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办法呀,王府日子已经大不如前,所以只好各自想办法开源节流。」变卖家当,省时省力。手脚俐落些,也就没人发现。
「现在府里剩下的大概还有多少?」他冷道。
「不到一半吧。这一半里头又有一部份是赝品,真品早就当掉了。」
「你真清楚。」
「是啊。」呵呵,很贤慧吧。
「通常只有作贼的才会明白有多少东西已经不在。」
喜棠笑容顿时冻僵,状甚冰清玉洁。
「你私下偷当府里的东西?」
呃啊……
「你平日窝在家中,又没什么额外开销,拿那些钱做什么?」
「时、时候不早了,我想……」
「你是个人私自典当家产,还是另有共犯?」
死了。她没成功留住一个可谈心的情人,却留住了一尊铁面无私的恶煞。
「干嘛脱鞋子?」
「好像……进石子了……」
「少埋头打混,给我坐好回话!」
呜,他的正气凛然的确很迷人,但不包括用来对付她的时候。
他简直失望透顶,一肚子火。「为什么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我没有偷鸡……」倒有摸狗。「可我只摸大妞妞……」
「还敢顽皮!」他重喝。「你明知是错的事,你还去做,做了又完全不悔过。你的是非之心在哪?你对这个家的责任感在哪?」
讨厌,她是想找他情话绵绵的,现在却被骂到臭头。
「我还没娶你过门就发现你一大堆毛病,成亲之後该怎么处置?你又会用什么态度面对我和你的家?」
「你想太多了,我不会那样啦。」赶快卖可怜。
「你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他愈来愈难以捉摸她的面目。「你在夜宴上公然促销自己,急著抢亲,又直接跑到我下榻之处陪酒兼独处,还乘机大开利益交换的条件,拿终身大事做筹码,现在则发现你私下典当家产,而且满不在乎。」
哇。「听起来……我好像满烂的。」真有意思。
他著实不愿接受事实,可这张纯稚娇颜底下硬是包藏著腐败心肠,教人又是心疼,又是愤恨。
「你希望我心地善良一点吗?」她说得像在问咖啡要加几匙糖。
他闭眸屏息,调节情绪。
「你需要好好的管教一番。」
「你要管我吗?」
「不然呢?」
「真的?」
他还以为他眼花,但,她确实是在开心。这是什麽奇怪反应?
「你真的要亲自管我?」
「你皮痒欠人揍吗?」他已经莫名其妙到火气四溢。
「可是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待我啊。」
她天真的雀跃笑容,怔醒他的思绪。
喜棠从来就不是家中重要的角色。父祖叔伯们妻妾成群,儿女满门,喜棠不过是众多人口中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自小由看妈丫头们带,周遭不是闲散糜烂的少爷小姐,就是迂腐酸臭的老学究,只教之乎者也,不管为人处世。谁会管她死活?
她的少根筋也未尝不是老天的格外恩待,没有被污染得太彻底,也没有因此失去天真的本性。
他能苛责她什么?她不过是单纯地期待有人关注,不管是任何方式的关注,都能让她开心不已。
「是的,我会亲自照料你。」
喜棠专注地瞻仰他转而温柔的承诺,连奔回她脚边的大妞妞都无暇理睬。
「你的衣食住行,我会为你打点好。你的品德修养,我会一一指导。你这一生不会只是现在这个样子,你可以不断长进,变得更好。」
她好喜欢世钦这样跟她说话。「万一,我变得太好了呢?」
「那是变相的坏。」
「啊?」
「当人觉得自己够好了、太好了,不用长进了,那就叫骄傲。」
世钦好棒,每一句话都好有学问喔……
「我走了,好好保重。」保重身子,也保重小小心灵。
喜棠差点在他大掌抚揉她脸蛋的刹那蒸散成水气,痴痴望著他远去的背影,老半天回不了神。直到大妞妞在她脚边哀鸣到快痛吠的地步,她才恍恍惚惚地把它抱回怀里,呆望早没了人影的花丛幽径。
「啊,大妞妞,姊姊真的没救了。」连每个叹息都软呼呼、甜蜜蜜的。
嗯,决定了。为了世钦,她非得用功不可,努力学习做个好妻子。原本她对成亲之事毫无概念,不过是尽男婚女嫁、传宗接代的本分罢了。现在却不一样了。她发现,婚姻中另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受:她好像爱上自己的丈夫了。
从那天起,喜棠每日为做贤妻埋首奋斗,流著鼻血全力苦读……春宫图。
第三章
世钦与喜棠的婚宴,拖延了他原本返回南方的日期。一个北京、一个上海,两家不同声浪透过各式管道相互攻击,外加旁观者凑兴的贺电,喜棠府里电报收发的数量,几成全城之冠。
喜棠本家已是落败中的王府,门面却依旧风风光光。世钦深谙此道,大手笔地筹办北方婚宴。按满洲旧俗,女方家要大宴亲友吃肉,喜棠的家人席开三天,日夜不辍,不限亲友,都可上门大快朵颐。
女方豪迈大宴,男方买单——该喜棠家付的钱,全由世钦私下负担。
热热闹闹一场格格出嫁的好戏,办得喜棠只剩半条命。之後连休养生息个几天的机会也没有,就被世钦一行人拖入火车头等厢,一路杀往南方,赶赴夫家正式的大礼。
她不行了。
连日劳累,加上长途跋涉,她又坐不惯火车,睡不安稳。在火车上,她几乎天天上吐下泻,苟延残喘地度日。
「喜棠,来,把糖水喝下去。」
「不要……」放她瘫在褥上自生自灭吧。
「不行,世钦哥交代,你一定得不断地喝水。乖,起来。」
喜棠欲振乏力地望向同行的姊姊喜柔,勉强起身,却只拾得起脖子以上的部分。「姊……你可能要扶我一下才行……」
与妹妹同龄的喜柔虽然温婉细腻,却也是个没伺候过人的大小姐。一时之间,竟不知自己该如何一面端稳糖水、一面扶喜棠起身。
「糟糕,钏儿清理你的衣服去了,纽爷爷又在别的车厢午睡。」这下还有谁能帮忙?「这样吧。喜棠,你端糖水,我就可以空出手扶你起来。」
「好……」只不过她的手虚软似芦苇,哪撑得住整碗糖水?加上起身时的震颤,以及大妞妞的捣蛋……
「啊!」
「大妞妞!」
两小姊妹尖叫成一团,为这场乱局增添优美旋律。
完蛋了,这全是甜的东西啊。」喜柔难过地甩甩被翻倒糖水溅湿的手,无助得快掉泪。「现在褥子、衣裳又得重新换一遍了。」
「没关系……这样就好。」喜棠她只要能躺下就行,其他什么的,都随便啦。
「喜棠,要不要叫世钦哥过来一趟?」看她这样虚弱,实在教人担心。
「不要,让他忙去……」
她知道世钦为了办妥婚事,推开不少正事。不仅上海天天来电话,电报也是一份接一份地发个不停,最後甚至连他的律师都亲自北上找他紧急洽谈。
还以为成亲後会更常和他在一起,哎。
「喜棠,来。」喜柔捧著精致的盒子。「你的朱古力糖。」
她虽然反胃到什么也咽不下,却还是好喜欢世钦送她的这盒漂亮玩意儿。小时候家中常拿到宫中赏赐的进贡洋糖,但样式千篇一律,不如世钦的时髦有趣。
「要贝壳的,还是娃娃头?」
「要叶子的。」她一脸惨澹地开心道。「姊,你猜,这里面会是什么馅儿?」
喜柔温婉地摇头苦笑。「我每次都猜错,它花样太多了。」
「对啊,实在太好玩了,我从没见过哪个点心可以变出这么多的花样。」
「你啊,一看到这些糖果,精神就来了。」
喜棠忙著小口小口品尝,没法子回话,但看她弯弯的双眸,就知道她有多享受。
「世钦哥真的好疼你。」喜柔坐入对座的软褥里。「可是这些就叫作爱情吗?」
「不然呢?」
「爱情应该……有些不一样的东西存在才对。如果只是吃呀穿呀的,太凡俗了,没有爱情它特别的地方。」
「喔。」好前卫的思想。「这是泥果子馅的,跟我昨天吃的泥果子却不一样。姊,你真的都不吃吗?」
「我怕世钦哥生气。」
「不会啦,他才没那么小度量。」
「可我总觉得他看起来好严肃,像是连一粒灰尘都会惹他不高兴。」
「他只是皱眉头皱惯了,没有不高兴。」这次要吃什么形的呢?呵。
「喜棠,你觉得世方哥适合我吗?」
「他还没对你死心呀?」夜宴那天,他就想选姊姊做新娘,现在联姻的名目没了,他居然照样锲而不舍。「我就奇怪,他为什么极力建议你跟我们一起南下。说什么姊妹相伴好有个照应,原来是他自己想亲近你。」
「玛法也一直关照我,对他多下点功夫。」这个老祖父,顽强得令人佩服。「他愈是这么关照,我愈是对世方哥没兴趣。」
「太凡俗了?」哇,这颗好苦。
「何止凡俗,简直污秽。」没有爱情,只有利益。「我才不要一椿像买卖似的廉价婚姻,把自己弄得像个商品。」
喜棠猝然梗到,登时暴咳连连。
「怎么了,又要吐了吗?」吓得喜柔快快找盆子。
「没……咳咳!」慢慢呼吸,慢慢呼吸,稳下来。
「喜棠?」她怯怯观望。「还好吗?」
如果她和世钦像桩廉价婚姻,那世钦可买到瑕疵品了。「毛病真多……」
「快躺回去,我去叫医生过来!」这样下去不行的。
「不用,我睡一会就好。」咳到累毙了。
「可是你脸色很难看……」
渐渐地,她由假装听不见,昏沉得真的听不见。
她不喜欢姊姊方才的话,太刺耳,太像她和世钦的状况。不过这种事愈想愈令人发毛,不如睡觉,睡著了就什么都不必知道。
世钦家和她家说是世交,其实旧仇一大堆,早想藉机彻底翻脸。只有搞不懂状况的太爷,还在妄想拉拢小辈,好替落败的家业找到黄金靠山,继续奢华一百年。
世钦何其精明,一定早看穿这点。她是无所谓啦,只是遗憾世钦因此对她好像更加反感。哎,亏她还挺喜欢世钦的,这下情路可坎坷了。
偏她这会子又病得七荤八素……
她跟世钦的八字好像不太合。不要紧,等她睡饱一点,再来想法子劝他回头是岸。毕竟他们这辈子都得一起过,他早点认命,快快喜欢上她,日子才会好过。
世钦为什么挨到了二十六才成亲……
他好帅喔。好看到天下其他男人全成了咸菜乾……
她一边昏睡,一边傻笑。窝在她怀里的大妞妞突然摇起尾巴,接著便被一双大手悄声抱起。大手轻抚熟睡的脸蛋,像在测她有无发烧,又像细腻的疼惜。发觉到她身上和薄毯上有著大片糖水湿渍,不禁逸出长长的轻叹。
大手慎重而细心地为她重新换上乾爽的衣物。更替之际,她忽然舒懒地翻身仰躺,娇憨梦呓,大方展现撩人媚态。
轻软的中衣掩不住她姣好的胴体,服贴地顺著她的每一寸曲线起伏。最让人口乾舌燥的,莫过於她微启的艳润红唇。丰盈小巧,柔软晶莹,诱人品尝。
吮啄她,像亲吻花瓣。娇嫩的触感,芬芳的气息,柔弱的回应,彷佛盛不住太沉重的热情。
这一吻,本来只欲蜻蜓点水地小啄一番,但回神之际,娇慵的睡美人早已衣衫凌乱,双颊绯红,虚喘连连。暴露的雪白身躯在窗外闪掠的阳光拂耀下,如象牙般细致,透著温润光泽。娇柔的乳峰在大掌不住的挤揉下,无助地绷著粉红珠玉,任粗糙的拇指忘情挑弄。
这是他等待已久的新娘,但醉酒那日的纠缠,他却难以拼凑出完整印象。
他依稀记得这盈满手心的饱满乳房,却不记得如此滑腻的肤触。他仿佛曾舔吮这纤弱的雪色颈项,却似乎不曾引发如此甜美的轻吟。
他究竟真的碰过她了,还是梦见自己曾与她云雨?
闷窒难耐的睡娃,不安地咕哝起来,似醒非醒地微蜷双臂,像个小婴孩,娇嫩可欺。
蹂躏她!直接扳开她双腿,尽情放荡一场。
突来的狂野念头与远处隐隐的人声,将现实与幻境交错一气。耀眼的阳光骤然闪过树林,一阵一阵地刺入眼帘,一片星花,白熟而目眩。
人声由此步入彼,往另一方向远去。而车厢内,悄然寂静,只有一个巨大身影安坐在熟睡的小人儿对面,淡漠守护。
她依旧一身整齐的脏污衣衫,依旧覆著浸有糖渍的薄毯。依旧是一只大掌怜惜地抚揉娇酣的脸蛋,依旧是一声长长的轻叹。
大妞妞眨巴著大大的晶亮黑瞳,蜷在雄健的臂弯中。窗外流金般的灿烂,灼灼闪掠。既是好风景,也是杀风景。
☆ ☆ ☆
「这是怎么著?」
「听说是新娘子水土不服。」
「哟,真不愧是北方来的土包子,城里姑娘不出门。」
「什麽水土不服,我看她这是打从心底就不愿嫁入董家。」
「或者是假装娇弱,实则拿乔?」
叽叽喳喳的低浅闲聊与讪笑,不断地隐约传来。喜棠实在是体力不胜负荷,虚脱得连眼皮都睁不开,任由世钦抱她下宾士车,步入奢华洋房。
她听见自家同行者浩浩荡荡的嘈杂声,听见世钦淡淡吩咐的低语,机灵穿梭的众多仆役……跟在老家的感觉很像,只是,这儿有奇怪的回音,好像屋子很空荡。
「不要用手乱揉眼睛。」一阵沉吟冷冷警告。
可是她想看……
「世钦,她是怎么了?」一名中年男子的声音悠哉逸来。
「她坐不惯火车和汽车,又不习惯长途跋涉,一路上一直又吐又晕,连医生开的药也全呕出来。」
「该不会是有了吧?」
世钦完全不回应这轻佻的浪笑,迳自抱她上楼。
「开玩笑的。」那人自楼下凉道。「不过你爹你娘和叔公都等著拿你算帐,你可得仔细你的皮罗。」
好个幸灾乐祸的家伙,真想看看他的嘴脸……
「不要乱动。」
好嘛。世钦厉声斥责时很吓人,小声恐吓时也一样吓人。
「二哥回来了?不是应该晚上才到的吗?」
「二少爷,有您的电话。」
「大小姐要我们紧急通知您,她明天会回来一趟,请您空出上午的时间给她。」
「世钦,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带喜柔出去逛逛。」
「不、不用了,世方哥。我想先休息一下……」
一屋子热闹烘烘,吵得喜棠又累又不好睡,倒是世钦,定力过人,彷佛早已习惯蚊蝇小虫在身边乱飞乱叫,文风不动,恍若无闻,照做自己的事。
终於,喜棠被他小心翼翼地抱上篷顶大洋床,柔软的床褥当场惊醒她,骇然尖叫,七手八脚地急勾世钦颈项。
「怎么了?」活像快给溺毙似地环著他不放。
「这、这个床,会陷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