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好了,你一定还没吃吧,女儿,你带他一起去吃早膳。’方素心看他如此热诚,笑意更浓。
任如是揪紧衣衫,看着这个讨人厌的不速之客,‘娘,我衣衫不整,也想回头睡回笼觉,才不想吃早膳,而且──’
但她是没机会说完话了,方素心亲自带她到楼上梳洗着装换好衣服后,笑盈盈的将她交给宋承刚,示意两人吃完早膳后,就可以好好的复习课业了。
方素心看着这样一个外貌与才情兼俱的先生,还有她那个美丽可人的女儿,这一对俊男美女可是主宰了她这次扩大招生的成败呢。
只不过……她叹息一声,她衷心希望女儿能争气点,别给她漏气了……
*
‘先生,你是不是吃饱撑着没事做?’
任如是一手托着下巴,侧着头儿,看着拿了一大堆书摆到她前面的宋承刚。
两人一用完早膳,他就将她拉到这个她天天待、天天打瞌睡的讲堂里。
宋承刚也知道她在调侃他,但他的确是吃饱撑着没事干,才兴起来学院逗她的念头。
当先生逼一个不想念书的学生读书其实还挺令人愉快的,尤其瞧她一脸痛苦的模样……
‘这些念给我听……这些抄写三百遍,好罚你天天忘了交功课的事……’
任如是的脸黑了一半,‘先生──’
‘快点!’
她转过头,却看到方素心站在窗前,笑咪咪的,一脸鼓舞。
闷闷不乐的她只得念啊,写啊……心里喊着救命啊……
‘少爷,不可以爬墙啦!’讲堂外突地传来一声压低的嗓音。
‘你那么啰唆干么!俺看俺老婆不行吗?’一个咆哮声即起,但下一刻,就有重物落地的声音,‘唉呀呀……痛、痛死我了!’
‘少爷、少爷!你没事吧?!’
‘你是谁?谁准你翻墙而过的?!’方素心走到围墙旁,看着那名活像一头黑熊的高壮少年。
‘俺想爬就爬,你管什么?臭娘儿们!’
这声音好熟?任如是眨眨眼,立即坐正,跳了起来,‘糟了,是那头黑熊!’怕那个人会像对爹一样,对着娘动手动脚的,她是拚命往外跑。
黑熊?宋承刚浓眉一蹙,随即跟着掠身而去。
‘臭黑熊,你敢对我娘怎样,我就再揍你一拳!’任如是一见到是那天揪着爹衣襟的少年上髦不客气的对着他凶巴巴的叫嚣。
‘娘?她是你娘?’胡一霸原本凶狠的表情丕变,立即由一脸笑意取代,‘丈母娘,女婿胡一霸冒犯了,真是对不起、对不起了。’
‘丈母娘?’方素心母女俩面面相觑,他在胡说什么?
宋承刚踱步走了过来,看看母女俩,再看看那正恭恭敬敬的跟方素心鞠躬的胡一霸。
‘你是白鹿书院的学生?’
胡一霸一愣,抬起头来,看着这不知哪时候跑出来的俊美男子道:‘俺是隔壁的学生,你是谁?’
‘我是这里的先生。’
‘先生?’他上上下下的打量起他,再回头瞧瞧还挂在围墙上的随从,哈哈大笑,‘你听听,他说他是先生,俺是学生,他看来跟俺差不多竟敢占俺便宜!’话语一歇,他突地回头,朝宋承刚狠狠的挥了一拳,没想到他闪得快,这一拳被他闪过不说,人家手一拉,居然顺手将他扔了出去,砰地一声,他头下脚上的倒栽在花丛里。
‘可恶!’胡一霸在美人的面前出丑,可挂不住脸,他一起身,扔掉插在头上的花草,火冒三丈的对着宋承刚拳打脚踢,但他徒有高壮外表,竟仅有花拳绣腿,不仅不能伤到宋承刚一丝一毫,自己还像只狗般地被他逗弄。
‘来,我在这边。’
‘我在这儿呢!’
任如是看着宋承刚那副自在玩弄的样子,实在很不以为然,但看到胡一霸那明明技不如人,还拚命想揍人的样子,她又觉得他实在没用。
但无论如何人洹场人逗狗──呃,不是,两人的打斗,在胡一霸累垮得瘫在地上,气喘吁吁后,结束了。
娘得意扬扬的找了人将他拖回一墙之隔的白鹿书院,还写了一封信给爹,说‘白鹿书院堕落云云,此等庸才也收之……’气得爹是咬牙切齿。
而她呢?
她仍然没有逃过让宋承刚复习功课的厄运,一连几天,她被他盯得紧紧的,而且,她还发现他还真的是个文武全才,吟诗作词一级棒,射箭骑马顶呱呱,唯一不会的就是‘君子远庖厨’的厨艺。
身旁天天有俊先生为伴,同学们个个是钦羡妒嫉不已,殊不知,她天天如处人间地狱,有苦难言……
第四章
今儿,天朗气清,无敌女子学院更是喜气洋洋。
所有学生在方素心这个山长的带头下,穿上崭新的院服亮相,她们个个头上插了简单典雅的珍珠发钗、单珠耳环,一袭同样蓝白两色丝织雪纺长裙,素净又不失优雅,个个看来气质出众。
尤其是方素心跟任如是这对淡扫蛾眉的母女,一成熟娴熟,一娇艳惊人,让人眼睛一亮。
今天是院外教学日,方素心已安排了数顶轿子准备下山,因此身处一墙之隔的任思贤,一见外头多了这么多顶轿子,再看到妻女及多名穿着让人眼睛一亮的院服的女学生一一上轿后,他可呆了。
怎么回事?!
方素心当然看到了那个下巴看得差点没掉下来的老公,她拉开轿帘,志得意满的道:‘看着吧,我这一趟出去再回来,一定能让学生数量激增的。’
‘什么?!’任思贤错愕的看着她,再看看坐在她身边的女儿。
任如是这段时间被方素心跟宋承刚盯得死死的,也累坏了,因此在可以休息的时间,她是头一靠到枕头就睡着了,压根没时间没体力去跟任思贤通风报信!
所以这会儿面对任思贤那疑惑的眼眸,她也只能苦笑。
于是,这批娘子军在方素心的带领下,乘轿出游了。
在城里后,热闹的街道上众人对这一连出现的十多顶轿子已大感好奇,在看到那一个个如花似玉、环肥燕瘦、气质出众的女学生一一下轿后,他们更是眼睛一亮,惊艳声四起。
她们体态虽不同,但各擅其美,尤其个个一身烘托气质的蓝白雪纺丝裙、珍珠缀饰,叫人看了真是有种说不出的温柔景象。
而众学生听到大家的赞美声不断,个个喜形于色,笑容满面。
这会儿,一身绫罗绸缎的宋承刚及数位男女先生前来会合,让这支美丽的队伍更添一股动人风采。
宋承刚的眸光不由自主的瞥向一身鲜亮院服的任如是身上,朱唇粉面的她看来光彩照人,让人望之目眩神迷。
而尽管有一大堆女人的目光都摆在丰神俊朗的他身上,任如是的视线却是转来转去,就是不看他。
这几天被迫跟他面对面,她已经看厌了,看烦了,好不容易离开学院,她何必还看他那张俊脸咧?!
方素心一边发招生条子,也不忘鼓吹众小家碧玉、大家闺秀,竭诚欢迎她们加入女子无敌学院的就学行列……
由于师资阵容坚强、先生俊、学生美,又是郡王府的郡主娘娘掌院,还有御史大人的么儿宋承刚执教鞭,不少人是跃跃欲试。
而一行人今儿院外教学的地点,除了在这条热闹的街道游行外,还到名闻遐迩的‘百花园’,一处种檀各类春、夏、秋、冬花卉的名胜林园览胜。
一入园内就是一处夏荷盛开的池塘,举目看去,杨柳及各式花卉在风中摇曳生姿,亭台楼阁、曲廊等等,每一景致皆精致典雅。
而这样的美景已经让参观的百姓们眼花撩乱了,再来这一群赏心悦目的女学生,众人实在是看痴了眼。
然而,任如是在看到娘亲跟宋承刚都将目光移到自己的身上后,她就知道自己要倒大楣了。
‘如是,你不作首诗来赞叹此等美景?’方素心一脸鼓励。
‘是!娘,’她无奈的应了一声,想也没想的吟道:‘姹紫嫣红蝶恋花,百卉争妍蜂乱舞,娉娉袅袅落花泪,豆寇年华魂难销。’
这明白暗喻她这正值二八年华的少女,已到许嫁之年,却不似其他及弄女子成婚配,这‘魂难销’三字可是极深的感叹,哀日子难过……
方素心一听眉儿一皱。
宋承刚却忍俊不住的笑了出来,‘哈哈哈!口尚乳臭,两次思春,你还真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嫁人啊!’
‘哈哈哈……’众人哄堂大笑。
什么嘛!任如是臭着一张粉脸儿瞪那多嘴的宋承刚,其实那诗一出口,她已经后悔了,虽然、虽然那词与她的心境如此相合,但这个人为什么硬要将话说得这么露骨?!
也许有这个插曲,再来方素心在适时的让其他学生吟诗作对时,反而刻意的让女儿不再出头。
而这一天,在她率众女乘轿回学院时,在看到那些夹道欢呼并大喊会将女儿送到学院就读的热切脸孔后,她知道自己应是成功了,但女儿的那一首诗实在冲走了她不少的喜悦。
所以,在众学生各自回房后,她立即与女儿促膝长谈。
‘你不喜欢念书,是吗?’
任如是咬着下唇,‘娘,你明知道的──’
方素心抿唇,‘我只知道你的心早被你那个爹收买了,可是这段时间的学习下来,你除了嫁人外,难道没有任何想法了吗?’
她皱眉,‘娘,书念多又如何呢?礼记曲礼上有曰,“男子二十冠而字,女子许嫁笄而字”,而女子十五而笄,女儿已十六岁了,难道不该嫁人吗?’
‘你这样嫁人能做啥?不就是传宗接代、相夫教子,但念了书,你才有足够的知识与思维去思索女人不是男人的附属──’
‘娘,一定要这么复杂吗?’任如是一张小脸儿苦哈哈的,‘算命的说过,我的天命就是当个少奶奶,我可以舒舒服服的过一辈子耶。’
她摇摇头,眸中露出坚定之光,‘娘不会放弃你的,更要你那个不长眼的爹知道,你绝对可以成为一个推翻女子无才便是德观念的扫眉才子!’
方素心起身,示意谈话结束。
那一晚,任如是很累,但却睡不着,娘不放弃她,不放弃招生,那就代表她的苦难日不会结束。
既然睡不着,她干脆开门溜到爹那儿去,没想到爹也是了无睡意,因为他已经听到她们今天到城里引起的热烈回响了。
对方素心频打‘俊男美女’牌,任思贤预料明儿一早一定会有许多人前来报名求学,他已在苦思对策!
一个爹、一个女儿,两人挑灯思考对策,肠枯思竭后,终于想出应付的好法子。
*
翌日一大早,无敌女子学院果然陆续来了一大堆求学的人,而且大多数都是小老百姓的女儿,但更有不少青楼女子、女乞丐等等。
而方素心也早有准备,她安排几名学生及丫鬟当招待,在完成报名手续后,带她们去参观这环境优美,层峦耸翠、水声山色皆有的美丽学院。
但方素心这厢忙于帮那些不识字的新生填写资料,任如是却在另一边忙于出题考试。
她要那些新生跟着她念那些绕口的诗词,且一念再念,念得她们头昏脑胀、舌头打结,信心大减后,再要她们拿笔写字抄词画画……
但来求学的大多是目不识丁的小老百姓,字都不认得了,还写什么字?画什么图呢?
一番折腾下来,她们觉得念书太累,个个灰头土脸的离开了。
而一整天忙碌下来,方素心疲惫不堪的走出书房,这才惊觉学院里过于安静,按理,进来了上百人,怎么会空荡荡的?只有那些熟面孔的老学生?!
‘怎么回事,那些新生呢?’她快步的走向那些学生问道。
‘全走了。’邵惠玉答得快。
‘走了?怎么会全走了?’她一脸错愕。
几个学生你看我、我看你,都装出一副不清不楚的样子。
但其实她们都赞同任如是的话,来了那么多身分地位不一的平民学生,还有不少青楼女子,这里不成了龙蛇杂处的市集了?
更何况,任如是说她对宋承刚没兴趣,一旦宋承刚觉得她没意思后,他自然会另觅对象,届时,学院的女学生多出那么多,她们的机会又会被分散开了……
方素心抿着唇,来回的看着这些眸光闪烁不定,却不回答的学生,思忖一下后问:‘如是呢?’
几个人连忙耸耸肩。
她抿抿唇,转身朝女儿常去的后花园走去,竟看到她坐在亭子里乖乖的在念书?!
‘如是。’
‘娘。’任如是笑笑的看着在她对面坐下的娘,但见她沉着一张脸,她的笑容立即僵在嘴角。
‘那些新生是你赶走的?’方素心难掩心中怒火。
‘娘,你在说什么?你费尽心思好不容易招来那么多学生,我怎么会将她们赶走?’她心虚的否认。
‘是吗?我想有人是佛口蛇心,表里不一吧。’一个带着嘲弄的声音陡起。
任如是先是一愣,一回头,却见那个讨人厌的宋承刚一身月牙白衫朝她们走了过来。
‘承刚,你怎么来了?’方素心看到他也很讶异,因为预料到今天学院里会有些混乱,所以她要大家休个假,只排些人帮她忙。
‘我在城里听到一些不好的传言,所以过来问个明白,但──’他边说边瞥向头越来越低的任如是,‘看来是不必求证了,他们所言应该是真的了。’
‘什么传言?’方素心不解的问。
宋承刚于是将那些讥讽招生条子上写的什么包吃包住、有教无类等都是骗人,其实是整他们那些小老百姓取乐等事转述给她知道,其中自然也有引述任如是‘考试’一事。
听完那一席话,方素心频频摇头,难以置信的瞪着一脸忐忑的女儿。
怎么有这么多嘴又好管闲事的男人!任如是气死了,但娘看来显然也快气死了!
她只好将早已准备好脱罪的理由拿出来说,‘娘,我这么对新生挑三捡四的,也是为了学院好啊,不然,学生素质不一,也会影响到先生们的教学,’
‘你给我闭嘴,娘那一晚同你说了那么多,难道你还不明白吗?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受教育的!’她头一回对女儿这么生气,‘有的人就算素质不好,但只要肯学,肯用功,她也可以学会的,你懂不懂?!’
‘山长这话说得真好!’宋承刚还在一旁说风凉话。
这话听在任如是耳朵里,可是更火了,她猛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的瞪着他道:‘你给我闭嘴!’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在捩风点火!
方素心脸色丕变,怒不可遏的道:‘尊师重道,难道娘连这四个字都没教会你吗?!你怎么可以对先生如此没大没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