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再做无谓的争执和争辩,不想再闪躲作一边,继续接受那些无济于事,既伤 神又伤身的隐忍和等待被摆布的折磨,他要去向事实挑战,彻底解决一切。
“明天,淡菲约了志刚和我们见面,淡菲对志刚的感情已经成为过去式了,但是志 刚要见你,要亲口听你说你和倓菲相爱……”
“你要我当淡菲和司徒志刚分手的挡箭牌?”
“不,我要你真正去爱她。秉文,我是百分之百认真的,你要答应我!”
“好,我答应你。”
他回答得很爽快,坚毅的脸上罩着一抹令她无法看透的阴影。
现在,换成了是她捉摸不出他心中盘算的是什么。
※※※
同样的夜,换成了不同空间里的,不同角色的情爱纠缠。
还有半个钟头,医院的探病时间就结束了,司徒志刚却匆匆忙忙又赶到了医院。
他换掉了破烂风衣,穿上一身洁净的衣裤,脸上的血污冼掉了,胡子也刮得干干净 净,头发蓬松清爽地斜分往左边,虽然回复了几分往昔校园才子时代的轩昂俊朗,但神 色间却失去了自信,肢体语言上更显现了一份仓皇,实在很难再在他身上找到往昔那种 飘逸不群的风采。
来做陪的家人都回去了,淡菲正一个人翻着晚报,看见司徒志刚进来,又微微皱起 了眉头。
志刚看见了淡菲,这才想起自已又是空着两手进来,他对自己的漫不经心更加不满 与无奈,他不了解自己为什么对一切都失去了掌控的能力和自信……但他也顾不了这么 多了,他的当务之需,燃眉之急,就是挽回淡菲的心!
他懊恼、无奈又失措地摊开了手,开始了对她的告白与哀求:“淡菲,我实在熬不 下去了,我没有办法等到明天,现在我就要和你谈!”
他完全没有提和周策冲突的事,看来是经过一番深思反省,才回头来妥协的,他根 本不敢再触怒她!
淡菲冷冷看他一眼,她勉强强开了口:“有什么不能等的?还要谈什么?”
志刚仍是因为心存愧疚而会曾了意,苦苦辩解说:“淡菲,我让你等了两年,受了 两年的煎熬,是我对不起你!所以,我迫不及待想向你赎罪,挽回你!你别再折磨我, 现在就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好不好?或者,你只是在惩罚我、报复我,因为根本就没有那 么一个人,更或着,他只是你排遣情绪的对象而已,只要你坦白告诉我,我绝对不会计 较,绝对不会怪你!淡菲,你告诉我,告诉我!”
“司徒志刚,你到底烦不烦?为什么变得这么面目可憎?你让我清静清静行不行? 你是不是想看我死了才开心?”
淡菲忍无可忍,把报纸用力丢到床脚边。
“是你太残忍、太狠心、太绝情!我不远千里跑回来,你却告诉我你已经爱上别人 ,给我这样一个支离破碎的残局!”
“这个支离破砰的残局是你造成的!是你!你懂不懂?要是你有一点责任感,对我 存有一黚真情和道义,我也许不会心志不坚去爱上别人,而且是爱上别人的男朋友,是 你造成的!所以,你应当自食后果,一点也怒不得别人!”
她干脆一五一十告诉了他,以免他度秒如年等到天亮,而有更多时间用来痛悔反省 。
“好!怪我,都怪我!我认罪,我承担。但是你刚刚说的,别人的男朋友是谁?”
他捶胸顿足,一副接受审判的无奈表情,见淡菲不答理,自己倒是灵光一闪找到了 答案:“……是不是晶珊的男朋友?难怪那个姓周的小子叫我去问晶珊!淡菲,你怎么 可以爱上晶珊的男朋友?你怎么可以?你真的那么寂寞?真的那么无聊?那么……”他 由悲而怒,开始失控大骂。
“那么贱,是不是?”她索性替他讲了出来,恶狠狠地瞪着他。
他和她怒目相视,僵持着,因为嫉妒使他疯狂。然而,他还是緰了,像泄气了的皮 球渐渐垮了下去。
“好,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对,这个支离破碎的局面的确是我造成的。现在我回 来了,让我们把那一切像垃圾一样清理掉,嗯?别抓着那些挫折苦苦不放,我们从头来 过,该属于姚晶珊的也还给她,各人回归自己的世界,对不对?这样不是皆大欢喜?”
他竭力挣扎着。
“回归自己的世界,皆大欢喜?”
她笑了起来,像听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笑话。
“是啊,淡菲,想想我们过去的时光,在图书馆、CoffeeShop、在你的学校和我的 学校之间的那一路公车,在中间站的那个休闲公园和红砖道上……我们共同度过多少快 乐时光。出国的那一天,你用浅蓝色的小玻璃瓶装满了水,串着麻绳挂在我脖子上,你 说你会等我,每天看者太阳落下去的方向想念我……”
“好了,你回忆够了没有?会客时间已经结束了。”她不耐地打断他,不想继续听 他痴人说梦。
“好,我不说,过去就让他过去,我要的是未来!淡菲,和我走,和我到英国去, 我会好好补偿你。”他像一个即将被逐出门墙的叛徒,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没想到,她的回答是:“我的确想离开这个地方。你走吧,别忘了,明天跑马场见 。”
他狂喜得感到全身血液似乎正在倒流着,并体会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死而复活的奇 异滋味。她终于决定理智地进出别人的感情故事,和他远走高飞!也许她并非完全地心 甘情愿,但以他对她的了解,他认为这出符合她的个性,她的道德感,以及她的风楁。
“好……那我出去了,我会了大厅等到天亮,和你一起去跑马场,人家把话说清楚 。”
他拚命压抑着自己的兴奋,边说边往门外倒退,然后带上门离开。
在空矌的跑马场上,秋天似下来得特别早。
西风从新店溪的上游吹过,拂乱了晶珊和秉文的衣袂和头发。
他和她不约而同地,在同一个时间内捉早到达,他的双手斜插在裤袋中,沉敛地站 在一个定点上,而她,则保持在一个距离之外,踩着小步来回踱蹀,引颈向入口的方向 盼望着。
这是一个脆谲的约会,几乎每一个人都不知道对方心里真出想的是什么。
晶珊终于看见了淡菲与志刚成双作对出现而来的身影,她抑扯自己想迎上前去的冲 动,站在那里等着他们。她的心中像旋转木马般,迅速地掠过一个又一个不确定的意念 ,她猜度着淡菲和志刚联袂而来的象征意义。
然而,当他们再走得靠近一些,晶珊才重新发现,原来他们并不是并肩齐步而来, 而是淡菲扬首兀自前行,而志刚在后亦步亦趋、紧紧追随。
这一个场景所代表的,又是哪一种涵意?晶珊正在忖思之间,四个人已汇集成一个 小小的短阵,四张面孔,混合著诡异、神秘、不安、焦虑、畏怯、期待……各种复杂的 情绪,写出各自不同成分、不同性质的深情心事……西风无分彼此地吹拂每一个人,他 们的发梢和衣袂都往同一个方向斜飞、翻扑。
先开口的淡菲,她肆无顾忌地直视秉文,对他说:“抱歉,我没死。我戏弄了你, 命运和死神戏弄了我。”
秉文再一度被她的魔性魅惑迷乱了,也或许被她的惊人之语震惊了,总之,他料不 到她再站起来之后,还是和她最初给他的印象一样,那样特立独行,语出惊人。
一旁的志刚有了一则妒火中烧,二则根本是迫不及待,他沉不住气地叫嚣了起来: “姓冯的!兔了不吃窝边莫,连晶珊的好朋友你都想染指,你根本是吃里扒外,乘人之 危的小人!”
“志刚!”
晶珊听不下去,大声斥止,淡菲拉着一张脸没有反应。只是狠狠地瞪着志刚。
倒是秉文举起手,做了一个缓和气气的手势,不愠不火地对志刚说:“久仰大名了 ,司徒志刚。你就是淡菲曾经日思夜想的人?”
他顿了顿,轻皱肚了双眉,继续打量对着自己龇牙咧嘴的司徒志刚说:“我的确认 为,你不应该丢了淡菲跑出去这么久。你不但折磨了淡菲,也糟蹋了自己。”
“姺冯的!我还没找你算帐,你竟然反进来教训我!你利用你的职位骚扰淡菲,诱 拐她、欺骗她,同时也欺骗了姚晶珊,让她们两个人为了你争得你死我活,你很行,很 有手段,我司徒志刚佩服你!”
志刚摩拳擦掌,就要向秉文扑过去,晶珊毫不犹豫挺身挡在中间,急急申辩说:“ 没这种事,我和淡菲好好的,你根本不了解。”
“我不了解?我太了解了!如果不是他在做怪,淡菲为什么会躺在病床上?周策和 你为什么要这么神秘的?就是他害得你和淡菲两个人各怀鬼胎……”
“什么各怀鬼胎?司徒志刚,你真的变了,你真的已经走火入魔,变得这么卑劣、 这么没品,难怪淡菲不要你!”晶珊气得浑身发抖。
“谁说她不要我?你以为姓冯的是什么东西?淡菲只不过是一时鬼迷心窍而已,你 以为她真的爱他,耍和你分享他?”
志刚才停止狂吠,一旁始终没有出声的淡菲闪电般给了他一巴掌。
“司徒志刚,我警告你,从现在开始,你给我死死闭上尊嘴!”淡菲沉声警告,威 严肃穆如一头美鬃贲张的狮子王。
志刚并不肯屈服,反而更大声地对秉文叫嚣:“姓冯的,你不敢承认你诱骗淡菲是 吧?你承认没关系,我要让她当场死心!”
“志刚,你别执迷不悟了,淡菲已经不爱你,她爱的是秉文,秉文也爱她,居中作 怪的是我!我们都不要再蹚这淌浑水了!”晶珊情急大喊,见秉文尚不如约表态,又意 急催促他说:“秉文,你说话,你说话啊!”
秉文眼见无可回避,于是做了一个深呼吸,以斩钉截铁的声音说:“我爱的人只有 一个,就是晶珊!这中间没有人作怪,就算有什么妖魔鬼怪来作祟,也没有用!”
“秉文!你……你怎么町以这样说?”晶珊悲喜交错,震惊慌乱又失措,含了两泡 眼泪望着秉文顿脚。
“淡菲,你听到了没有?他根本只是存心玩弄你而已。他爱的是晶珊!你的李怕大 梦应该醒过来了吧?”志刚像疯了一样,眉飞色舞地大叫。
“不,不是这样……”
晶珊还想做最后的挣扎,淡菲阻止了她,掷地铿锵地对秉文说:“很好,秉文,你 很了不起,我总算没有盲目地去单恋一个庸俗的凡夫俗子。虽然你曾经嘲讽女人把爱情 看得比生命还重要,但当你一旦认定了它,却能够执着无悔、田守不移,比所有的爱情 信徒还要忠贞坚定。”
“淡菲,自从认识你以来,只有现在这句话没有给我带来压力。谢谢你解放了我! ”
秉文又意外又感动,毫无保留地用一双充满了感情、感激和谅解的灼热眼睛看着淡 菲。
淡菲潇洒地一笑,拉起晶珊的手对她说:“晶珊,你要感谢上帝,因为你的好朋友 没有死,你的爱人也没有失节,你注定要拥有一个美满而没有遗憾的世界,你太善良, 你应该拥有它!”
“淡菲,那你呢?”
晶珊难以抗拒那一阵因强烈的感动与喜悦带来的冲击,掉了晶莹的眼泪。
“我?我要离开这里,很远很远,也许到澳洲上投靠我的姨丈吧。晶珊,今年夏天 的星空很灿烂,对不对?先有黎薇彗里撞木里,那是属于你的情节;你记得吧?而我就 是那片掠空而过的英仙星座流星雨,我也很满意我的故事。”
淡菲浅笑着,仿佛因为自己符合了游镇坤那个“做个潇洒如仙、光洁如镜的第一流 人物”的期许而自得。
“那我呢,淡菲,你不是要和我去英国吗?”司徒志刚大梦未觉地急问着。
“你什么也不是。”
淡菲冷若冰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绝袂而去。他跟在后面直追,她头也不回。
他们的影于愈来愈小,终于消失在堤岸的尽头,消失在晶珊和秉文依依不舍的瞳仁 之中。
“晶珊,我们的乌云过去了。”秉文将晶珊的手轻轻执起,轻声对她说。
“可是淡菲她……”晶珊满脸的惆怅与依恋。
“就让她去化身为一片炫烂璀璨的流星雨吧,也许她会找到一片更宽广的大空!”
他拥住了她,向她温柔地宽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