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英,芷英。”
成霄连唤两声,才把芷英唤回魂来。当她的眼睛望向他,那幽怨而又心事重重的模样竟叫成霄的心弦在暗中颤动。
“芷英,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相识以来,成霄看到的芷英始终是淡漠沉静,即使在应酬的场合中也是如此。但是,现在的她似乎更加不快乐,她面色苍白、愁眉深锁,织弱的身躯彷佛不堪负荷。
究竟罗旖魁给了芷英一个怎样的婚姻?或着说,以罹旖魁那样一个风流外向的调情圣手,怎会适应芷英这样性情的妻子?管成宵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他想起罗施魁说过的,自己和芷菱的配对是不可思议的,这种种状况,确实是让成霄不得不承认,人无论如何地英明盖世,一旦为情所困,一流的脑袋也会变成一盆浆糊。他和芷菱,芷英和旖魁,
这个世界一定把他们弄错了!
听到成霄温柔的询问,芷英只是默默地摇摇头,随之把脸偏向成霄看不到的一边。
成宵发现她的神色异常,放下了靓君走近过去,看到她竟然强忍着满眶的泪水不让它滚落下来。
“芷英,发生了什么事?请告诉我!”
成霄有一股想去拥抱她的冲动,因为她那如同银河星辰般盈水晶亮的双昨是那么哀切动人,比当年屏幕上的芷菱还要让他动容千百倍。因为她的沉静、温柔和对孩子的爱心都是真实的,她的美与楚楚动人完完全全焕发自她的内在。
芷英经此一问,两颗眼泪反而滚落了下来。他快速地拭去了它,低低说声:“抱歉,我告辞了。”
她拿了手袋便往外走。然而旖魁的车子并未出现。
“芷英,我送你回去!”
成宵拿了车钥欲追出去。
“爸爸,芷英阿姨今天自己开车咄!”
靓君在一旁叫着。
成霄停止了脚步,不再追上去。
这个世界一定有什么地方弄错了,而且是一团糟……成霄走向酒框,只想大喝一场。
第三章
摄影棚内,灯光强烈地照射在场景上,冷气强劲地从每一个风口吹送出来,工作人员都专注地守在岗位上,屏息进行新戏的录像。
只有芷菱一个人表现奇差,一个镜头已NG了四次。
导演再度喊停,对戏的演员霎时一个个作出皮球泄气的动作,无可奈何地准备重来。
“再来一次!五、四、三、二、一。”
导演一声令下,机器再度开启,对戏的女演员又开始作表情,走位,念词。
然后换到芷菱,不到几秒钟,自己又低喊“不行”,同时停止所有表演。
“卡!”
导演很生气,大吼了一声后,叫说:“放饭!放饭!两点半准时回来!”
众人一阵欢慰的赞叹,溜的溜,散的散,只剩下导演与芷菱还留在熄了灯的棚里。
“芷菱,你今天是怎么搞的?表情不好,走位不对,说台词像扫机关枪,一个镜头NG五、六次,七、八次,像什么话?是不是存心把你头号悲情小旦的招牌给砸了?”
骂人的导演正是罗旖魁,他是这档戏的制作人、导演兼男主角,一副威风八面,意气风发的老板架式。如果不是看在芷菱是自己人,他可不管你当不当红或大牌小牌,当着众人就是一番迎头痛骂。
“旖魁,对不起啦!我注意力无法集中起来。让我休息一下,等一下就不会了。”
芷菱自己也觉得难为情,娇声讨饶。
“唉,不然怎么办,去吃饭吧!好好吃一顿,休息休息,培养一下情绪,好不好?我的姑奶奶。”
“你先去吧!我现在没胃口。”
芷菱边说边走向化妆间,以扔掉一袋垃圾的姿势把身子往靠椅上一拋,然后抽起烟来。
旖魁不再理她,径自去吃饭。
休息时间过后,录像重新开始。芷菱一副极力振作的样子,但是,她还是失败了,第一场戏又是不断地NG。
“怎么搞的?这种表情你最拿手,还要这样一遍一遍磨啊?”
旖魁气得跳脚,芷菱脸上现在可出现刚才怎么地做不好的如怨如诉表情。
“好啦!芷菱,我投降!你今天提早收工算了。剧务,准备跳录第四十七场!”
旖魁做人到底有一套,见芷菱心不在焉,干脆放她一马。带人的最高哲学就是“恩威并用”,他的人脉极佳,一方面当然由于多金而慷慨,一方面也是他人情练达,洒脱不羁,凡事不和人计较太多。这种条件正是他年纪轻轻便当上制作人的原因。
趁着换场的空档,旖魁把芷菱送出电规台大门,并对她说:“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如果可以,晚上收工后我想和你聊聊。”
“噢。可以啊!反正我没事,要睡也睡不着。要聊什么?”
“你啊!我看你不太对劲。愿不愿意讲出来?”
“当然可以啊!看在你现在是老板的份上。”
芷菱懒洋洋说完,钻进出租车走了。
夜晚十点半,在东区一家通宵营业的餐吧里,芷菱懒散地蟋缩在角落里,一旁,刚刚赶到的旖魁才坐定,服务生询问他们喝些什么。
“蓝色知更鸟!”
芷菱不管旖魁要了什么,径自点了酒。这是她常来的地方,以前穷极无聊时,她便来这禀喝上两杯蓝色知更鸟,同酒保发牢骚或吐苦水。
薄荷酒送上来,美丽的蓝绿色汁液,还装饰着果雕,小黄瓜雕成的绿色鸟形把整杯酒的造型点缀得既浪漫又秀色可餐。
“蓝色,我忧郁的心!”
芷菱吃了一口,既满足又伤感地叹息。
“怎么啦!我的雨夜苦情花,是不是和你的大医师闹翻了?”
“大导演,你还真有看透人心的本事!”
“干演艺这一行,光是演这个白痴、扮那个疯子,就可以把人生百态看透。你和管成霄怎么了,说来听听。”
“你想当鲁仲连?唉!其实也不是真的闹翻,是从来没有像这次一样,吵得那么厉害。以前,他是把我捧在手掌心里的,现在,他竟然说对我不敢领教!”
“显然事出有因,他才这么说的吧?”
“说起来才真呕呢!他竟然为了不知道你和芷英是夫妻而责怪我,还说我对她尖酸刻薄。喂!你是知道我从来就讨厌芷英,尽管她是你老婆,我还是要这么说。没办法,我们生辰八字对冲!”
听着大姨子数落自己的老婆,罗旖魁只有摇头苦笑,睨着她让她尽情发泄。
“看嘛!你是她老公,都不心疼,关他管成霄什么事,要他来打抱不平!”
“也许,你还不了解成霄的个性吧!他在学生时代就是个保守、道德观念守旧的人。说真的,你已经选择了这样一个老公,只有调整自己去适应他,别指望叫他改变,他可是很固执的!”
“旖魁,我可是修正自己太多太多去适应他了。只是,为了芷英恨我吵,叫我忍不下这口气。”
旖魁连抽了三支烟,听她滔滔不绝地埋怨后,这才一脸沉重地开口问:“芷菱,你今天没说,我还不方便问。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那么讨厌芷英?”
“你真的想知道?”
“当然,她是我的老婆啊!”
“嗯,既然你想知道她的底细,我可以告诉你。但我丑话说在前面,你可别说我破坏你们夫妻的感情。”
旖魁被芷菱一唬,直觉事态严重,顿时脸色沉了下来,两眼直言盯着芷菱,等地说出真相。
“邰芷英是我妈走私和别的男人生的!我爸对她讨厌透了,如果不是对我妈还有一些割舍不掉的情感,她早就被丢到臭水沟或孤儿院门口了。”
芷菱满口鄙夷地说。
罗旖魁大大松了一口气,原来只是这么一回事!在他的人生观里,男人的风流和因风流造成的种种后遗症或麻烦都是小事,偷情生下的小孩和一般人根本没两样。何况,芷英是他的最爱,他的妻子!
“哦,因为这样,你就讨厌她?”
旖魁不想刺激芷菱,他知道她的成见根深柢固,谁也改变不了。
“当然!我讨厌她那副自命清高不凡,实际上却是闷骚入骨的样子!”
“闷骚?她不会啊!去到哪里,都是一个冰山美人,怎么会闷骚?我还真希望她热情一点?”
旖魁苦笑中带着几许无奈。
“所以嘛,你对人生哪里看透了?像芷英那种人,才能彻底把你们这种男人迷倒,不是闷骚是什么?从小到大,跟在她后面的男生就是比我多,这大概是野种才有的本事和天分!”
“喂喂!姑奶奶,嘴下留情好不好?你骂的是我老婆!”
芷菱撇撇嘴,因旖魁的抗议而不再喋喋不休。
“抱歉,旖魁,我只是气疯了。”
“说真的,芷菱,你不喜欢芷英,我无所谓。但是如果你还爱成霄,要把个性改一改。你们的个性差异太大,很容易出问题。”
提起了成霄,芷菱又从刚才一只充满攻击性的刺娟缩成一球无依的小猫,苦恼伤心又爬到了脸上来。
“看得出来你很爱他。放心吧!我来当和事老!”
旖魁爽快地告诉了芷英,并催她把酒喝完,说:“走!我带你去开心一下!人生苦短,自当秉烛痛游!”
听旖魁说愿当和事老,芷菱的烦恼消失了一大半。她丝毫不考虑旖魁夜不归营或芷英倚门而盼的种种状况,立即精神抖数地答应了。
他们到“异形王宫”玩了个痛快,从DISCO、啤酒屋、KTV到BB弹房,疯狂奔放地寻欢一整夜。芷菱最喜欢的典型都市夜生活形态,管成霄从来不会给她,现在,罗旖魁给了她最大的满足。
成霄每天忙完了医院的工作后,唯一的希望就是想回家里去。虽然尚未强烈到归心似箭的地步,倒是比起以前那种工作告一段落后便无所适从,不知如何是好的失落空虚之感改变得太多太多。从前,他甚至害怕回家见到他那只有漂亮躯壳而一无是处的前妻。而后,芷菱给过他一段甜蜜迷醉的初恋时光,但很快地,对她的失望又带来了繁华落尽,灯火萧索的感觉,回家陪女儿成了下班之后唯一排解寂寞的出路。然而,父女两人相守的的冷清总填充不了他那颗空虚的心,毕竟靓君只有六岁,稚龄的她带给成霄的安慰总是有限的。直到家里多了一个芷英,多了琴声,才增加了许多家的感觉……。
然而,成霄今夜却不得不牺牲回家的时间,和罗旖魁逗留在一间叫作“狄恩市长”的美式风味PUB里。
满墙的40年代海报上浮现当时的美式足球、橄榄球明星和政坛风云人物的身形脸庞。
道地的美国酒杯与餐碟,美国式的音乐,火车式卡座和小方桌高脚椅……悬在吧台区上方的小火车不停地奔驰跑动,彷佛时光就回到了那老旧的时代。
“怎样!成霄兄,我特地为你挑的地方,还满意吧?”
旖魁以一副东家的架式,招呼着他的老友。
“看来我真的不再年轻了。心理学者说,一个人的嗜好泄漏了他的年龄,从你对我的观感来看,我真的赶不上时代了。”
“那可不一定。我之所以认为成霄兄也许会喜欢这个地方,是因为你的风格和特质正好和现在流行的怀旧风潮相骼合,绝对没有别的意思。不然,细数台北各种不同风格诉求的新趋势,像标榜后现代中国风的[长安大街]、诡异的城堡地窖设计的[雄鸡餐厢]等等,成霄兄欣赏吗?”
“旖魁兄真不愧是我的故旧之交,这么了解我。对于台北的许多摩登和时髦,我的确是脱节落伍、追赶不上了。”
两人寒暄一番,点了肉排餐和酒,开始共享一个夜色飘忽、灯光如幻的夜晚。
“时间过得好快。从学校出来打滚到现在,一转眼好多年了。”
旖魁摇着头感叹说。
“你干得有声有色,很有成就啊!”
成霄说。
“比起你来,我可逊色多了。你的名望和成就才是其材实料的,我只不过在玩玩而已。”
“旖魁,你别客气了,以你的知名度来讲,我绝对是膛乎其后的。听我医院的护士小姐说,你是东方的汤姆克鲁斯,台湾有一半的人口在为你着迷呢!”
“别损我了,成霄兄,你才是众多女子心目中的英雄偶像呢!好了好了,我们别再彼此歌功颂德了。倒是有一点我们表现得平分秋色、比不出高下的,就是我们都娶了邰家的姊妹为妻,这一点巧合才真令人叫绝!”
罗旖魁蓄意在不露痕迹中提到芷菱,他注规着成霄神情的变化。
原本神色泰然、轻松偷快的成霄,立即显出一股扫兴的表情,旖魁自然是觉察到了,但他不动声色地说:“你知道我怎么认识芷英的吗?完全是因为芷菱是我后期学妹的缘故。我先后追过不少女孩子,直到认识了芷英,被她特殊沉静冷淡的气质所吸引,才千辛万苦追到她的。”
“哦!”
这一话题果然引起成霄的兴趣,他说:“说真的,我倒很想听听你们贤伉俪的罗曼史,因为,从表面上看起来,你和芷英是一热一冷、不同典型的人,这样的恋情应该有着相当的戏剧性吧!”
旖魁闻言,落拓地笑了笑,他早想说,你和芷菱不是也一样吗?想想时机还不适宜,便顺着话锋讲:“的确是。追求芷英的人非常多,总之,我可是使出混身解数才使芷英投入我的怀抱的。”
旖魁说得十分得意,成霄心中虽然存疑,却不得不承认他早已见惯旖魁那套追求女孩子无往不利的本事。他试探地问:“你们婚后感情怎么样?冒昧地讲,我觉得芷英并不快乐?”
“噢,你大概和很多人一样,被她那出了名的冰山美人的外表所惑吧!以前找他被她弄得一头雾水,但是,也只有我知道,身为一个女人所该有的温柔和温情,她是比任何人都泛滥!她只是不让人看出来罢了,别人是不会懂的!”
罗旖魁以一副“天下女子无一能逃过吾之俘虞”的口气这么说着,然而,对他有着相当了解的管成霄却对此话半信半疑。
“成霄兄,如果我说邰家的两姊妹都很难懂,相信你一定会很同意吧!虽然她们两姊妹是完全不同的典型,再加上完全不同的第二天性;但她们之令人难懂,则是一个不辩的事实。芷英的第二天性就是掩饰情绪,所以除了她的丈夫之外,没有人知道她内心真正想的是什么!”
旖魁说得洋洋得意、头头是道,看成霄听得专注,继续又说:“所以说,成霄兄,对于自己的老婆,你可要下工夫去了解!芷菱的第二天性是演戏,这是她职业的影响,你得深入她的本性去了解她!在我看来,她的本性应该是善良而有真感情的,只是她对人生有很大的野心,想要演出一生的传奇和任性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