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来的男朋友?”亦方说,“你要是没地方打发时间,可以待在这里,想走再 走。
反正我室友都认识你,他们很喜欢你,觉得你很有趣。”
“什么没地方打发时间?我忙得很呢!我已经答应一个人帮他做个案子,他今天要 请我喝下午茶,晚上还有人要请我吃饭。”
“不是才说不再做人手吗?”
“哎,不好意思嘛,他一再拜托,打了好多道电话,害我不答应好像很过意不去, 既然闲着,只好帮他啰。”
“这类话即使你有工作的时候,我也听了不下百遍,耳朵都要长茧了。”
“你以为我爱呀?我是被吵得没法子,他们老是爱我我嘛,三更半夜电话追踪,苦 苦哀求,我心软呀,有什么办法?”
“你一天到晚管闲事,一天到晚喊累,睡眠不足,可是死性不改。办法是人想出来 的,你不做、不帮,他们难道就要毁灭了吗?”
“嘻嘻嘻,不是啦,也有例外呀。像你的画展,你不要,我看准你的才华埋没了太 可惜,卯足全力、不眠不休的要使你这朵奇葩在画坛绽放。事实证明我的眼光没错,不 是吗?”
“官关,我正想找机会告诉你,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你是说真的?”
亦方坚决地点头。“我很感谢你为这次画展出的力,你不仅出力,你付出的心意我 也明白,我记在心上,但我不想再来一次。”
“你还在为卖了非卖品生气?”
“本来我是很不高兴,可是卖都卖了,我说过算了,以后不要再提。倒是你,不要 老帮人弄这做那,自己一事无成。忠言逆耳,听与不听在你。”
官关面露诧异。“听听听,你说的,我怎敢不听?可是,你为什么今天忽然说这些 话?”
“我不是临时起意,这些话在我心里很久了。我的个性不喜欢唠唠叨叨……”
“这可是再确实不过,从来没听你对我一下子说这么多话。哦,对不起,请继续赐 教。”
“你当我说教我就不说了。”
“说啦,我拜托你说好不好?”官关摇她的胳臂。
亦方摇头。她根本不该说的。官关冰雪聪明,心思敏捷且敏锐,她想改变生活方式 的话自会改,哪里需要人啰唆?
“说嘛,大姊。”
叫起人姊来了。
幸而呼叫器给了亦方机会离开。
※※※
她们分手不久,官关把对亦方说过的话,大部分一字不满地说给另一个人听。
从一屁股坐下来,大声宣布她辞职不干了开始。
“……我这次打定主意,绝不再做人手……我已经答应一个人帮他做个案子,他今 天要请我喝下午茶,晚上还有人要请我吃饭。”
“你这位贵人这么忙,还有时间来我这里串门子?”
擎天看看表,想着,亦方不知是否又忙得不可开交?
他稍早打电话到她住处,结果是官关接的,告诉他亦方已经到医院去了,其他人都 不在,她在帮忙看家。
“我正好经过,顺便上来拜望你这位人人物呀。你等人是吧?那我……”
“没事。”擎天摆一摆手。“你去的时候,亦方已经走了?”
“唉,我就知道,你哪里在乎我是贵人还是妃子?你还不是希望我说点亦方的事给 你听,哪怕提提她的名字也好,对吧?看,我多了解你!”
她是说中了他的心思,而他不在乎,但她酸溜溜的语气令擎天啼笑皆非。
“亦方昨晚在手术室忙了整夜,我今早才送她回去。我担心医院在她正常上班时间 前对她发出紧急召唤,不论体力是否补足,她一定马上赶去。再这样下去,她非病倒不 可。她究竟为了什么这么拚命?”
“你好讨厌、好过分哦,都从来没有这样关心过我。”
擎天不理她的耍赖。”
“你说过亦方不喜欢她的职业,当医生是她不得不为之的选择,可是就我所见,她 非常热爱她的工作,非常关心她的病人,充满爱心、耐心,是位不可多得的好医生。”
“我说她不喜欢当医生,没说她不是好医生呀。像我,我喜欢我的工作,我也是个 好记者,只恨哪,唉,怀才不遇,时不我予。做个好记者,除了爱心、耐心,还要有恒 心、果断的决心,必要的时候脸都不要了,把尊严送到别人脚下,被踩之前要说请,之 后说谢谢。有人朝我吐口水,我笑咪咪地问:“哟,您用的可是快失传的明星花露水? ”
擎天爆笑。
“你还笑。人家受气、受委屈、被践踏、被羞辱,你还笑得出来,也不安慰人家, 就只会心疼亦方。”
“你不是才说他们老是三更半夜电话追踪,苦苦哀求,非你不可,要请你喝下午茶 ,晚上还有人请吃饭,如此魅力无法挡的被众人奉若贵人,何来羞辱、委屈?”
官关一时语塞。
“讨厌,你一点都不了解我。”接着,用她的惯用语一语带过她的自相矛盾。
“官关,你的心地很善良,但是你会不会觉得你做了太多闲杂事,以致反而自己的 生活毫无秩序?”
他和亦方的说法唯一不同处是,亦方直接说她乱管闲事。
官关心里老大不乐。
“你真是……我告诉你……你看,你害我话都不晓得怎么说了。”她眼眶一红,跟 着泪珠便滚了下来。
“不要这样。来。”擎天递给她一张面纸。
“不是,告诉你,你真的不了解。”她哽咽道,“像亦方这次的画展,我卯足了全 力、不眠不休的帮她筹画,为她奔走……”
她突然接触到擎天的眼光,猛地颔悟说得太快了。
她马上转弯。
“要不是你福至心灵,想到为她开画展的妙主意,鼎力相助,免费提供展览场地, 你的人脉关系,加上我四面八方找人来捧场,能这样成功吗?”
“官关,”擎天警告地说,“你没有……”
“没有没有,当然没有说,一个字也没提,亦方完全不知道。啧,你太不了解我了 ,我官关是这种人吗?那幅非卖品在你这里,我也没说。我最会守秘密了。”
“这件事谈不上秘密。”擎天纠正,“我会在适当时刻告诉亦方,我希望她由我这 儿明了整件事来龙去脉,而不是第三者。”
“哦,你的意思是暗示我会饶舌,搬弄是非?原来你也和亦方一样,不识好人心。 好嘛!我认了,你们是一对,亦方说得对,我活该,我多管闲事,我一事无成。对不起 ,好不好?”
她的眼泪像开了问的水直奔,擎天索性将整盒面纸推过桌面,送到她面前。
“官关,你这是做什么?别哭了,这是我的办公室,教人见了,我如何解释?”他 站起来去锁上门。
“你们这样对我,我难过嘛!”
“亦方不会对你说那种话吧?”
“嘎,你是说我无中生有吗?”她抽噎着。
“我是说,也许你误解了亦方的意思。水龙头关起来吧,太难看了。”
“人家难过嘛。”
““人家”难过,与你何干?”
“人家我就是难过嘛,你还消遣人家。”
擎天摇着头笑。
“你还笑,讨厌。我跟你说啦,”官关使劲擤一下鼻了。“你呀,不要自作多情 。”
“哦?怎么说?”
“人家亦方根本不把你放在心上。”
擎天表情不变。“哦?她对你说的?”
“我问她啊,我说:“你这个样子,你那个男朋友骆擎天见到,会怎么想?”,你 知道她怎么回答?”
擎天等着,知道这是官关制造戏剧效果的说话方式,毋需答腔,她自会往下接台词 。
“她说:“我哪来的男朋友?”。”
官关再次戏剧化地停顿,让这句话在空中回响一下,刺激听者的反应。
然而擎天仅是微笑。“亦方没说错,我不是她男朋友。”
官关微愕,但很快恢复。
“告诉你,我在试验你。我跟她这么好的朋友,她从来没提过你,你却对她的事这 么热中,为她开画展,花那么多钱买她的画,对她那么关心,对她那么好。”
“我为亦方做任何事都是应该的,但你的试验重点是什么?”
“她听到你的名字的反应,好像根本没听过这个人,你还这么说,证明我官关没看 错,骆擎天,你真是个正人君子,慈悲的大好人。”
擎天仍旧微笑。“你过奖了,官关。我回报你一下,透露件私事,如何?”
“算了,我都辞职了,你的回报太晚了。不过……”官关的身体向前倾,“作为好 朋友,我很乐意分享。”
擎天也往前靠,隔着他的大办公桌,他给了官关一个青天霹雳。
“官关,亦方是我的未婚妾,我们订婚二十八年了。”
第九章
“谢谢言医生。”
亦方巡过病房,来到护理站,一群护士兴高采烈齐声对她喊。
清洁工听到声音,跑到护理站,一个个笑容满面,也高声说:“言医生,真多谢哦 。”
亦方一头雾水地环视大家。
“谢什么?”
一位护士由柜台后举起一盒披萨。
“刚刚送到。”她说。
亦方微笑。“你们弄错了,不是我买的。”
“我们知道啦,”另一个护士说,“是你男朋友。言医生,你来看,也是刚送来 的。”
护理站裹面的护士休息室放满了形形色色的花,每一朵个别用有满天星图案的透明 纸包着,并别着一小朵缎带花,包装简单,却减损不了花的美。
亦方拿起一朵百合,馨香扑鼻。“这些是……”
“给病房的病人,每一张病床一朵,我们想,正好要送午餐了,把花和午餐一起送 给病人,你觉得好不好?”
“很好啊。”亦方放下花,走出来。
“言医生,你的男朋友好好哦,爱屋及乌,我们都好感动耶!”
亦方不晓得说什么好。
“他一定很有钱喔?”
亦方仍是不答。
回到护理站,她们邀她一起吃披萨。
“我不吃,你们吃吧。”
往办公室走去时,亦方心里忐忑不安,不晓得擎天在襄面布置了什么“惊喜”。
“你要是因此被他感动,你就是傻瓜。”方亦言出现在她旁边。亦方赶快左顾右盼 。
“放心,别人看不见隐形人。”
亦方也不能看他,对着他说话,否则不被当作精神失常才怪。
她只能若无其事的目视前方,蠕动嘴唇。
“隐形人?”
“我认为比鬼这个称呼好。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亦方回头向后,再转向前。
“满意了吗?”她说。
“真幽默。”他悻悻地说。
“谢谢。”
他显然会跟着她好一会儿,亦方舍电梯,走楼梯。
“他玩这么点伎俩,你就心花怒放,你太好骗了。”
“我从来不觉得我特别聪明。”
“可是也不必特别笨吧?”
“有句话你可能没听过,吃亏就是占便宜。”
“那你可能没听过“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是百年身”。”
她转头看他。“我想我正看着这句话。”
他猝然消失。
亦方叹一口气。“好,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
他再度现身。
“原谅你。”
“可是你不该干涉我的私事。”
“你的事便是我的事。”
“你把你、我混为一谈是不对的。即使我的前世是你,不表示你有权力操纵我。你 不见的时候,有没有查到你为什么滞留在此,无法离开?”
他不吭声。
“你查到了?”亦方兴奋地停住脚步,“告诉我。”
“告诉你有什么用?你帮不上忙。”他抑郁地说。
“说说看呀,也许……”
他又消失了。
亦方无奈,对空中说:“你需要的话,我很愿意帮忙的。”
他没现身,用声音回答:“我必须找到我娘,和……”
“谁?你还需要找谁?”
“陆宛如。”
“谁是……”亦方一顿,“哦。天!这可怎么找?”
“明白啦?”
“但是你找到我啦,所以一定可以找到她。”她鼓励他。
“是你找到我的。”他提醒她。
“呃,对。”
“而且,她和我一样。”
一样?亦方怔了片刻。
哦!“她也是……嗯,隐形人?”
“没错。”
“要命。”
“无所谓,我横竖已经没命了。”
他忽地又冒出来。
“真的,听我的劝,不要和骆擎天在一起,更不要嫁给他,免得懊悔到下一辈子 。”
“你又前世今生因果不分了。”
方亦言深深地望她半晌。
当他又消失,亦方知通这次他是走了。
擎天并未在她办公室制造出其不意的惊奇。
不过她才进去,他电话就来了。
“你时间算得这么准,是不是在这裹装了监视器?”
他低沉、柔和的笑声穿过话筒,透入她心坎。
“谢谢你很高兴听到我的声音,这表示你没有生气。”
“你好像认为我是个气包,动不动就生气。”
“那倒不是,不过,嗯……你去过护理站了吗?”
“你是指我有没有看到花和披萨?”
“我只是想分担一点点你的辛苦。病人心情愉快,有助病体早日康复,减少你的工 作量。披萨嘛,算是贿赂啦。”
“你不需要解释的,擎天,我很感动,其他人很开心,皆大欢喜。”
“我不是认为你可能为我做的事不高兴,是我的方式。”
“那个啊,嗯,是有点夸张。”
“亦方。”
“嗯?”
“你在笑吗?”
“你认为呢?”
“亦方。”
“什么?”
“我比较喜欢你的单音回答。”
这今她笑出了声。
“再来一次。亦方。”
“不要。”她笑不可遏。
“我爱你。”
她的笑声嘎然止住。
“这不好笑。”
“因为我不是在说笑。”
虽然他不在眼前,但亦方手足无措地不知如何是好。
“亦方。”
“嗯?”
“这样好多了。”
她叹息。“别玩了。”
“好,那么说正经事。你愿意让我母亲见你吗?”
亦方心跳停了一拍,接着剧烈跳动。
“我……不知这。她要见我?”
“对。你愿意吗?”
她静默半晌。
“亦方?我不希望你感到压力,但是……我母亲有病,她盼望见你,已经好久了。 ”
压力?不是压力,而是他的终于“吐实”,使他方才柔情似水说的那三个字失去了 意义。
他“追求”她的甜蜜举动,都成了心机。
“你母亲得了什么病?”
“糖尿病,很多年了,她心脏也不好。”
亦方再度沉默。
“不必勉强,我还没有告诉我妈,我是先征询你的同意,以免她失……”
“什么时候?”
“亦方?”他的声音充满不确定和喜出望外。
“你要我什么时候去见她?”
“以你的时间方便为主。”
“今晚,可以吗?”
“可以,当然可以,太好了:亦方,我去接你。”
“不用了,我知道“敬思庐”。我大概七点到,方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