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杜可升,荣总急诊室的小儿科医生。”杜可升自我介绍。
“哦……”她想起来了,随即她不吭声。
“你女儿还好吗?”
“很好。”她回答得很简单。
“你并没有带她来复诊。”
“全台北市不是只有你这个小儿科医生。”沈湘婷知道自己不该得罪医生,人总有病痛,总会和医生有接触,但是她实在气不过,她不该受到那种待遇,日行一善的人不该被羞辱。
“所以……”话筒那端沉默了一下。“你带你女儿去给别的医生看了?!”
“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那她痊愈了吗?”
“不拉肚子、不发烧,活泼得很。”也许自己是夸大了些,但欢欢至少恢复了笑容,不再病恹恹、不笑、不玩的。“对了,杜医生,你怎么会有我办公室的电话号码?”
“你写在病历表上。”
“是不是对每一个没有再去复诊的病人,你都这么热心的打电话?”
“我……”话筒那端的人似乎是一脸的怒容,语气也有些火爆。“我只是担心你的女儿。”
“你认为我不是一个好妈妈?”是他自己打电话来的,她决定和他开开玩笑。
“你是吗?”
“我爱我的女儿。”
“爱是一回事,但是照顾又不同了,你当然爱你的女儿,但你不见得会是一个好妈妈,你甚至记不得她的出生年月日。”
“我……”沈湘婷只是笑,让他继续误会好了。
“你女儿的爸爸像你一样粗心吗?”
“我女儿的爸爸……”明明十分钟后有一个重要的业务会议,但是沈湘婷却愈扯愈来劲,她不知道是现在的医院生意太差,还是医生的良知被唤醒了,居然这么的关心病人。“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你不知道?!”
“对!我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
“你先生……”
“杜医生,我女儿的病和我丈夫无关,我和我女儿相依为命,我相信自己可以照顾她,虽然我没有什么经验,但是我可以学,有些笑话我不会再闹的,你放心!”沈湘婷憋着笑。
“如果有什么状况……我希望你带她回来门诊。”话筒那端很勉强、很忍耐的声音。
“我希望最好不要再有任何的状况。”
“那天……”话筒那端的声音有些犹豫。
“你要道歉吗?”
“不!”
“不?!”沈湘婷有些失望。
“我不需要道歉,沈湘婷,我是出于一颗关心小生命的心,女儿是你的,相信你是为她好,会为她的健康考虑,如果你女儿没事了,那就算是我无聊,打了通不该打的电话好了。”
“你……”
“再见!”喀嚓一声,通话中断。
瞪着话筒,沈湘婷又是笑又是气的,她猜不透这个姓杜的医生在打什么主意,如果他真的只是单纯的关心欢欢,那她的表现就恶劣了些。
但是谁知道……
这个医生给她最深的印象就是帅,而太帅的男人,通常不能给女人安全感。
星期天的黄昏,沈湘婷用婴儿推车推着欢欢在天母的精华地区散步,这里有服饰店、舶来品店、快餐店、超级市场,还有一些摆地摊,卖各种衣服、饰品、用具、日用品的打工学生,显得热闹而拥挤。
欢欢原本很有兴趣的东看西瞧,但是看久了,她也就沉沉的睡去,原本独来独往的沈湘婷,这会儿多了个伴,心中是喜悦多于一切。
由于中午只是随便吃了碗泡面,加上欢欢又睡着了,所以沈湘婷决定好好的慰劳自己一下,找了一家很有格调、由外面看进去很安静、很有气质的西餐厅,她要吃一客又大又多汁的牛排。
刚坐定不久,才喝完了浓汤,她对面的座位就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她定眼一看,并不到意外。
天母就这么点大,她住在这里,而杜可升就在荣总上班,见面的机率可不小。
“真巧!”杜可升很自然的开口,看了熟睡的欢欢一眼。
“是啊!”她不太带劲的说。
“我没有抢了谁的位子吧?!”
沈湘婷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是没有抢了谁的位置,但是你也不见得受到欢迎。”
“还在生气?!”
“气什么?”
“问你啊!”杜可升一副和她聊定了的表情,只见他朝离沈湘婷不远的一张桌子打了个手势,要他们不必等他,然后他的视线就定在沈湘婷的脸上,很专注的看着她。“你好象不太友善。”
“我不太友善?!”
“你忘了你在电话中的语气吗?”
“你忘了那天我带欢欢去急诊时,你对我说话的语气吗?”她翻出旧帐。
“你记恨?!”
“我只是忘不了别人给我的‘羞辱’!”
“那不是‘羞辱’。你真的是一个粗心大意的母亲,你知道有多少小孩是因为母亲的疏忽而意外赔上了性命吗?”他义正词严的说。
“你并不了解……”
“我猜想你可能是一个职业妇女,你可能在工作上很有成就,以致忽略了你的女儿,甚至连她哪一天出生都不知道,如果换作你是我,你是医生,你会不会勃然大怒?”他在和她讲道理。
她扁扁嘴,既然几次都解释不成,那这个黑锅她干脆就背到底了。
“那天我也不是什么‘羞辱’,只是我重视、珍惜每一个小生命,每一个小生命都是宝贵的、无价的,我担心你根本没有能力照顾一个小婴孩,所以我的语气……”他摊摊手。
“这么说……你是个仁心仁术的好医生了?!”她直视他。
“我只能我是一个尽责的医生。”
“很感人。”
“希望你不是在挖苦我。”
她笑笑,慢条斯理的吃着她的大蒜面包,不知道她就是这个意思,还是她根本就不予置评。
“你的……”他踌躇了下。“你的丈夫……”
“没有!”
“离婚了?”
“杜可升。我有没有离婚关你什么事?!”
杜可升有些面子挂不住的尴尬,他并没有特别的意思,他只是……关心,但给她这么一抢白,好象他居心叵测似的,他关心欢欢,他希望每个小孩都有个正常的家庭。
“沈湘婷,我不是你的敌人,你不需要对我充满敌意,我只是一个关心你女儿的医生。”
“那真是多谢了,我已经找到另一个可以关心欢欢的医生了。”她直戳了当道。
“这是你的自由。”
“我知道!”
杜可升从不以为自己是个无往不利的男人,但他鲜少碰到拒绝和挫折,尤其是在女性这方面,不只因为他是高收入的医生,更因为他的外表、风度、修养,他往往是被女人倒追的对象,但是眼前这个婚姻状况不明的女人,好象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里。
“沈湘婷,难道你的胸襟就这么点大?”他用激将法激她。
“你是什么意思?”她绷着脸。
“你明明知道荣总可以给你女儿最好的照顾,但是因为你不喜欢我,所以你另外随便找个小儿科的医生治你女儿的病,你觉得这样好吗?”
她推开眼前的沙拉,眼中冒着愤怒的火花。
“杜可升,不是荣总的小儿科医生才‘算’是小儿科医生,在外面医术精湛的小儿科医生多得是!”
“但我相信也自认是个好医生。”
“那很好啊!”
“我并不希望你的女儿常生病,但是如果她有什么不舒服的话,我希望你带她来让我看。”这有点像是在拉生意,但他就是相信他们之间有这个“缘”。
“很可笑,杜可升……很可笑。”
“我是个好医生。”
“你已经强调过了。”
“那么你接受吗?忘了上次的不愉快,为了你的女儿着想。”他很真心的表情。
沈湘婷并不是一个小心眼的女人,而且他说得诚恳,那天他也是因为欢欢,因为替欢欢担心,才会对她这个不太负责任的“妈妈”没有好脸色,她应该赞同他的立场的,至少他是真的关心这些小病人。
“好吧!”再拗下去,那她就不算是一个成熟的大人。“其实你也没有什么错,那天真正需要医治的是我受伤的自尊,我习惯纠正别人,不习惯被人纠正,我的反应是过度了些。”
“现在话讲开了,我们之间也没有心结了,这顿饭……”他微笑的看她。
“我自己付帐。”
“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和她一起吃吗?我也点了东西。”他有些冤相的表情。
为自己的自作多情微涨红脸,她只好瞪他一眼,再看看熟睡的欢欢。
“你有个漂亮的女儿。”杜可升看着欢欢,赞美道。
“谢谢。”
“但是和你一点都不像……”见沈湘婷要变脸了,他立刻修正自己的话。“我是说你和女儿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漂亮,可能她比较像你先生吧!”
这个“误会”不知道要到哪天才扯得清,但是她已经懒得回答有关她“丈夫”的事,杜可升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其实他误会了也好,那她就不必有任何心理上的负担,不会被人家说她醉翁之意不在酒,对这个帅医生,目前她还产生不了兴趣。
还没有……
清晨的朝阳透过百叶窗,投射到傅珊的脸上,她举起手,遮在自己的眼睛上,由于昨晚回家时是深夜,所以她没有想到要拉上百叶窗,这会儿被刺眼的阳光弄醒,只怕是没有办法再入睡了。她本能的转头看看自己身边的床位。
依旧是空的。
傅珊将下巴搁在曲起的膝盖上,她知道自己的婚姻出了问题,有了危机,但除非她辞去工作,除非她愿意生小孩,否则事情很难有转寰的余地。
李惟农来自一人口众多的大家庭,他喜欢小孩,他喜欢一屋子都是小孩子的笑声、哭声、闹声,偏偏她苦读了七年,又实习了一年,好不容易才当上小儿科医生,教她现在放弃……
她真是舍不得。
她也真的做不到。
刚结婚时,李惟农还可以忍受她的事业心,但是一年、二年过去,他开始失去耐心,他开始无法忍受。
热吵变成冷战,冷战到来就变成无言的抗议和彼此折磨,她知道她的婚姻正陷于低潮,但她不知道光凭她一个人是不是可以扭转一切?
彻夜不归的他,这回要用什么理由?
听到了客厅传来的开门声,披上件睡袍,打着赤脚,她往客厅冲去,她不是要兴师问罪,不是要河东狮吼,不是要无理取闹,她只是想问问他一夜去了哪里,她是他的妻子,她有这个资格。
李惟农不知道屋里有人,所以乍见到傅珊,他有些意外。
“你在?!”
“你以为我不会在,所以你才一夜都不回家?”她的语气无法自抑的带着酸意。
“一夜不回来很稀奇吗?”他笑着问她,表情颇多嘲讽的意思在。
“惟农,我不是想和你吵架,我只是想知道……”
“你也常常一夜不回家。”
“我是在值班啊!”她理直气壮。
“那你怎么知道我就不是?!”他冷冷淡淡的看着她,然后开始解开领带和袖口的扣子。
“公司是你的,就算真的需要有人值班,那也轮不到你啊!”
“是啊!轮不到我!”他一副存心气死她的表情,懒洋洋的朝厨房走,打开冰箱,拿出一罐冰啤酒,咕噜咕噜的就猛往自己的肚子里灌。
“大清早的,惟农……”她想阻止他。
“闭嘴!”他突然的大吼。“我不需要小儿科医生的建议,什么空肚子不要吃凉的,大清早不要喝啤酒,这些常识我有,不一定要是‘医生’才会懂,但我就是喜欢在大清早空腹喝冰凉的啤酒!”
她瞪着他,一时搭不上话。
他也看着她,不甘示弱的。
傅珊知道他是在借题发挥,知道他在找她麻烦。
惟农一直非常纳闷,一直搞不懂,他养得起她,他可以让她过少奶奶般的日子,但是她偏偏要当二十四小时待命的医生,又累又没有自己的生活,接触的全是病人。
他真的不懂!
“惟农……”她有好多的话想对他说,但是看他一脸难以亲近、沟通的表情,她的心就凉了半截。
这个男人是她一生最爱的人,以前是,现在是,相信以后还是,她爱他的粗犷,爱他的高壮,爱他拥有一颗赤子之心,爱他的粗中有细;以前他是一个好情人,曾经他是一个好丈夫,但现在……
现在他好象是一个陌生人!
“你想说的那些废话我已经倒背如流,我不想再听一次,如果没有新鲜的,我想去睡了。”
“你不可以走!”她命令他。
将空了的啤酒罐准确的往垃圾桶一丢,他带着冷酷的笑意,盯着她。
“这么说有新鲜的话题了?!”
“你没有权利这么对我!”她是这么的爱他,而他也曾经当她是此生最珍爱的女人,但曾几何时,他似乎不再爱她,不再眷恋她了。
他冷冷的看她。
“你到底想怎么样?”她有些哽咽。
“这才是我要问你的!”
“我不想现在就生小孩,我也不想辞职,你应该尊重我的决定和选择,你不该对我精神折磨,惟农,这真残忍,你以前不会这样对我的!”她用眼控诉着他,她不要再这样下去。
“我以前不知道你只想到自己,只考虑自己,你根本没有为我想过!”他反击,他已经纵容她太久,已经让她太久了。
“你不公平!我爱你啊!”
“你爱我!?”他一身怒气的走到她的面前,直指着她。“如果你爱我,你就应该为我生儿育女,你就应该留在家里照顾我,我不要你多贤慧、多能干,只要在我下了班回家时能看到你,这样的要过分吗?”
傅珊哑口无言。
“我知道现在是二十世纪,男女平等,你可以追求你的事业和成功,但是小儿科医生就不能生小孩吗?你已经三十一岁了,你当自己还年轻吗?”他这回不再缄默,畅所欲言。
“我……”
“你只想要事业,你只关心医院的事,我回来面对的只是一个空荡荡的家,我还回来干嘛?!”他对她一笑。“外面比家里温暖多了。”
“如果你有这么多的埋怨,如果你有这么多的不平,我们可以……”
“不要随便说出那个字眼,那代价不是我们付得起的!”他冷冷的警告她,头也不回的走进他的卧房。
傅珊缓缓的往地上一瘫,她到底该怎么办?
杜可升看着自己的学姊兼同事的傅珊,正无精打釆的拨弄着餐盘里的饭菜,他忍不住关心的询问。
“怎么了?学姊。”
“没有胃口。”
“没有胃口?!”为了逗她开心,他故意瞄瞄她的肚子。“你不是有喜了吧?!”
傅珊看了杜可升一眼,杜可升就像是她的弟弟般,他们的交情一向很好,所以很多玩笑可以开,很多话巷他们也会对彼此说。
“可升,鱼与熊掌是否无法兼得?”
“那要看你指的是什么?”
“工作和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