毛住上扬。「我不承认是偶像,她也不是我女友。」
「放心,我不是记者。」
「她是别人的太大。」他说。
「嘿,我们换题目,」她双手乱摇。「不要背后讲人家的事,我有犯罪感。」
「你半夜在办公室做什么?」
「剪辑你耶十多分钟的片断,差不多做完了一半。」
他看来很意外,没想到她是为他而工作。
「我们回办公室,让我看看那些剪好的片断。」他不由分说的掉头转车。
「工作一半我从不示外人。」
「你拍的是我的片断,让我参与。」他霸道。「让我跟你学剪辑。」
「大明星,好为难人,看不出我疲倦?」
「我精神兴旺,不让我去是折磨我。」
「带你回去可以,你要听清楚我的话,」她严肃认真起来。「我的工作、我的创作是我独自完成的,你只许看,不许多话。」
他还想说什么,忍住了。
吉普车停在公司外,随后一部车也停下来。他们没注意,一人一边跳下车,兴致很好,直住大厦里走。
「可若。」有人在背后叫。
她呆怔一下,熟悉又遥远的声音,这个时候,谁?
灯光下,一个高瘦的身影,彷佛带着一身冷寂,在静夜里莫名其妙的感动了可若。
「立奥?!怎么会是你?」她奔过去。
方令刚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变回冷漠而不耐,他远远的站在一边。
「我回家见你不在,打电话回公司你正在跟别人通话,我想你一定在,所以来接你。」他说得温柔而低沉。
令刚听见了,英挺的眉毛皱在一起,一声不响地转身走回吉普车。
「我在剪辑方令刚的影带,他想看——」一转头已不见了令刚。「咦,方令刚呢?」
吉普车轰然而去,只留下一篷烟。
立奥望着远去的吉普车思索了一会儿。
「他常常找你?」
「他?方令刚?」她自然的笑。「他有时间吗?几部片都抢他的期。」
他再想一想,说:「我们回去吧。」
可若柔顺的跟着他上车。她可什么都不想,立奥这样来接她,给她很大的意外惊喜,甚至不觉令刚不辞而别有什么不对。
她当然该跟立奥走,他们原是一对。
回到家里已快清晨,折腾了一夜,奇怪的竟是全不疲倦。
她煮了壶咖啡,做了点三文冷,对着小圆台两人对坐着。
她一直凝望着他,原来清秀的他更消瘦了,工作那么忙,必然如此。
「你太辛苦,立奥。」她怜惜的。
他微微牵动嘴角,像是欲言又止。
「可以考虑换一份工作,广告或电影,不需要那么长期拼命。」她很不忍心。「你整个人瘦了一圈。」
「我兴趣仍浓。」
「虽然还年轻,也要注意身体。」
「我身体很好。你不也同样拼命工作吗?」
「今夜例外,我很少通宵工作。」
「半夜工作,你要注意安全。」他这么讲,给人言不由衷的感觉。
「这些天来你一直在片场?」
「有时在外景车上小睡一阵,有时睡在化妆间,也有时在办公室。」他随口说:「我并非全无休息。」
「该回家,舒服好多。」
「我想把工作做得更好。」他沉思着。「好多事我要想——我可能升监制。」
「真的?你喜欢升监制吗?」她有着诧异。「监制做行政工作多,你还能拍片?你不是只喜欢拍戏吗?」
「人会改变。」他摇摇头,「也许真的做得筋疲力尽,我想安定一点。」
「唐碧江答应你的?」
「不。主要是我的成绩。」他脸上有抹特别的神色。「我的表现。」
「对不起。我知道你工作努力,」她始终还是觉得有些不妥。「但是监制工作会令你失去成就感,你会满足吗?」
「可以吧。我心态有些改变。」他说得不肯定。「电视工作一年,相当你们三年。」
「立奥。」她非常不安。「我应该早些注意你的情形,你一定捱坏了。」
「电视人都如此。」他淡淡的笑。「升了监制我会好很多,至少不通宵达旦地工作,可以去接你放工,陪你晚餐。」
「真的?太好了,」她绝对向往那样的日子。「我们又可常常见面。」
「很抱歉,这些日子冷落你。」
「怎么说这样的话?」她叫。「我们原本约法三章,工作第一。我会很好的安排时间。」
「能告诉我这十多天做了什么?」他关心。
「工作工作工作,」她择挥手。
「今天所有工作做完,你又没消息,我就留在公司替方令刚剪辑影带,他要求上来看看,结果遇到你。」
「如果不遇到我呢?」他问。
「我想一定工作到天亮。」她爽朗坦率。「可能回去吃个大早餐,回家换衣服再工作。我还能有什么例外?」
「你跟方令刚很熟?」
「还小错。上次替他拍了个很好的广告,这次他私人请我拍影带,是要配台他的歌,可能出LD。」她一口气说。
「你们常在一起?一
「怎么会?不是说过他忙得像机器,而且他是偶像,怎会跟他常在一起?」
「偶像只是外表的包装。」
她呆怔一下:「什么意思?」
「外面观众听众当然明白,他有太美好的形象。圈子里有些他的传闻。」
「什么传闻?很坏?很不堪?」
「总是有一点。你要注意。」他不肯说。
「我们只是工作上合作。」她不以为然。「看样子也不像坏人。」
「人不能只看样子。」他再说。
天边现出的微光,是个非常美丽的艳阳天。
「你还想休息一阵吗?」她柔声问。
「我会睡到下午,四点钟才上班。」
「我休息一阵,八点钟你叫我。」她走回外室。「我不想迟到。」
也许太累,也许莫名的生疏,他们都没有想到肌肤之亲,相处犹如两个老友般平淡,可若躺在床上,仿佛——连那丝温馨都不再感觉到。
八点钟立奥叫醒了她,她立刻洗澡更衣上班。她毫不犹豫的投向工作,这是她最初也是现在的选择。
工作令她有绝对的满足感。
立奥一直睡到下午,闹钟并没有吵醒他,他仍沉在深深的睡眠里。
床头电话铃响起,长长久久的响着,他没办法不爬起来接听。
「还不起床?想迟到?」
另一个带磁性的成熟女人声音。
「啊——碧江。」他跳起来,完全清醒。「老天,我真的要迟到了。」
「别急。你梳洗,我汽车在楼下兜圈子,十分钟你能下来吗?」
「十分钟,我飞身下来。」他的声音很活泼。
冲锋陷阵般的梳冼更衣,冲下楼才九分钟。唐碧江和她的平治停在面前。
这个五官并不漂亮的女人很时髦、讲究,充满成熟女人风韵,而且她温柔。
「我们开会的时间改到八点。」她说。
「你骗我迟到,」他笑得开怀,像个孩子。「为什么不让我多睡一阵?」
「我想你陪我吃晚餐。」她瞄他一眼。「一个人晚餐很寂寞。」
他不出声,他想到可若。
可若常常独自晚餐,她寂寞吗?她从来没说过,或许她年轻,或许她工作太忙,或许她有个忠心体贴的爱咪陪她,她从来没说过。
而唐碧江,毕竟已过四十,而且丈夫去世两年,十六岁的儿子又在英国念书,她当然会寂寞了。
他视她如长姐,陪她是应该的。
何况工作上她帮他很大忙,解决很多大小问题,他们是工作上的拍挡。
「去哪里?」他问。
「我家工人预备了很好的泰国菜,我知道你喜欢。」她说。
「泰国菜。」他眼睛发光。「你用的是泰妹?」
她微笑不语。
唐碧江住在香港半山,一层相当好的公寓,装修精致,工人服侍,极舒服。
她的餐具都极讲究。
「你家真漂亮。」他由衷。
「不说有品味!」她斜看他一眼,「漂亮太肤浅,我喜欢品味两个字。」
「在你眼中我一定很肤浅幼稚。」
「不。你是公司里所有男人中最有深度的,至少外表看来。」她笑。
「我们谈得来。」
「并不如此,在美国念书的那几年我其实很浪费时间,我说喜欢艺术,其实给自己更多时间偷懒,流连电影院,博物馆,百老汇,我自修太少。」
「现在又不是叫你交功课,看得多也许更好。」她望着他。
「我是那种口嚷艺术,其实半桶水的那种人,不要对我寄望过高,否则会失望。」
「你真的可爱。」她拍拍他手。「现代人都喜欢充大头,明明不懂也说得口若悬河,空洞无物。我喜欢你的态度。」
「谢谢。」被赞得有些窘迫。
泰妹送上一道又一道的食物,他们愉快融洽地进食。
「你那林可若忙得没时间陪你?」她突然问。
「不。」他莫名其妙的红了脸。「我们约法三章,工作第一。」
「她相当有才气,广告行的人都这么说。」
「大概是。她工作很拼命。」
「这个时代,谁工作可以不拼命?」
「你。」他说:「你工作态度优雅,气定神闲的就把听有事做好,我们都服你。」
「我的优雅和气定神闲背后其实已用了很多精神力气,我有时工作到半夜。」
「是吗?完全看不出,」他很惊异。「你每天精神突突,极有工作美。」
「不工作,我做什么?」她叹口气。
他不明她的感叹。像她,富足,有条件,有儿子,有工作,有世人努力争取的一切,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你不会懂一个像我这般年龄,这般环境的女人,我——用工作填满寂寞。」
「哦——」他摇头。「你曾拒绝很多人的友谊。」
「我不随便交朋友,男的女的我都挑剔,」她说:「我得保护自己。」
「你也不跟同事接近。」
「要避免闲言闲语,我们这一行人——一切全是透明,尤其我身分,不要给人机会。」
立奥马上想到,那么他呢?她不怕?
他没有问,他怕唐突。
「我的环境不需我工作,亡夫留下的一切足够我过安乐的一辈子。」她又叹息,「我曾经学那些太太逛街喝茶打啤,太空虚消极,不是我能习惯的,只能选择工作。」
「没有任何爱好?」
「我学过国画、练字、气功、粤剧,都很空泛,大夥儿一起时很热闹,大家一散,人就更寂寞无聊,我怕极了那种日子。」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他摇摇头。「而这苦衷是别人不能了解的。」
「你也有苦衷?」她盯着他。
立奥那张甚有艺术气质的清秀脸庞有一种特别的神色。
「比起你,我不算有。」
餐后,她开车载他返清水湾返工。
其实立奥除了开会之外,今夜并不拍戏,他深心里对唐碧江有抹奇异的依恋,很难解释。那不是爱情,不因工作,更非她的各种条件,而是——一丝迷惑。
是。他对这年龄起码比他大十岁的女人有丝迷惑。什么迷惑?他又说不出。
开会的时候他虽听各人在发言,他的视线却长长久久地停在碧江脸上,那丝迷惑扩大了,变成了困惑。
午夜前会议结束,各人分道扬镖。
「立奥,我带你出九龙。」唐碧江很自然。
「好。」他莫名的高兴。
两人兴致都高,毫无倦意。
「去喝杯酒?」她主动的。
「好。」他全不考绿。
她什么也不问,驱车去他们常到的酒廊,那儿没有什么圈中人去。
两人各持酒杯对坐着,身心都松弛下来。
「刚才开会时你神情恍惚,若有所思。」她竟把一切看在眼里、她是会议主持人。「你有什么心事?」
「没有。」他立刻否认。怎能把心中的迷惑、困惑告诉她?「真的没有。」
「是不是因为近来我们相处的时间比跟林可若更多?」
「不不不,」他连连摇头摇手。「怎么会呢?完全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