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哥,你答应了他?”
她颤抖抱着问他,睁圆了看着他的一对眼睛。
殷灿回避了她的凝视,转过身子去,摇摇头。
“答应他!答应他!我愿意!告诉他,我愿意!”
冰蕊使出全力吼叫,只觉喉间涌上一股腥热,狠狠把它咽了回去。
###世界果然在那个突然降落的临界点完全改变了。
那一夜,殷灿没有和她同床,甚至,很明显地,他在躲着地。
是不能面对?还是在心理上已先将她厌弃?
冰蕊不愿去揣想这一切,她只想向他做一番最彻底的表白,以便连速了断。
她彻夜未睡,拂晓就守在大厅,在他未出门前,她要把事情解决掉,她不愿意多等 。
殷灿在哪一个房间过夜,她不知道,不过她从佣人口中确定,他并没有离开别墅。
当然,到了该出门的时候,他出现在大厅。
他看见了她,知道躲不过,放慢了脚步从她身边走过。
她立即叫住他:“灿哥,到里面去好吗?我有事和你谈。”
好几个司机、佣人都跟随着,殷灿无奈,只好跟着到了那间挂着狩猎图的接客室里 去。
他在那幅画下低下了头,夏竹的话像锐刺一样椎击着他的良知,他无词以对,在沙 发上坐了下来,等着冰蕊提起那件最不堪的事。
“灿哥,你不用难过,我真的愿意为你解决问题,即使你不提,我若知道了还是愿 意这样做。”
她对他说,声调出奇地平静。
他没有把头抬起来,也没说什么。
“灿哥,是不是你的心已离开我,所以连眼睛也不肯看我?”
她哀伤地问他,声音充满了柔柔弱弱的感情。
他终于不得不抬起头,面对她。
一对黑眼圈,圈着爬绕血丝了的眼睛。
而这对眼睛看见的,是一张苍白无血色、光采尽失的憔悴的脸。
同是天涯沦落人,卿须怜我我怜卿。
她竟然一点也不恨他,只觉得心疼!心疼!
一向的气宇轩昂、意气风发,而今怎堪看他失意落魄至此?她爱的是他的泱泱男儿 气概,而不是失败者的颓废狼藉、垂头丧气!
毋宁说,他之有今日,全因她这个红颜祸水!如果没有她,他不必用这种方式来解 决他的问题!
她死心塌地,这样告诉自己。
“冰蕊,恨我、看轻我!忘了我!我不值得你留恋!”
他只看了她匆匆一眼,又转移了目光去喃喃自语。
“不,灿哥,我还是爱你,生生世世都爱你。这一生当中最美好的时光都是你给我 的。人生不需要漫长,只需要像我所曾拥有的那种没有人比得过,没有人拥有过的灿烂 !我感恩、我满足,我不怨任何人!”
“冰蕊,不要再说了,我不是信念中的那种男子汉大丈夫,我不值得你爱!”
殷灿抱住了头,把它深深埋在膝盖里。
“不,你爱你的事业,爱你的家族,爱你的使命感和责任感,这些感情难道不比爱 情更崇高?更可贵?你永远是一个男子汉,绝对不受怀疑!”
她喃喃地说,走近了他,伸手去抚摸他的头发,把他抱住。
他任由她抱着、爱抚着,才一抬眼,冷不防又看见了那幅狩猎图,犹如看见钉在耶 稣基督的十字架。
他叫了起来:“不对!不对!我是一个不择手段的伪君子!你知道吗?冰蕊,我为 了得到你,曾经使用了手段!我在追求你的时候,饭店里那个纠缠你的姓赵的男人和小 混混都是我安排的!替你解围的那一出戏也是我一手导演的,因为我爱你!冰蕊,我真 的爱你!”
“是啊,我知道,灿哥,我知道你真的爱我!就像我曾经那么担心害怕,但还是跟 了你,因为我知道我爱你!多么多么爱你!”
“冰蕊,我对不起你!”
他痛苦地皱紧了眉头,闭上了眼睛,然而,并没有去拥抱她。
她知道,她和他之间确然已经终结!
她继续揉抚他的头发,对他交代:“灿哥,我离开你以后,你可以去找夏竹。你不 能再爱别人,如果有,只能是夏竹。”
他没有回答,她又说:“你说过你喜欢夏竹,不是吗?”
被她苦苦追问,他只能猛烈地摇头。
“你放心,我很快会把事情处理好。”
她做了最重要的交代后,面对他蹲了下来,端详他的脸,他的眼睛里有闪烁的泪光 。
这样就足够了。尽管她分不清,它的成分究竟是伤痛、不舍,还是只是愧疚!
“灿哥,你等等我。”
她温柔无比地轻轻告诉他,然后上了楼去,又很快下来。
恩爱夫妻一场,她要为他做最后一件事。
打开了遮瑕膏的笔盖,她把笔膏涂上他的眼睛四周,轻轻细细地用指尖把它推开。
这样才是一个体体面面、光光鲜鲜的企业家!一个仪表翩翩的美男子、男子汉!就 像当初令她动心动情的那个令人着迷的男人一样。
“灿哥,再见。”
她向他告别,就像每一天早上送他出门。样,希望他给她一个情意绵绵的柔吻。
然而,没有。
他缓缓站了起来,眼中的闪烁泪光也尚未涌成泪珠,只是深深地、凝肃地看了她一 眼,迅速转身走了。
果然是一个能割能舍的男子汉。
她在心里赞叹,眼泪成串落了下来。
回到了房间,她立即打电话找温师夷。
“温先生,我是颜冰蕊,我马上要见你。”
温师夷还在车上,由于事出突然,几乎反应不过来。
“呃,你……”
他笨拙了起来,竟然不知怎样去面对个他日思夜想的女人。
“温先生,请让我立即见到你!”
她斩钉截铁再度重复。
“呃……那么,我去接你,我正在车上。”
她不等他说完,把电话挂断。
随便穿了一套衣服,她在大门外等他,上了他的车。
“颜小姐,你请选个地方。”
螳螂山魈露出血红的牙龈,笑着,必恭必敬问她。
她在一阵阵反胃中精神恍惚着,错愕反问:“什么地方?”
“谈话的地方啊。颜小姐不是有事情要和我谈?”
“噢,去你那里,你住的地方。”
她像是早已想好答案似地,很快告诉他。
山魈大吃了一惊,结结巴巴重复地的话:“去……去我那里?”
“对,去你家,你睡觉的地方。”
她眼睛眨也不眨,一脸寒霜。
温师夷知道再也不必迟疑了。他把她载到他的另一幢别墅,他是个有了老婆的人。
她站在他俗丽宽阔的客厅里,不看四周一眼就问:“这就是你要圈养我的地方?”
“别这么说。冰蕊,这是藏娇的金屋,你明明知道应该这样讲才对!”
山魈把手反扣在背后,摆出一副胜利者的优越姿态叫着她的名宇,快意加了一句: “殷灿处理事情的效率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可观!了不得!”
冰蕊所表现的行为已经够清楚地告诉他,他赢了!只是他没想到会这度快,又这么 俐落!她和他当初一见钟情的温婉美女已是两个模样,但他还是为她著述,为她疯狂!
果然,她强悍地对他说:“少说废话!你什么时候把股票拿出来?”
他也回答得很爽快:“今天中午以前我就去交割,你满意吗?”
“很好,我就在这里住下来。”
她面无表情告诉他。
“冰蕊,不要这样敌视我!”
山魈朝她移步走了近去,她下意识后退一步,只怕他伸出长毛带角的爪子来。
他又说:“你想想看,如果世界上有那么一回事,既可以让你痛击对手,又可以得 其所爱,这种事有哪个人不会去做?我相信任何一个人都会很乐意!”
他已经走近到几乎要撞上她的胸部、她的鼻尖而又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又倒退一 步,惊恐地瞪着他家透过放大镜而显现的厚眼皮、红牙龈。
他真的伸出一只手来,捧起了她的下巴,垂怜地说:“殷灿不配拥有你,我的美人 ,不要怕我。丑人的爱情也许比一张英俊的面孔所给你的爱情还诚恳、还高尚!你以为 丑人没有爱情?想想看,我付出的,可能比殷灿还多!”
他一番剖心的表白并没有收到预期中的效果,反而字字句句刺痛了她的心!她由他 托着颊,咬牙告诉他:“不许你批评殷灿!我们之间的事,更不许你去张扬!我绝对不 许你去伤害殷灿!”
“你放心!”
他用他的食指在她的脸颊上轻轻来回滑动,像在抚摩一件珍贵的宝贝,告诉她:“ 我温某人要对付的是殷灿,不是舆论!何况,我家里还有一个张牙舞爪的黄脸婆呢!我 不会把这件事情说出去的!”
他忘情地拨弄她、欣赏她,逼得她连连后退,靠到了墙边,就在她再也忍不住要呕 吐出来的时候,他放开了她,说道:“我出去办事了,晚上回来再谈吧。你在这里好好 休息,嗯?”
他肿厚的眼皮向她眨了眨,向她露出更多的血红牙龈,还对她鞠躬似地、长长地点 了一下头,走了。
在胸口的腾腾翻滚中,她感到一阵大旋地转,身子靠在墙上像蛇一样滑到地上去, 瘫成了一团。
第八章
黑夜的阴影笼罩着大地,就像厄运的黑骑士把他的阴影覆盖在冰蕊的身上。
当着温师夷的面,她脱下了全身的衣物,裸裎着。
“不要这样,冰蕊,我是真心真意爱你,想珍藏你、拥有你、疼惜你。”
他的眼睛瞪得直直的,眼珠子在她的脸上、身上打转,玩着小钢珠一样灵动的游戏 。
“为了你,我甚至不惜放弃我的筹码……”
他继续说着,开始喘息了起来。
是啊。谁说丑人没有真情?谁说一个英俊的情郎就比较高贵?
冰蕊强迫地告诉自己。她闭上了眼睛。
也许只要闭上眼睛,美丑就不存在了,存在的,就只有爱情,一模一样的,男人给 予女人的爱情!
可是,当她惊觉他拂触到她的身体,她魂飞魄散地,还是睁大了眼睛,看见了那个 活生生的事实,活生生的山魈!她知道,皮相的执着,谁也逃不出、摆不脱!
她忍着没有狂叫出来,眼里他微微秃顶的头探进了她的胸脯,像一只不知名的怪兽 在颌下觅啄、钻动。是了,他就是一只秃鹰,而她是一只被它狠狠咬住了的羚鹿在剧痛 难忍中痉挛、颤栗,像被活生生撕下了皮肉……“冰蕊,我爱你,我爱死了你,你终于 变成我的了!”
山魈时而抬起脸来欢呼嚣笑,副应接不暇、放浪狂餍的抵死快活模样。
谁说的,千古艰难唯一死?现在她所承受的,比死还艰难不知多少倍,她先得通过 这一关、这一浩劫,才能去接近死亡。
死原来是容易的,比许多事情都容易。
她想起了蝶茵,终于明白她为什么敢于赴死!死是容易的呀,死抵挡了一切,有了 它,什么都不能侵犯,不能肆虐。
温师夷动也不动瘫在一边,身子瘫了,嘴里还在咕哝:“冰蕊,我爱死你,你真是 迷死人,害死人,嗯……哼……”
而这些声音,对她而言是不存在的。她所感觉到的,是无边无际的失落感。
失落、失落、失落、失落到无底洞的深渊,无论她的手伸得多长,都碰触不到任何 东西。
她梦游一般穿上衣服,给温师夷留下了字条:温先生:我已经尽力在道义上不致亏 欠你太多,请原谅。
如果你能遵守对我的允诺,我做鬼都感激你。
冰蕊她把它摆在梳妆抬边,眼光溜过抬上琳琅满目的化妆品的瓶瓶罐罐。
死,也不过就是所有的保养品会剩下半罐这么一回事吧。她愈来愈清晰地听见蝶茵 的声音,看见她依稀的面容,在召唤她。
离开了温师夷的居所,子夜时分,她回到殷灿的别墅,悄悄走到游泳池边。
池水又满又丰盈、澄澈、透明,荡漾着一方浅绿,像一大块甜滋滋的薄荷果冻。
在这个位置,她可以看见主卧室的灯光,她和他恩爱的窝。他还没睡吧!他发现她 走了,有没有找她?有没有落泪?
她存心走得决绝,让事情不能挽回,想必他是明白的。
“再见了,灿哥,我会永远在这里陪伴你、守护你,我永远相信,你始终是爱我的 ……”
她望着从窗帘透出的薄弱灯光呢喃告别,然后走向那池丰盈饱满的水。
她不会游水,任自己在沉静中悄悄没顶。
午夜,温师夷醒来,不见伊人倩影,却发现那张宇条。
他悚然大骇,立即拨了电话给股灿。
急切的铃声震撼了兀坐沉思的殷灿。
“喂,喂,我是殷灿。”
“喂,我是温师夷,冰蕊有没有回去?”
一向的宿敌,此时倒成了忧患与共生命共同体似的,温师夷焦急如焚地问着已被他 击败的对手。
殷灿听到温师夷的声音,顿如芒刺在背,一肚子的恼怒、厌躁及不自在,讪讪说道 !
“她人不见了,想找她的人是我,怎么会是你?”
听来是冰蕊去而复失,他有一股说不出的复杂快感,他已得到了他所想要的,也付 出了他该付出的,然而,他更乐于看见对方出了差错,冰蕊外柔内刚,她面对他会发生 什么状况,实在难以逆料!他认为,也许冰蕊会让对方灰头士脸、不得安宁。
然而,温师夷告诉他:“殷灿,不是我危言耸听,冰蕊可能发生意外,跑出去做了 傻事,她留了字条。”
“什么?”
殷灿倏地站直起来,两眼圆瞪急问:“你说什么?别在这个时候和我开这种玩笑! 我警告你!”
这曾是他设想过而又不愿去深入思考的状况,难道真的会发生?他宁愿是冰蕊因为 恨他而在作弄他!
温师夷却急急切切告诉他:“谁和你开玩笑!你赶快想办法找人吧!我这里是一筹 莫展!如果有什么消息,马上通知我,别忘了她是我的人。”
殷灿不等他说完,重重摔了电话,一阵寒森森的恐惧感向他扑来,他忧恨交加,五 内如焚,却又是手足无措、无计可施,不知如何是好!
人海茫茫,要他去哪里寻找一个扬言自尽的人?愁困之中,他想起了夏竹,不加思 索就打电话过去,然而,夏付给他的答案是对冰蕊的去向一无所知。
“冰蕊出了什么事?”
夏竹在电话中追问。
“没有……,她没事。”
他悠悠忽忽回答她,挂断了电话,任夏竹在另一端兀自呐喊。
他还是没有任何行动,只是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室内踱步打转。
冥冥中,一股力量呼他掀开窗帘,打开窗户。
也许他只是想舒透一口气。当他不经意望向数十公尺之外,被水银灯照得通亮的游 泳池,他清清楚楚看见,一个人体在水光潋艳的池中央浮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