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相信。不会吧?”
他笑。“你的口……口头……禅很可……爱。”
池瑛做个鬼脸。“谢谢。对了。我在教书,教小学。所以和你的工作对象有点异曲同工。”
寻欢的眼睛、嘴角皆含笑。“我喜……喜欢小……小孩。”
“我也喜欢,我喜欢别人的小孩。”
“祖……祖安是……是……你哥……哥的小……小孩?”
“对。”
她站起来收碗碟。
“他……他们不……不在?”
“嗳,出远门了。”
“你……对……对祖安很……很好。”
她自洗碗槽而回头看他一眼。“他告诉你的?”
他摇摇头。“你昏……倒,他哭……哭了,不吃……饭。”
“祖安也没吃?”
“吃……吃了。池……妈妈说你……累了,来……来不……及上……上……上床。”
“所以躺在厨房地板上?”池瑛失笑,继而想起来———“是你把我搬上楼的吧?”
她不说“抱”,说“搬”,引他咧嘴而笑。他点一下头。
“我觉得升在空中,好似腾云驾雾,以为作梦哩。原来如此,谢谢你。”
“不……不客……气。你很……轻。”
“才怪。”
把洗好的餐具放在架子上,她转向他。
“多亏有你在这,不然我爸妈搬不动我,我可真的要睡在厨房地板上了。”
其实她没有倒在地上,他接住了她。
妙的是,池爸爸在那当口进来,看了他们一眼,视若不见地走向餐桌,口里喃喃:“三分之二了。”按着喊:“葱油鸡!罗宋牛肉!今天是什么日子?”
池妈妈随后而至,也没头没尾的咕浓:“这样就昏了?太丢人啦。那是白切鸡,爸!─爸。”
祖安最后进来,瞪着他和他臂弯里的池瑛约半分钟。
“你把我姑姑打昏了!”然后男孩开始哭。
池妈妈哄骗他……
池爸爸则拿筷子指着寻欢。“哎,哎,把她放下,过来吃饭。”
他把池瑛抱上楼才下来,池爸爸已经吃完,离开了餐桌。
“你的家……家人很……有……有趣。”
池瑛微笑。“可不是吗?住上一阵子,你要不就习惯他们,要不,当心发疯。”
他也微笑。“我喜欢他……他们。”
他掩嘴打个呵欠。
池瑛本想聊聊他的家人,不过他反正不会马上走,还有时间。
“回去睡吧,谢谢你陪我。”
“不客……气。你……呢?”“我也去睡呀。明天还要早起。”他们一起上楼,停在上阁楼的梯口。
“晚……安,池瑛。”
“晚安,李寻欢。还是我应该称呼你李先生?”
他笑。“寻欢。”
“好,寻欢。要是那张床还是让你睡不着,起来做五十个掌上压,保证你累得一躺在床上马上打呼。”
他挤挤眼。“我……试试。”
两人各自回房。
池瑛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等了很久,上面没有任何动静。
她微笑着闭上眼睛,进人梦乡。
※※※
第二天早上她下楼时,心想寻欢必定还没起床。
屋内静悄悄的,池爸爸就不在院子打拳,也没在客厅看报纸。
通常池瑛起来第一件事是叫祖安起床,但今早他竟然比她早起。
厨房里没人,一份早餐留在餐桌上。
怎么回事呀?今天大家都干嘛去了?她推开后门,惊讶地张大眼睛。
“妈,你在洗衣服!”
池妈妈瞪她。“大惊小怪,不洗衣服,你以为我在干嘛?玩水啊?”
“可……可是……现在是早上没错吧?”
“是半夜。你起晚啦,还不快把早餐吃了到学校去。”
“我晚了吗?现在几点?祖安呢?”
“寻欢送他上学了。”
“爸妮?”
“现在是咨询时间。你一个一个问,查户口啊?走开,走开,我正在忙呢。”
池瑛─一头雾水的回到厨房,看看墙上的挂钟。这个挂钟是为祖安挂上的,其它人都不需要藉钟表看时间。
今天她好象是屋里唯一失了常态的人。
不到七点呢,祖安已经上学去了。
他平常最讨厌参加早会,不赖到最后一分钟,无论如何不肯走。
因为早餐是一天当中最重要的一餐,池爸爸总要细细嚼。慢慢咽,吃个一、二个小时,等池瑛和祖安都要出门时,他便晃进他的视听室。
想来是寻欢在这里的关系。爸妈要表现得和一般家庭一样。
这倒好。
池瑛吃完早餐,将妈妈为她准备的饭盒放进手提袋,走到厨房外面。
“妈,我走了。”
洗好的衣服已晾了起来,池妈妈则不见人影。
池瑛耸耸肩,骑上脚踏车,心情愉快地上班去。到了中午,她才想到早上忘了把饭盒拿去焗热。不晓得她妈妈中午做些什么大菜招待寻欢?
他在哪里义诊?
她一个上午都在想他。
不是故意想他,只是,不知何故,他动不动就跳进她脑子里。
她还是不解,何以她会忽然昏倒?
似乎是和寻欢身上的香味有关。那香气好奇特。
和他的名字一样不寻常。
在武侠小说作家笔下,什么千奇百怪的人名都不奇怪,用在真实的人身上,便异常起来。
寻欢的爸妈若干脆直接给他命名为“飞刀”,才更好玩哩。
池瑛兀自发笑。
唉,她只好吃冷饭盒了。
不过如果有寻欢作陪,冷饭盒也可以吃得津津有味吧o“池老师,有人找你。”
她的一个学生在教师职员休息室外面大声报告,一群跟着一起的学生在后面叽叽咕咕地笑。
池瑛抬起头,见到门外那个修长的人惊喜地起身。
“寻欢。”
他笑吟吟走进来,转身对那群小家伙说:“谢……谢。”
他们嘻嘻哈怡簇拥在门口。
池瑛挥挥手。“好了,好了,统统回教室去。”
休息室里,另外两位女老师都停止了吃饭,眼睛发直地盯着寻欢。
“你怎么来了?”她正想着他呢。池瑛很高兴。
他举高手上的三层饭盒。
“我带了饭盒啦。”
他掀开盒盖,热气将菜香散播了整个室内。
池瑛回头瞥视目瞪口呆的两位女同事。她不想接过饭盒就叫寻欢回去,更不想叫他和她在这里坐下,让那两个女老师对他淌口水。
“来。”
她挽着他的胳臂,带他到礼堂,那边没有人。
“我……是不是不……应……应该来?”他注视她关上礼堂门。“我刚……刚才……没……开……开……开口。”
她没想到他竟多心了。
“我不希望她们看你看到眼球抽筋。”她做个斗鸡眼。
他释然而笑。
“你吃了没?”
他摇头。
“我们一起吃,我中午吃得少。”
他指指饭盒,竖起两只手指。
“两人份哪?”
有个有双雷射眼,又有预知能力的妈妈,常常是池瑛很大的困扰。有生以来第一次她很高兴她妈妈具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他们边吃边聊。
“你的学……学生很可……可……爱。”
“顽皮得很。”
他的眼神总是那么温柔似水,波动着池瑛的心湖。
“你早上起得好早,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我习……习惯早……早……起。你……很……好看。”
她不觉羞涩起来。“不过是简单的衬衫和褶裙。”
“简单……好看。”他凝视她的脸庞。“你……好看。”
“你没看见我的同事看你的样子吗?眼珠子差点要掉出来了。”
他笑。“没……没有男……男人来……来找过……过你?”
“这是个小她方,我看放学以前,消息就会传遍了。”
“对……对不……起。”
她噗哧一笑,“咦,我没说我会在意呀。这样也好,你其实帮了我不小的忙呢。”
他询问地挑起眉。
“我们教务长的太太一直想替我作媒。她那么热心,我已经拒绝得开始词穷了。”
“她……把你……作给……谁?”
“教务长的弟弟,她小叔。”
“他长……长得不……不好……看?”
“不会呀,他也是老师,教高年级。他约了我几次,我没答应,他就找他大嫂做说客。”
“你为……为……为什么不……不喜欢他?”
“我没有不喜欢他。我不想交男朋友,尢其是同校的同事,我觉得会很尴尬。你的女朋友在做什么?”
“没有。”
“没工作?”
“没有……女朋……朋友。”
她抑不住地欣喜,然后发觉她的反应太明显了。而且,干她何事嘛,真是的。
“我不相信。”
他做个苦脸。“没有女……女人……喜……喜欢……我。”
“我更不相信了。”
“是……是……是……真……真……真……真……”他急起来,双手齐舞。
“好了,好了,相信你。”池瑛笑着握住他的手。
蓦地,一道电流穿过她,强烈得教她松了手。
“什么……什么东西?”
他茫然看她:“什……什么?”
“你的手有电。”
他举起双手看来看去。“不……不会吧。”
池瑛疑惑地慢慢伸手,碰碰他的右手,再碰碰他的左手。
“奇怪,刚刚明明电了我一下,我手心还麻麻的呢。”他用双手握住她的手,轻揉她掌心“现……现在呢?”
“现在……”
她的双目与他的衔接,两道柔柔的光投入她眼瞳,进入她全身,。化成奇异的暖流,她似乎会融化在其中。
“寻欢,你对我有奇怪的影响。”她喃喃。
“是吗?”
他靠得好近,他的嘴唇好近。他吹在她脸上的气息好醉人。
“哦。”她闭上眼睛。
“瑛。”他轻叹。俯向她。
礼堂侧门被砰地推开,他们吃一惊,向后弹开。
是工友,他没有看见他们,拎着打扫用具,从讲台下面开始扫地。
池瑛涨红了脸。“我们走吧。”
他们像两个做错事的小孩,溜出前门,“对……对……”
她在大笑,他因此而停止道歉,微笑的注视她的欢颜。
“你如道吗?我长这么大,时时刻刻在提醒自己要循规蹈矩。为人师表,今天却差点给逮到……唔,不过这不算违反校规,对吧?”
“我想,校……校规申没……没有规……规定不……不可以吻……吻老……老师。”
“而且你不是老师。”
寻欢情不自禁地用手指抹她颊上飞起的红霞。
“你……你刚才要吻我?”
他比个“差一点点”的手势。
池瑛不知该如何反应,她心跳如飞,彷佛他此刻会在太阳底下完成那个吻。
最后,她板起脸,用老师的口吻说;“下次不可以。你回去吧。”
语毕,她转身便跑。
跑了一段路,她回身挥挥手。
“谢谢你给我送饭菜来,寻欢。”
池瑛一直跑到教室外的走廊,躲在柱子后面,注视他越过操场,步向大门,一面频频转头寻找她的影子。
她直望到他消失在大门外,背靠着柱子,只觉脸热耳热,血脉奔腾。
她恋爱了,而她认识他还不到二十四个小时。
她甚至连他是谁都还不大了解。
第三章
“我告诉过你啦,他是很…。”
“多远?多远的亲戚?”
池瑛一回到家,就盯着池妈妈追问不休。
“我从来也没听说过我们有什么亲戚在美国。”
“啧,何止美国?全世界都有。地图上找得到、找不到的每个角落都有。”
“我们有这么多亲戚,为什么八百年、八千年也没人来看我们?也没见你或爸和谁有联络、有来往。”
“你有八百岁还是八千岁?你这么老,妈让你来做好了。”
这句话提醒了池瑛另一件事。
“妈,你到底几岁?”还有她爸爸。这个问题,她由小到大问了不下千百遍,不曾得到过答案。
他们家,除了她和祖安,没人过过生日。池爸爸、池妈妈的生日,是在他们心情对的时候。有时一年可以过上十次。
“身分证上写了,你不会算?”
“那不算数。”
“去问你外婆。”
“外婆对我来说只是个名词。她为什么也从不来看我们?”
“你今天问题很多耶。”
“我小时候就问得很多,没人回答我而已。”
“求知欲发得这么晚。”池妈妈咕浓。
“妈,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老是用这一招应付我。”池瑛扯开嗓门抗议。
池爸爸跑出来,赶到电视机前面。
“什么事?什么事?又打起来啦?咦,电视没开。”他看看池瑛。“你怎么还没去学校?”
她叹一口气。“爸,我已经回来啦。”
池妈妈这时忽然回答了她的问题。
“你外婆和你爸爸不和,发誓和我们老死不相往来。”
池爸爸掉头走开。
“你放学啦?该我了。今天星期几?星期四,下棋,下棋。”
“爸,今天星期五。”
“我知道星期五。”池爸爸折回来,打开电视,把音量开得震耳欲聋。
厨房里面传来开门、关门的砰砰声。
“火车头回来了。”池妈妈说,奔向厨房,一面大喊:“不要灌一肚子水,有果汁。”
祖安回来了,那表示寻欢也回来了。他叫祖安拿去给她的纸条,她还捏在手心里呢。如果有人变成斗鸡眼,或掉出眼珠,你可能会因我被怪罪,所以我选择不要露面。先带祖安回家了。一会儿见。他写道。
对她的称呼是“瑛”,署名是“欢”,下面画了一把飞刀,那飞刀却是唇形。
象征一个吻吧?
今天之前,池瑛不曾察觉她如此害怕跌入爱河“若是寻常一般人,绝对不可能接受她的家人具有特异功能的事实。万一她妈妈在某个当口又来个“一时技痒”,不把人吓得魂飞魄散才怪。
还有她爸爸,任何正常人都会以为他精神异常,或得了老人痴呆症。
因此池瑛从不单独接受异性的邀约,除非是两人以上的场合。
就这方面而言,她其实很庆幸他们家从未有过天外访客。
假如他们的神仙聚会当中,她一不小心和其中一人迸出爱的火花,那可是后患无穷。
池瑛深爱父母,他们的异能,尽管曾在她不懂事时困扰她,但她终究是这个家族的一份子,何况她也有过觉得好玩的时候。
当她不必动手,能够随心所欲“拿”到她要的东西,或使东西移动,飞来飞去时。
越年长,她越阻止自己发挥神力。
池韦婚姻的悲剧,也令她父母收敛许多。
她哥哥的初恋情人是他们的同类,后来演变成两人以“神”力相向,不欢而散。
于是池韦转而和普通女子相交。恋爱期间,他极力表现平凡,婚后一年当中亦相安无事,全家配合他,做着守本分的人。
祖安出生时,他兴奋得忘了形,露了一手,把老婆吓得当场昏倒,第二天就回了娘家,自此一去无踪。第三天,他也走了。
池瑛于是对自己说过,她宁可变成千年女妖,也不要恋爱、结婚、生子。
但她似乎对寻欢动了“凡”心。
“你在生……生……气吗?”
她抬头看他。
讨厌,长得这么好看做什么?一下子就把她迷得失了魂。
“没有。”她拍拍旁边的空位,他挨着她坐下。“你们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