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父为人坦荡磊落,对朋友更是忠肝义胆。我从前认为他所结交的人应该也是如他一般的正人君子,直到他不明不白约遇害。”
曹英峰端着杯子的手突然颤抖了一下,杯底在碟上撞了清脆的两声,他慢慢将杯子放回几上。沉飞冷眼将这个反应收进视线。
“是什么使你以为你父亲的死不是意外?”曹英峰静静地问。
“太多巧合。先父发生所谓的“意外”前几个月,为了一个你提出的合并计画,他反对,和你闹得不愉快。那几个月,你们都“凑巧”没空,取消了你们每周定期相约去打球和一起吃饭的约。然后,突然他接到你的电话,约他和先母吃饭叙叙。那便是他们出事那天。”
“我不知道电话的事。既然你查得这么仔细,你该不会遗漏那天我不……”
“你不在城内。”沈飞冷冷接道:“你有最有力的不在场证明。那通电话虽然是从你和先父常去的俱乐部打出来的,可是任何当天在那里的会员都有可能打那个电话。而且光凭那通约他吃饭的电话,不能证明他们是因此遇害。”
“不错,那通电话有可能是任何人打给他的。”
“是你。”沉飞低沉、坚定地指道,身子僵硬地微微移向前。“父亲接电话时,我和母亲都在,挂上电话时,他告诉母亲:“是英峰,他在俱乐部,要我们过去一道吃饭。”他喜悦和热烈的表情,我记得很清楚。那天他本来要带全家一起出去,庆祝我母亲生日,也是双胞胎的生日。”
曹英峰的身体往后倒向椅背,顿然变苍白的脸彷佛眨眼间老了十年。
“老天!”他霎时光芒尽褪的双眼无力地望着沉飞。“这么些年,你一真深信是我害了他们?”
沉飞把身体也往后靠。“我没有可资证明的证据。我所知道的是耶件合并计画对你的公司是个关键性的方案。事后我找不到那份相关档案和文件,但是先父过世不久,他拒不同意的合并专利权却赫然出现在你的新建筑方案里。由于我手边没有任何东西可证明它原本属于先父。我连控告你侵占的权利都没有。”
曹英峰这时嘴唇都白了,而他白眉下的眼睛已经黯得没有一丝光彩。
“我不知道……”他慢慢地摇了摇头,喃喃道:“原来你对我有这么深的误会,难怪你这么久以来一直和我敌对。”
“误会?”沈飞坚硬如石的身体凌厉地又倾向前。“最近几个月闹得如火如荼的社区重建计画,一开始标购之前,你的律师也来找我商谈合作,我一口拒绝,并且高标购得那块土地,之后我就“意外”频仍。我想这又是个误会,因为我觉得有人在用设计我父亲的相同方式,不断地要制造我意外死亡。我感到纳闷的是,为什么这么麻烦?索性在我车上装个炸弹,不是容易也快速些?顺便告诉你,你雇来的那些打手或杀手都太蹩脚了。你是老了,还是心变软了,不忍心一下子置我于死地?”
曹英峰注视沉飞的眼神,忽然温和得令他很不舒服,那几乎是温暖、慈爱和……宽恕的。彷佛他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伙子,不论他说错了什么,他都原谅他,不会见怪于他。
“你坐一下,沉飞。”房里的沉默和怪异的暖意开始让沉飞如坐针毡时,曹英峰说:
“我去拿些东西给你看,”他一走出去,沉飞就站了起来,但那股教他浑身不对劲的感觉还在空气中转动。
他试着忽略它。曹英峰这老小子诡计多端,他莫非想用怀柔计令他疏于防范?沈飞在房内走动,环视曹英峰惊人的藏书。墙上悬了一幅油彩画,看不出是谁的作品。除此,令沉飞意外的是,没有其它华而不实的装饰品。
他跺到大红木书桌前,随手拿起桌子一角的一个相框,还来不及看,一声女性的轻喊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第一眼,沉飞以为门边的娇小女人是芙莲,医院里那个美丽的医生,但他立刻明白她只是和芙莲长得很像。她们简直一模一样,除了穿著和表情完全不同。她盯住沈飞的黑瞳里充满惊愕。
“快走!赶快离开!”她小声地用急迫的语气催促他。
“什么?”沉飞感到莫名其妙。“你是……”
“别管我是谁,你不该来的,快!再不走就糟了!快呀!”
尽管他觉得不可思议,沉飞发现他本能地听从了她的警告,开始朝门移动步伐。
他到她身边时,目光-直不离地打量她,试图弄个究竟。
“这到底是……”
“走啊!快走!”她推他一把,个子虽娇小,样子楚楚可人,力量倒强得教沉飞吃了一惊。
在她的声声紧迫催赶下,沉飞忽地变得身不由己般,疾步穿越大厅,一口气未停地上了车,激活引擎时,他透过挡风玻璃,看见那个女人在门廊上急急对他挥手。
沉飞驾着车直驱他位于海湾的屋子,停在他自己的车道上,脑子犹然迷惑不已。他这一路开车回来,感觉上像操控方向盘的不是他自己的双手,那感觉怪异得很。
他走到屋前,伸手进口袋拿钥匙开门,摸出了他不知几时放进去的在曹英峰桌上拿的相框。他的目光投向相框里的相片时,浑身的血液如突然灌了冰一般僵凝住。
相片上的人像是身着军装的曹英峰,和也一身戎装的羽蕊。她穿的是海军官校的制服,帅挺出色。沉飞把相片由相框中取出来,背面写了一行字””“爱女”两个字如冷箭般刺进沉飞双眼。
第七章
本档案列入机密。
不论沉飞用什么方法,计算机给他的答复始终是同样一行字。他查不出关于羽蕊的个人背景资料。突然间,她彷佛是个没有过去,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外星人般神秘。
爱女。他脑中重复印着这两个字。她是曹英峰的女儿?可是她为什么姓项?她的人事资料上,母亲叫徐咏薇,所以她也不是从母姓。
他打电话给魏伯,回答他的是录音机。魏伯出城去了,两个星期以后才会回来。
魏伯说不定也不知道羽蕊和曹英峰的关系””假如他们真的是父女。魏伯清楚沈飞对曹英峰的感觉,他不可能故意把他的女儿介绍来当他的贴身保镖””如果羽蕊真的是曹英峰的女儿。
该死!这些没有答案的“如果”,使沉飞的沮丧升到极点。
对了,他干嘛不问羽蕊本人呢?尽在这自己一个人对着计算机气闷。
沉飞拿起话筒,先拨到公司。办公室里有一堆电话等他回,那些可以等。有警察找过他,要问他被刺伤的事。他没报案,也无意报案。
沉威出去了。方雯绢告诉沉飞,她没看见羽蕊,不过羽蕊打过电话问沉飞来了没。
“她有没有说别的?”沉飞问。
“没有。她说下午会来。”
数分钟后,沉飞的奔驰在驶往羽蕊的公寓的路上。他很累,且需要些睡眠,但是他的脑子因为愤怒、怀疑而十分清醒。他希望他见到她时还能保持清醒。他非头脑清楚不可,而且他绝对要跟她保持三呎以上的距离,绝对不能让她在他怀里。
保持距离!难怪她始终让他觉得她近在眼前,却无法触及。当她的身分有了疑点,她的许多莫名其妙的态度反而有了合理的解释。
她来当他的贴身保镖,可是她不能让他接近她,否则他便可能察觉她是谁。
曹英峰想对他用美人计。他用羽蕊是用对了人,沉飞自讽地掀掀嘴角,他果然一见到她即晕头转向。他甚至想不起来关于重建计画,他对她透露了多少?
一部德国福斯小车飞快地和他的奔驰擦身而过。羽蕊?沉飞估计到下一个路口再掉头追她就来不及了,不理会差点撞上对面来车,及其它车子的愤怒抗议喇叭声,他的庞大奔驰在马路中间来了个大回转,加速追那部福斯小车。
德国车去的方向不是“沉氏”。羽蕊在往南开,一直开向南部。这一带的建筑,对喜爱从“垃圾建筑”中翻新,同时保住旧传统风味的建筑师来说,可说是个新大陆。沉飞在加州住了这么多年,从没来过这儿。
这条街上车子少多了,羽蕊仍开得很快,不过沉飞能不费力的看见她的车尾,于是他稍稍减慢车速,慢慢跟着。他不想被她发现。
她转进一条砾石车道,沉飞待在路边,注视她下车,跑上一幢外观沉暗得白天看上去都像鬼屋的三层楼建筑阶梯。
考虑之后,沉飞决定暂时不要打草惊蛇,坐在车上等她出来,同时他拿起车上的行动电话打回公司。幸好沉威回来了。
“是我。唔,我没事。我要你帮我查些东西。”他给沉威羽蕊的公寓住址,及此刻他视线前方的三层楼建筑所在的街道名称。他看不见门牌号码。
“干嘛?又要买地啦?你喘口气行不行?眼前的麻烦还不够多啊?”
“我要这两幢屋主的姓名。”沉飞不搭理他的埋怨,只说:“若是出租,我要知道承租者是谁。”
沉威的沉默表示他听出了沉飞异常的口气。“又出什么事了?还是你有了新发现?”
“我还不能完全肯定,你先帮我查出来再说。我在车上,一会儿查出来,万一电话我没接,就是我在忙,放在我桌上,我回去再说。”
放下电话,他靠着椅背,但背部僵直,他坐着,耐心地等着,等一个可能要教他碎心的答案。
“他发现了?”羽蕊问,觉得周身起了一阵寒意。
“我不知道。”芙音歉然摇摇头。“希望没有。应该没有,我催他离开时,他的表情一团迷糊。我想没有,他还没发现你是谁。”
“哦,老天。”茜蒂拍一下额头,“你的预感能力在紧要关头怎么突然失灵了呢?”
“拜托,芙音又不是真的巫女或预言家。”巴伯说,然后望向羽蕊。“他发现了又如何?你是他的人,不是吗?难道他还会吃了你?”
“什么羽蕊是“他的人”?”凯斯瞪巴伯一眼。“搞不清楚状况少说话。”
羽蕊不大自在的动动站立的双腿。不是她不信任这些人,但他们似乎都知道许多局外人不该知道的事,令她这个惯于保守一切””不管秘密与否、独来独往的人,感到自己彷佛一下子暴露在强光照射下。
一只温柔的小手碰碰她,她低首遇上芙音了解、安慰的眼神。
“别担心,他们都是-家人。”
“嗯,有任何事我们都一条心,团结在一起。”茜蒂很义气地拍拍她那尺寸大得足以令所有男人掉出眼珠子的胸脯。大概只有眼前这两个男人例外,因为他们看习惯了。
羽蕊不禁为自己在这个时候想这种事感到好笑。
“他去找父亲做什么?”她斟酌了一下,才向芙音问道。
“我不清楚。”芙音说:“我昨天有个感觉必须去一趟,我就回去了。他到的时候很早,我还在睡,突然我就醒了,直觉楼下有个不该在那的人,我便下楼去,他就在那,在父亲书房里。”
“你赶他离开,父亲不觉得奇怪吗?”
“我到的时候父亲不在,只有沉飞一个人。我叫他走完全是直觉,后来我想我当时太唐突了,可是……”
“没关系,芙音。”羽蕊安抚她。芙音的直觉,到目前为止,就她所知,没有出过错。
“我并不那么在意让他知道我是谁。”
是她父亲再三叮嘱交代,若沉飞发现她和他的父女关系,事情就会变复杂,沉飞便不会信任她。而他不信任她,她的工作就无法进行。
“那就没什么好担心啦。”巴伯说,大手拍一下他的毛茸茸大腿。
“可是我觉得你不能再回沉飞那边去。”芙音忧心地皱皱眉。“所以我才叫你来,告诉你这件事。”
“哎呀,先知小姐。”茜蒂说:“你说明白点好吗?羽蕊要是回去“沉氏”,会有麻烦还是有危险?”
“我看不清楚。”芙音困恼地摇头。“这不是好现象。我感觉到……愤怒……激烈的情绪……它们都针对你。”
“慢着,”凯斯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喃喃道:“羽蕊的父亲差她到沉飞身边工作,沉飞不知道她是谁,但他一大清早去拜访羽蕊的父亲,表示他们认识……我给弄胡涂了。”
“高明的分析,爱因斯坦。”巴伯嘲讽道。
“他们之间有仇。”
屋里所有的人都转向不慌不忙发话的人。芙莲不知几时由她卧室出来,站在走廊边,显然一直静静在那听他们说话。
“有仇?”羽蕊拧起困惑的眉。
“芙音说得对。”芙莲走进客厅。“你不适宜再回“沉氏”。沈飞有可能已经查知你的真正身分,他会对付你的。”
“哇,这可有意思了!”巴伯愉快地说:“比看00七还要过瘾。”
除了羽蕊,他的室友们全部瞪着他。
“不要这么群情愤慨嘛。”巴伯无辜地看看大家。“你们都太严肃了,以至于没看出这整个情况的趣味之处。”
“哦,是吗?”茜蒂对他嗤牙。“聪明先生,你的幽默感总是不逢其时。”
“等等,”凯斯说:“巴伯的话有点道理。”
“这才是我的兄弟。”巴伯得意地咧着嘴。
凯斯没理他,转向羽蕊。“你父亲要你去保护沉飞,可是不要他知道,这很容易解释,你父亲是在顾全沉飞的尊严。”
“他们之间若有仇,就更说得通了。”茜蒂沉吟地附和。“你父亲或许想藉此化解仇隙。”
“那么沉飞应当感到感激,为什么反而会要对付羽蕊?”凯斯问:“这是我不懂的地方。”
他这么一说,茜蒂和巴伯都皱起了眉。
羽蕊自己思维一团乱。她根本不知道父亲和沈飞有仇怨这件事,她又不想当着其它人问芙莲,她似乎知晓内情。
她走到俯瞰街道的两扇大窗前,视而不见的望着窗外。不论真实的内幕如何,不管回不回“沉氏”,她的生活不可能再和从前一样了。
她以额头顶着玻璃,发现自己并不想知道真相。或许她父亲在利用她,做什么?她也不想去思考,此刻不想。沈飞查知她是谁的女儿,又将对她如何?这里面的复杂因素,除非她去找父亲,否则不会有正确解答。而她几天前才去找过他,佣人告诉她,他出城了。昨天芙音回去,他却明明在家。
突然,先前的寒意更深的侵入她骨髓。她知道父亲长袖善舞的本事,他不是个坏人,可是他善于操纵和控制人。自小到大,他就以她对他执着的爱和尊敬,操纵她、控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