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就好,我也不必担心了,」母亲摇摇头,「事实上,我也知道,斯年这样的孩子——是没有人可以代替的;遇到他,我不知道是你的幸运还是不幸。」
「是我的幸运。」蕙心立刻说:「遇到了世界上最好。最令我满意的男人,虽然得不到他——我也甘心,总比碰到一大堆庸庸碌碌的好得多。」
「好吧!」母亲笑。「你能这么想就好,休息一下,我等会儿叫你吃午餐。」
「别预备午餐了,」她的兴致突然好起来,「中午我开车带你去浅水湾吃。」
「浅水湾?算了,太远,我又不爱吃西餐。」母亲摇头。
「那去香港仔吃海鲜?」羞心真是兴致勃勃了。
母亲凝视她一阵,不想扫她的兴。
「好吧!去香港仔。」她说:「要不要去接你爸爸?」
「一言为定。」蕙心好开心。
「那么——休息一会儿再去。」母亲走了出去。
「我不休息,因为我要把‘风里百、’移植到心园里。」她悄声地说。
蕙心努力使自己振作,她脸色开朗,神情愉快,至少在公司如此,在朋友面前也如此。
像今天,她就约了费烈、文珠他们一起去郊游、野餐。文珠本来答应了的,后来又不肯去,她说宁愿在浅水湾她家别墅里烤肉,她伯去到荒山野岭的没有厕所。
「要我去全世界都行,」她稚气又坦率地,「但必须在我去的地方,预备一个现代化的厕所给我才行,我什么都不伯,就伯厕所脏。」
「你这被物质文明宠坏的女人。」家瑞看她一眼。神色和语气都恢复了正常。
「事实如此啊!你们只是不讲出来,难道你们不伯又脏又落后,几十年前的厕所?」文珠叫嚷。
啦吧2我们改去文珠家的别墅,」蕙心拍拍手,「其实去哪里都没问题,主要是大家能聚在一起开心。」
「对。这话最对,还是蕙心最好,最能通情达理,」文珠抓住慧心的手,「所以蕙心能够做女强人。」
「是。我要做一辈子的女强人。」慧心不以为意地。
家瑞和费烈都看她,很意外似的。她和斯年——不是很有希望吗?
「那么快走啊!大家一直站在这儿做什么?」文珠是粗心大意的人。「早点去,我可以叫佣人预备吃的。」
「不必准备,」蕙心拍拍车后的行李厢,「昨天我有空,我全准备好了。」
「哇!有现成的可吃,还不走?」文珠跳上她自己的车,家瑞也跟了上去。
费烈自己没开车来,所以坐蕙心的车。
「这部车是斯年以前那部,是吧?」坐上车时,他问。
她点点头,不置可否。
「你总是不带太太出来一起玩。」蕙心的话题转得好远、好远,费烈再也接不上口了。
「她不方便。」他只能这么说。
‘我知道她不方便。」慧心笑,就快做母亲了呢?「她怎么样?和以前有什么不同?」
「胖了许多,相信以后会复原。」费烈喜悦地。「其他的没什么改变。」
「她是个幸福的女人。」她颇为感叹。
「你和斯年——」
「幸福总是对我很吝啬,」她立刻打断他的话,她巳经两次制止他提斯年了,「我认了。」
「慧心,你觉得——不再有希望?」费烈关心地。
「我没有再想‘希望’这两个字,」慧心摇头,「因为那实在是件很虚无缥缈的事。」
「但是慧心——
「你没听说我要做一辈子的女强人吗?」她说得颇夸张。「事业是比较实在的东西,至少我看得到,摸得到,把握得到。」
费烈想一想,吐一口气,不再说话。
‘你又不以为然了?」她笑。
「不——但总是很遗憾的事。」他说。
「我根本不去想,不是什么也没有了?」她开朗地笑。
她又说:「遗憾也不过是种感觉,一下子就过去了!」
「你真这么以为?」他问:「真能一下子就过去了?」
「我总不能抓住以往快乐与不快乐的尾巴不放,因为抓住尾巴也拉不回来,我何必自找麻烦,白费力气?」她耸耸肩。「我何必为难自己?」
「斯年说过不再回来?」他忍不住问。
「没有。」她淡然摇头。「他拒绝了哈佛的聘请,他说他喜欢比利时,美国和香港有太多的压力,都不适合他。这是朗尼在电话中这么告诉我的。」
「哎——斯年太固执了。」费烈摇头。
「怎能怪他呢?」她不以为然地。「这是他六年前就巳经选定的路,我们不该再打扰他。」
「那些‘悠然草’呢尸他突然问。
「啊!它们生长得很好、很茂盛,不过它们不叫‘悠然草’,」她是否说得夸张?「它们有个很美的原名。」
「叫什么?」
「风里百合。」她笑。
「真是很美,给人——一种希望的感觉,」他思索着说,「它能开花吗?」
「在比利时的能,在香港的,不知道,也许能,也许不能。」她笑。「不过——除了比利时,至少有一处也能开花,妈妈说的。」
「哪儿?」他充满了好奇。
「这儿,」她指指心口。「至少可以在心园里开花。」
「说得多好,伯母真是智者。」他由衷地。「那么,在香港开不开花不重要了?」
「我只是不再抱着希望。」她说:「因为失望是件非常打击人的事,我受不了。」
「不可能每次都失望。」他说。
「鼓励还是安慰我?」她笑。
「如果我的鼓励或安慰有用,我愿无限量的供应。」他真诚地说。
「这些年来,不是全靠你们吗?」她微笑。心里是十分感动的,至少她还有这么多好朋友。
「那是你的谦虚,这凡年——你的坚强毅力实在影响了我们每一个人,作为你的朋友,我们都为你骄傲。」他的话——由他这样的男孩口里说出,真是有其难以衡量的分量。
「把我说得这么好,我们在互相标榜吗?」她笑。
「你认为是吗?」他愉快地笑。
就这么谈谈、聊聊,很快就到了浅水湾别墅。佣人出来把食物抬了进来,立刻又忙着去预备烤炉什么的,他们几个人就留在大厅里喝一点酒。
大家只是喝酒,谁也没出声讲话。
「咦?怎么回事?」文珠第一个忍不住。「今天是怎么搞的,大家都变成哑巴了?」
「你不是在讲话吗?」费烈笑说。
「不行,不行,我就是受不了这种沉闷,」文珠哇哇叫,「要轻松愉快点才行。」
「好,我们努力轻松愉快。」惹心说。
「努力愉快?」文珠说话永远不经大脑。「如果斯年在这儿,担保绝无冷场。」
慧心敏感地觉得三个人的视线都落在她的脸上,她想皱眉,却忍住了。」(
「他不在,我们也绝无冷场,不是吗?」她夸张地说:「等会儿我们开唱机跳舞。」
「好啊!赞成。」文珠第一个响应。「结婚以后,难得出来跳了几次簿,今天可要好好颤一下。」
家瑞望着她笑,又再摇头。
「你真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他爱怜地说。
「说我幼稚天真?不依,」文珠一拳打过去,「你怎么总招自己老婆想得这么没用叩
家瑞用双手接住她的拳头。
「我就是喜欢你幼稚天真,老婆。」家瑞坦率地说。
文珠呆愣一下,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令费烈和慧心大吃一惊,怎么回事呢?但看着家瑞微笑的脸,再看文珠紧紧搂住家瑞,哦——是另有原因,另有结果吧?
「你——你怎到今天才讲这句话?」哭完了,文珠抬起头就说。
「我以为你自己能了解。」他拍拍她,再拍拍她。「不要孩子气了,费烈和慧心都在呢?」
费烈看蕙心一眼,两人相视而笑。这对夫妻总算步人正轨了。家瑞对蕙心的迷惑——是迷惑吧?巳过,他发觉还是文珠最可爱,经过这一次,他们的感情将更稳固。-
「敬你们一杯。」费烈说。
「为什么敬我们?」文珠傻傻地。
「祝你OW情流露!」惹心也举起杯子。
佣人进来请他们去花园,一切已准备就绪,就在这个时侯,电话铃响了起来。
「费烈,医院找你。」文珠拿着电话叫。
「医院?」费烈脸色大变。
「喂,我是——什么事——什么事?啊——是一个男孩,是,是,多谢,非常谢谢——我就来,立刻就来。」
「我太太生了个男孩子。」费烈满脸兴奋。「我立刻要赶去医院,怎么这样快?我还想明天才送她去医院,哪知道儿子等不及——啊!对不起,我必须立刻走,我们再约时间,我走了。」
一阵风似的,斯文的费烈像百米赛跑一样冲了出
去,带着一身的满足与幸福。
「费烈终于等到了一个儿子,」文珠摇头,「看他那副满足的样子,我也替他开心。」
「我也是。他们是幸福的。」
突然,刺心的寂寞与失意涌上心头。刚才文珠、家瑞的真情流露,现在费烈初为人父的欣喜若狂,都强烈地影响了她。
所有好朋友都幸福满足,只有她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连影子也不陪伴她,她——她——
莫名的泪水涌出来,涌上来,流了她满面,洒了她一身,她就这么静静地、沉默地流泪,好久,好久。等到她平静下来,冷静下来,她看见呆愣而关怀的文珠夫妇,看到站在门边失措的佣人,啊!她又失态了,是吧!这巳不是第一次。
那一次是在文华,也对着文珠夫妇、费烈他们,也是同一种心境,她哭得天昏地暗,甚至忘了那是公共场合。两次都是因为同一件事、同一个人。
斯年——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们——可以出去烧烤了,」她抹一抹脸,领先往外走,「不能因为费烈不在,我们就不吃,不玩。」
「慧心——」文珠不安地。
「放心,现在我心中再无痛苦、烦恼。」她回眸一笑。
因为她已麻木,但,这一句她并没有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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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看来平静的日子过了三个月,春天来了。
人们都脱下了沉甸甸的冬衣,换上轻盈美丽的新装,大自然也欣欣向荣,更显朝气。那青绿的一片真令人打心眼里开怀,尤其是慧心窗前一片,更茂盛得犹如一块厚实的绿地毯。
夜巳深,慧心还躺在床上睡不着。日子平板而忙碌,她觉得厌烦,觉得枯燥乏味,然而——又不能不生活下去,人就是这么无可奈何。
尤其是她,她的无奈似乎比别人更多些。事业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富有挑战性,也许握在手中的远不如得不到的更有吸引力,她已厌倦。感情——更是一辈子的无奈,她还能说什么?
有的人是天生自苦的,除却巫山不是云,她永远不以为巫山之外会有更美丽的云彩,她拒绝相信更拒绝试探,她已认定——她就是这么一个死心眼的人。
睡不看就起床吧!她走到窗前张望着,很自然就看见那片绿茸茸的风里百合,只是绿——惹心轻叹,她巳
不再对它怀有希望,开不开花也无所谓,斯年已三个月没消息了。
看了一阵,她摇摇头,反正看来看去,「它们」还是那样,非常顽固,非常执着地保持那抹绿,一朵小花也吝惜开,有什么用呢?
关上窗门,她又回到床上。她不能不睡,明天还要上班,还有很重要的「五年计划」会议,还要看这个月的月报,还要和李柏奕谈下一季的广告计划,中午还要去狮子会演讲,下午——唉!不能再想了,愈想她愈睡不着,这样,她怎有精神去做那许多工作呢?
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强迫自己数数,强迫自己进人睡乡。好在她一向自律性甚强,生活也有规律,最后,她终于睡着了,而且一夜无梦,直到天亮。
早晨起床,她告诉自己今天是个忙碌的日子,要保持最好的精神状态。
八点钟就出门,嗯!很顺利,一切很好,八点四十分就到了办公室。勤劳的秘书已坐在那儿。
「知道我们今天有一连串的战斗?」蕙心打趣着。
「今天我不敢碰你,」秘书也有幽默感。「万一忙中出错,碰上了你的地雷,我会死得莫名其妙。」
「小鬼!」慧心笑骂。坐到办公桌前,秘书跟了进来。
「我重复一次今天的会议及约会给你听,」她说,「九点整开会,十一点有位报社记者要见你,有一段小访问。十二点半去狮子会午餐例会演讲,然后,三点钟要柏奕来。人事部林经理也希望你抽空见他——」
「够了,够了,我今天三头六臂也不够分配,是吗?」慧心笑。
「其实每次这么忙时,你不必三头六臂也能应付。」秘书笑:「你是最能干的女强人。」
「拍马屁?下个月加薪五百元。」蕙心开始阅读开会要用的文件。
九点钟,慧心像心中装了闹钟般的站了起来,正预备去会议室开会,看见秘书背后站了一个人,正想敲门进来。
「我要开会,叫他迟点再来,」她还在看文件,一边挥着手,「我不想让其他人等。」
「但是沈小姐——」秘书唯唯诺诺地,站着不动。
「慧心,是我。」男人的声音。低沉、雄浑,非常温柔,非常有吸引力,谁?
一抬头,整叠文件掉在地上,她张大了口,瞪大了眼,整个人都傻了、僵了。
她不能呼吸,不能讲话,她全身开始颤抖,是斯年!怎么会是他呢?他说过不再回来,他表示过永不可能,他——他怎么又站在她面前?他手上——他手上拿的是什么?
「蕙心,是我。」他柔声地说。
啊——他穿着很合身、很漾洒的牛仔裤,上面是一件剪裁、手工、料子都一流的衬衫,他是斯年——是以前那个斯年?或是做了神父的斯年?她混乱了,她竟分
辨不出。
「斯年——」她叫。是那种发自心底的呼唤。「真是你,是吗?斯年?」
「是我。」他向前跨一步。「你要开会,我可以等一下,我不希望耽误你的时间。」
「你,」慧心目不转睛地望着斯年,手却指着秘书,「通知他们会议改期,取消所有的约会,我有事,必须立刻走。」
「沈小姐——」秘书不能置信,这不是慧心的脾气,蕙心永远是公司第一,事业第一的。
「照我的话去做,」慧心还是凝望着斯年,「因为我不想再错一次。」
在秘书的惊愕、所有人的诧异之下,她挽着斯年的手,大步走出公司。
很奇怪地,才迈出公司,她就觉得全身轻松,再也没有任何负担,轻松得整个人想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