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内,蓝韶音一脸为难的凝睇着她二十八年来唯一的闺中密友崔仪欣,瞧好友俐落成熟的脸蛋上一反常态的尽是期许与求助后,她不由得轻咬那不点而朱的菱形唇瓣,从位子上起身走到落地窗前。
望着窗外那美丽的春景好一会儿后,她拧紧的眉心终于稍稍舒展。
坐落在这阳明山一隅的清静别墅一向是她远离尘世的心灵堡垒,在这儿,她怡然自得,前来的访客也仅限于崔仪欣和这两、三年来自美返台前来探望她的阿姨和姨丈,因为他们是唯一能让她撤下心防,安心相处的人。
然而,挚友刚刚的那项请求却令她感到惊惧与不安……
仪欣明知道她不愿再面对荧光幕、不愿再次走入人群,为什么还要求她充当临时演员进入名流政商的黄金单身汉聚会?
虽然仪欣本身就是电视节目的执行制作人,而此次的要求也是为了替她新开的节目造势,可是她为何要将人选设定在自己身上?
由一名童星起飞的她,在十五岁那年就不愿也害怕面对镜头了,这好友都明白的,为何还要提出这令她为难的要求?
崔仪欣以手指点了点高翘的鼻子,再喝了一口咖啡后,便离开身后的柔软沙发,起身朝蓝韶音走去。
站在她身侧,她清楚的从蓝韶音那张艳色容颜中看出她对自己这项意外请求是为难极了!尤其是那双绝尘清灵的黑白明眸更是闪着如惊弓之鸟的慌乱之光。
她叹了好大的一口气,伸出手,以手指弹了弹蓝韶音那一头垂直至肩的柔亮黑发。“我的好小姐,你就帮帮我的忙嘛!”
蓝韶音柳眉微攒的转过身来直视着她,“仪欣,你现在是当红的制作人,要找一名女孩上你的节目是易如反掌,何必一定是我?”
崔仪欣抿了抿唇,无奈的回答,“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是要我去找电影明星或是找经纪公司的专属模特儿,可是这个节目单元不同啊,目前整人节目当道嘛,虽然明知不好,但为了收视率我也不得不同流合一行啊!”
她顿了顿,摊开双手继续道:“因此、我一定得找那群黄金单身汉都陌生的漂亮女人到他们的聚会上,楚楚可怜的轻洒珠泪,然后再以先前就架好的超级望远镜摄影机拍摄他们每人的反应,所以喽,如果是知名的影星或模特儿去演这角色,他们铁定以为她在演戏,谁会当真?”
蓝韶音瞥好友一眼,“那你也可以从经纪公司找到一些新脸孔啊!”
“我知道,我已经找过了,但那群向往星河的梦幻少女都太稚嫩了,是啦,那些美眉的费司及身材都不错,但是对那群天之骄子而言实在是少了那么一点高雅的气质及高尚的谈吐,你说我能找她们来砸我的新节目?”
“地点不是在丽晶酒店吗?那是五星级饭店,出入的女流气质肯定不凡,你可以在饭店直接找合适的人选,这样不是戏剧化又趣味得多?”她努力的为好友想法子。
崔仪欣瞟她一眼,顿觉全身无力,回过身又走到沙发旁,重重的将疲惫的身子跌往沙发椅上,再将双脚缩到沙发后,睇视着她,“韶音,这招我以前也在别的节目试过了,虽然不是整人节目,可是播出来的效果却不好,毕竟不是常在镜头前表演的人,表情太僵了!”
蓝韶音拨拨长发,走至她对面坐下,同样睇视着对方,懊恼的问:“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认为我是最恰当的人选?我现在只是一名作词家‘慈’而且。”
“没错!而且还是最有名的一个,但也是最注重隐私的一个,而娱乐圈里知道你真名的更没有几个!”
她苦涩一笑,“你明知道我的个性,我不想交际也不想面对他人。”
“是啊!有时我还真怀疑我这个个性大而化之,也整天在群众中打转的人怎么会和你成为好朋友?”她故意调侃自己。
“仪欣——”她一脸腼腆。
“就破例帮我个忙嘛!”崔仪欣双手合十拜托。
“可我——”她真的不想在电视上露脸了,她不想又陷入往事当中……
崔仪欣明白她一定又想到那场车祸意外了!她伸出一只手指头,哀求的道:“只此一次,OK?”
蓝韶音盯视着她,还是苦着一张美美的脸摇摇头。
“拜托嘛!那件事发生时你才十五岁,都经过十三年了,你还不准备让它Pass?”崔仪欣的口气已经有些埋怨了。
蓝韶音觉得胃一阵痉挛,美丽的黑眸也闪过一道痛楚,同时丧失双亲的痛彻心扉之感如何随岁月流逝而Pass?
崔仪欣将坐姿稍做调整,让腰部更舒服的靠窝在沙发上后,摇头道:“你总不能永远害怕面对这个真实世界吧!你总得试着走出这个象牙塔啊,人是群居的动物嘛!”
“我知道,可是我还没有准备好。”她的声音幽幽漫漫的,远扬的记忆也逐渐飘浮在脑海,她回忆起自己十一岁时第一次参加电视广告演出时,由于拥有一张粉雕玉琢的脸蛋,随着广告的强打,她很快便成为一个受欢迎的小童星,但跟随名利而来的却不是喜悦,反而成了她父母争执加剧的催化剂。
父亲为她猛接广告、戏剧要她成为摇钱树,赚更多的钱,可是母亲却希望她能以学业为重,寒暑假再接通告。
由于父母两人意见相歧,她每日奔波在摄影棚和学校间,而父母的争辩声也如影随形,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到她上国二那年,终于在最严重的一次争执爆发后,她父母双双离世。
当时父亲为了要她参与一出八点档连续剧的演出,执意要她暂休学业。但母亲不肯,于是在前往摄影棚的途中,两人激烈的互相对骂,父亲在见母亲怒斥他将女儿当成摇钱树后,忿怒的将油门踩到底却忽略了红绿灯已由黄灯转红,“砰”的一声,他们的车子在十字路口以高速与来车对撞,车子严重变形,坐在前座的父母当场卡死在车内,而后座的她在亲眼目睹父母惨死之际亦晕厥过去……
车祸之后,一大群人都示意要领养她,而他们的兴致之高当然是因为她当时是株摇钱树。不过。她都拒绝了,她有钱有房子可以自己生活,她也不想再当明星,想回学校当个单纯的学生。
可是报章媒体似乎不肯就这么放过她,他们到处拦截她,要她谈谈父母、谈谈她的感受以及她的内心世界。
可是每回见到他们将麦克风推到她的眼前;闪光灯一直往她身上闪烁;摄影机恍若怪兽的追随着她时,她的眼前便出现父母惨死的画面。有多少回,她失声尖叫、泪如雨下的哀求他们放过她……
这样身心俱疲的生活,一直到远在美国的阿姨倪秀娴回台湾将她带到美国后,才告终止。
阿姨和姨丈汤威是对很温柔的长辈,由于没有子女,他们将她视为亲生女儿一样疼惜着,也给予她一个平静温暖的生活。
他们从不要求她做什么来回报他们的温情,只希望她能快快乐乐的成长。
不过,就在她完成大学学业后,她便想回到这个已离开十年的台湾定居,这儿毕竟是她成长的地方。
纵然此处是个伤心地,但终究是呵护她的母亲身影停驻的地方。
对她的决定,阿姨和姨丈虽感不舍,但还是让她回来了,这两、三年来他们也不时回台探视她。
而由于对词曲的天生敏感度,回台这三年,她从一个没没无闻的填词者成为一名炙手可热的黄金作词家。
崔仪欣眼见面前的大美人又是一副深陷记忆的模样,她翻了翻白眼,在心中叹了好大一口长气。
看来她的计划又告吹了。可是谁又知道她的用心良苦呢?
她找韶音出现在那群黄金单身汉的聚会可不只是为了自己的节目而已,事实上,她也希望能让以前在镜头前怡然自得的韶音克服心理障碍。另外,由于此次与会的单身汉都是青年才俊,大部分都是知名企业的第二代、第三代,或许能让她有机会陷入爱河,不再成天窝在这栋别墅里。
思绪间,她坐起身拿起咖啡喝了一口,说起来,她们会成为无所不谈的好朋友还是因为韶音填的词又美又能让人产生共鸣,所以她才会费尽心思的问到这名仅以“慈”为名的作词家,极力邀请她在自己新开的带状知性节目里担任主持人。
而在锲而不舍的两年追逐下,年纪相仿的两人成了好友,但韶音还是不肯在她的节目露脸,答案永远是“No”。而原本就属积极派的自己是动不动就找机会要她说出“Yes”。
唉!不过,看清形,她这次又“龟”了。
可惜了!真的可惜了!这样一个清灵脱俗的大美人离群而居,成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这一想,她又忍不住再次出言劝告,“韶音,你就帮我一次嘛,我敢打包票那群天之骄子一见你这美人神情哀戚、泪眼潸潸,绝对会动情的,或许会争先恐后的要安慰你呢!这样拍出来的效果才会好嘛,你说是不是?”
当然,最好是一个爱的故事就此展开序幕……她是真心期许啊!
蓝韶音露水秋瞳闪着复杂之光,她润润唇,轻声的道:“仪欣,我明白你的苦心,你希望将我带回人群之中,可是我喜欢目前的生活,也没有打算改变它。”
“可是这实在太糟蹋了上天给你这张脸还有聪颖细腻的思维,你该是生活在镜头前的人。”
“但我现在过得很好!”
崔仪欣将杯子放回桌上,略显不悦的瞟她一眼,“你老是拿这句话来堵我的嘴。”
蓝韶音笑了笑,明白她应该不会再强求自己了。
“好吧!”她站起身,拍拍手,“看来我又铩羽而归了,不过……”
“我会多想想你的话的,谢谢你,仪欣。”她柔声的打断好友后续的“训话”。
“白痴!”崔仪欣开玩笑的敲了自己头上一记,再自我调侃的哀声道:“真不知道我是着了什么魔?每回邀你在我节目现身都被你拒绝,可是我还是不放弃,唉,到底是谁的心狠啊?”
两人对视一眼,不由得全噗哧的笑出声来,而这就是她们累积友情的方式,总是在来来回回的各自坚持中又增添更真诚的默契……
一星期后,蓝韶音身穿一套香奈儿的白色斜纹软呢套装出现在丽晶酒店。
她那张无与伦比的美丽脸蛋上了淡妆,身上擦了淡淡的香水,一头乌亮的黑丝则飘逸的散在肩上,手上一只PRADA的黑色皮包,脚蹬一双鹿皮的黑白线条三寸高跟鞋。
这从头到脚的精品装扮全是崔仪欣帮她准备的,但尽管一身高档货,她却是穿得浑身不自在。
回想起三个钟头前,崔仪欣一脸惊慌的将这些衣物堆到她的面前,再苦苦哀求她因为临时找的演员得了重感冒卧病在床,但黄金单身汉的聚会再过三个钟头就要开始了,没人演那名楚楚可怜的美女,她精心策划的节目眼见就要告吹了!
由于崔仪欣信誓旦旦的起誓会在她的脸上打上马赛克,只让那些青年才俊露脸,而且剪辑后的片子也会在她过目后才在节目上播出,另外,因为饭店为保护客人的隐私权,拒绝他们在宴客室里架设隐藏式摄影机,所以他们仅能在外面的房间架设超级望远镜摄影机,透过窗户拍摄室内的情形,在这种状况下,她也不必顾虑到镜头,只要演好她的角色即可!
崔仪欣以哀兵之姿动之以情,在拗不过好友下,她只好勉为其难的答应并穿上这一身行头,直奔丽晶酒店。
而这会儿崔仪欣去和剧组人员会合,独留她一人朝六楼的宴客厅而去。
进入电梯内,蓝韶音深吸了一口长气,瞥了手上的皮包一眼,这里面还有仪欣交给她的迷你型录音机,以录下众人的谈话。
凝视着电梯镜面反映而出的绝丽脱尘脸孔,她再做了一次深呼吸以缓和那愈跳愈快的心跳声……
丽晶六楼的宴客厅长廊上,一名男童在那儿嘻嘻哈哈的跑来跑去,还不时的将电梯外一只立着“福伦厅——黄金单身汉新春聚会”的牌子转过来转过去的把玩着。
“别调皮了!电梯上来了,我们要走了。”他的母亲随便将那只牌子挪到一旁便拉着男孩等候在电梯前。
电梯门一开,风姿绰约的蓝韶音走了出来,而那对母子则进入电梯离开。
内心忐忑不安的她瞅了那只立牌一眼,便顺着指示向右转后直走,而在看到这方向的长廊上只有一间房间时,她咽了一口口水,打开皮包按了录音机的录音钮后将皮包扣上。
由于曾经参与不少的戏剧演出,她在揣摩角色上也有一番心得,而导演更曾夸赞她象个水龙头,泪水来去自如,因此她才眨眨眼,美眸中已闪现泪光,在凝聚足够的勇气后,她便推门而入。
一进门,她不由得一愣,是她来得太早了?否则这一间偌大的宴客雅房里怎么会只有两名男子而已?
她轻咬下唇,猜想一定是外头大塞车所以大半的人都迟到了,这下子该怎么办呢?
管他的,反正她愈早演完就能愈快走人,两个人就两个人吧!
暗暗的吐了一口气,蓝韶音将目光放在眼前这两名男子身上。不可讳言的,这两名都是俊男,而且都有不凡的气质,虽然都是一身休闲的针织衫再加上略带宽松的卡其裤,但俊颜上都有着从容的优越感,让人感觉相当的舒服。
尤其是那名身穿黑色针织衫的男人,阳刚的脸庞散发着成熟稳重与不怒而威的气魄,一股天生的领导者风采更是引人注视。
果然是天之骄子,只是仪欣的胆子不会太大了吗?若他们发现遭人整了,这新闻不就又炒得满天飞?还是这是仪欣故意炒热她的新节目的手法,也许播不播不是问题?
算了,她想那么多干嘛?还是赶紧办好事好走人了。
再轻微的眨了一下眼眸,盈眶的泪水便顺着姣好的面容滑下,而她那张美丽的脸孔更是堆满了难言的哀伤。
见状,两名男子突然笑盈盈的提起嘴角,还满意的高举起手互相击掌一番。
错愕的蓝韶音眼泪顿时在眼眶内直打转,她的演技那么差?怎么他们没有上前安抚她,反而一脸笑意?
“干得好啊!柯凯。”乔淳旭上下打量着她,“外貌气质一等一,这演技也不错。”
她手足无措的看着这一身黑色针织衫的俊美男子以略显无礼的目光在她身上游移,而且他在说什么?演技?他怎么知道她是临时演员?
“那是当然,我早说了嘛,你可以信赖你的好友啊,淳旭。”柯凯洋洋得意的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