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令声一下,紫儿被推落水中……笼子一落到水面便迅速下沉……
她不能呼吸了……好痛苦……好痛苦……孩子,不怕!娘在这里……痛苦一下子就会过去了……忍忍……
水从四面八方淹过来,压迫着她的知觉……
岸上哭泣声断断续续传出,如同送葬挽歌,在月亮高悬的夜里,为这个薄命红颜悲唱她的一生……
叔端和小容来得慢,一来就刚好看见紫儿被推入水中,叔端不假思索地冲上前跪地求饶。“夫人,我是孩子的爹,请你放紫儿上来,我马上带她离开朱家,从此不再踏入镇上一步,不教我们的罪行污了朱家门楣。”
一见有男人认了,大家纷纷跪下来恳求。
“夫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那是一尸两命,夫人您怎狠得下心?”
“叔端都站出来了,您若执意处决紫儿,她会心不甘、冤魂不散……”众人七嘴八舌地涌向芙蓉跟前,几个男丁甚至开始动手去拖那条粗绳子,把紫儿拉上来。终于,笼子被拖回岸上,大家七手八脚地把笼门上的绳子解开。
“还有气儿,谁去找大夫?”总管伯伯大声一喊,立即有人应和。
“我去!”几个脚程快的男丁箭般地飞冲出去。
“我们去烧热水!”厨房里的婶婶也跟着迈开小脚——往府里跑。
“我去准备热被子,干衣服!”丫头随即跑了几个。
“快把她肚子里的水给挤出来!”有人提议。
“小心点,别伤了孩子。”大家齐心,只求把紫儿从鬼门关里给抢回。
看到这光景,芙蓉再无话可说,她恨恨地对叔端说:“明天清晨,公鸡一啼,我要是还看到你和紫儿留在朱家,别怪我不留情。”说完,带着媚儿走回府中。
翡翠和含笑、小客走到紫儿身边,只见她已幽幽醒转。“紫儿,我们赢了!我们把你从她们手中救回来了!”四人相视,泣不成声。她们刚打胜了一场多么艰难的战争啊!
☆ ☆ ☆
熬好菜汁,紫儿缓缓喝下,舒口气,虚弱的微笑着。
“紫儿,天快亮了,你和小容、叔端要快一些上路,再让夫人撞见,情况就不妙了。”翡翠叮咛。
紫儿拿了笔,落下字。“我柜子里有一幅画、一件披风和一封信,麻烦你转交给少爷,并帮我转达我的祝福。”
“祝福?你不要少爷去找你吗?孩子是少爷的,是不是?”她不懂,在为少爷吃尽苦头后,她为何不要求回报。
“紫儿福薄,不敢高攀,我这一生注定飘零,只是累了小容和叔端,心中好生过意不去,待来生,紫儿欠诸位的必尽力还清。”
“丫头不是人吗?为什么就是要成为那些公子哥儿的玩物,死了一个香云不够,你还要去步她的后尘,紫儿,你好傻好傻……”含笑忍不住,一古脑儿倾吐心中怨愤。
“我是好傻,傻得让爱情主宰我的生命,不过,你们拼命救下我,我不会辜负你们,往后我会努力活得精彩。”她的柔声相慰更教众人忍不住心中悲伤。
“你要记得自己说的话,往后……别再让我们为你操心了!”
“一定,谢谢大家……”
“好了,该上路了。”叔端催着大伙儿,他低下身抱起紫儿,小客背起他的行李跟在后头。
她拉拉翡翠,低头在她耳畔说话:“试试少爷,若他对紫儿姐姐有心,我们会在京城等他。”随后,她快步跟上。
这一别,再见面已是六年后……
☆ ☆ ☆
快马奔驰,勖棠的心中有了确切的答案——他将不管族中长老的意见,娶紫儿为妻,而他也取得父亲的支持。
这些天,他不断琢磨自己的心、确定自己的爱,在几经挣扎后,他终于放下那根深蒂固的骄傲,决定忠于自己的感觉。
前天夜里他和父亲彻夜秉烛长谈,当朱振勋得知儿子并未因嫣儿的出嫁,而丧失爱人的能力后,心里对紫儿只有感激,没有轻视。
事实上紫儿早在当家作主,嫣儿性格柔弱、处事不够圆融,而芙蓉性格高傲、贪婪刻薄、不得人心,因此府里大大小小的事,都由紫儿一手包办。
当时,他提议儿子收紫儿为妾,是担心儿子没了嫣儿,将终生不娶,替朱家留下一条血脉,是他迫切该做的,他知道紫儿并非先天聋哑,并无生出哑巴子孙的疑虑,所以,紫儿成了他心目中第一人选。
不过,他倒是没想过,儿子会想娶紫儿为妻,这一点对他来说倒是有些困难,因为,他并没有把握能说服族中长老,不过,如果紫儿的爱能让儿子的心再度复活,就算要他举家迁往别处,断了族中长老的牵制又何妨?
看着儿子一进入镇里,就迫不及待地策马往家门奔驰,他笑了笑,对心急的儿子大喊:“勖棠,爹这把老骨头不行了,你先回去看你的媳妇儿,我随后就到。”
勖棠得到特赦令,立即放掉缰绳,转身下马。施展起轻功飞檐走壁,一路飞窜进家门。
紫儿,我回来了!回来给你一个真确的答案。
想起紫儿含蓄的微笑,想起她纤柔的身子,想起她水汪汪的灵活大眼……她现在在做什么?看书?作画?刺绣?弹琴?还是教那些丫头们读书?是了!她一定在作画,她还欠他一张画,紫儿是不爱欠人恩惠的,她一定会尽心尽力地画好画等着他回来。
推开咏絮楼的大门,他放声大喊;“紫儿我回来了,快出来!”
他的声音引来翡翠、含笑一干丫鬓,她们俯身问过安,然后各自忙着端茶通水、送毛巾,生分的态度让勖棠不解。之前,她们用这种态度对他,他并不觉得不妥,反正他心底明白,人家是怕惹到他这只不定时便会怒吼上一回的猛虎,可自上次救下紫儿和翡翠等人后,她们就对他推心置腹,每次他回家总会受到最热忱的对待……今儿个,有点怪,找他的紫儿来问问。
“翡翠,紫儿呢!”他纡尊降贵地走到翡翠面前问。
翡翠一听到问话,眼眶倏地飞红,别过身,低声轻泣。
“发生什么事了?紫儿人呢?”他跑到含笑身旁,扯住她的手臂问。
“紫儿……”两个字吐出后,又是一连串的泣不成声。
“都不要做事了,全给我过来!”他恢复一贯的暴君面貌,发出雷霆怒吼,把一屋子五个丫头全聚集起来。“你们谁敢再给我哭一声,我马上撵人走。说话!紫儿呢……不对!小容也不见了。是芙蓉姨娘和媚儿又挑衅了吗?她们又动了我房里的人了?”他怒眼暴睁,该死的女人,今儿个不管她是不是爹的枕边人,他都要把她们轰出镇上。
“少爷……您出门那几日,媚儿小姐唤紫儿到绣凤阁,翡翠怕会发生事情,便随她同往,心想有个照应……”她娓娓道来,那日的惊心动魄,她仍心有余悸。
直到翡翠掀开衣裳,露出手臂上的青青紫紫,勖棠齿关乍紧,凝气于掌心,倏地,往下一拍,整个桌子应声断成两截,碎屑散落一地。
“还有下文……请少爷静心听完……”
“还有?该死的还有!至少你们先告诉我,紫儿现在好吗?”他关心焦躁的表情表现出了他的在乎,她们安慰地相视一笑。
“回少爷,紫儿已脱离险境,有小容和叔端照顾着,请少爷放心。”
“好!没事就好,你们继续往下说。”“没事”两个字让他放下心上重石。
“夫人、小姐打我们打累了,唤人拿来人参鸡汤,不知怎地,紫儿闻到汤味儿,竟连声呕吐,她们认定了紫儿……怀孕……”
“怀孕?”他想起嫣儿的新婚夜,想起紫儿的娇媚动人……天!他有孩子了!感谢老天,他可以带着紫儿到学恺面前夸耀上一番,嗯!他的能力挺“强”,不错、不错!
“是!夫人找了大夫,诊出紫儿果真怀有身孕,夫人便随同小姐前去见族中长老……”接下来,含笑把事情一五一十地从紫儿被关人柴房、阿金来报……到落水被救,连夜逃离并约定在京城见面,钜细靡遗地从头到尾叙述一遍。
她的话像一只无形的魔爪,狠狠揪住他的喉头,迫得他不能呼吸了。
“她为什么不告诉大家,孩子是我的?”她不傻,只要这样说她就能得救,只是……她为什么不说?
“我问过,可是她只肯说,孩子是她心爱男人的,怎么也不肯透露他是谁。”
他明白了……她并不想攀上富贵,不想奢求非分,不强求一个心不在她身上的丈夫、一个高高在上的少爷……及一个遥不可及的夫人梦……她说过,她爱看她喜欢的人都能快快乐乐、平平安安的活在天地间……所以,她绝不会透露出自己的心意,来制造他的困扰。
就这样子,她选择离开他的生命,选择让他一个人“快快乐乐、平平安安地活在天地间”,她不知道吗?没有了她,他怎能快乐、怎能平安?
唉……她是不知道啊!她只知道自己尚未从嫣儿的情伤中走出来,她只知道他憎厌她想飞上枝头当凤凰的贪婪,她只知道他……没说过爱她……
成堆的“不知道”造就出他的遗憾,演变成今日的生离,他该死,从头到尾都是他的错!
该死!他要把一腔怒火全转嫁到那两个女人身上。
“翡翠、含笑,你们找几个男丁到夫人房里把她架到绣凤阁,你们两人留在她房里把她私藏的东西、单据全搜出来,拿到绣凤阁给我。”
“芳儿,你到门口守着,老爷一回来,马上请他到绣凤阁。”
“珠儿,你去找小四,要他把千娇楼的老鸨找来。”勖棠森寒地一一吩咐,他要亲手处置那两个丧心病狂的女人。“珍儿,你和我一起走,你的工作是护着阿金,不让她再被那个女人欺侮。”他记得了阿金帮紫儿的恩情,他一向是有恩报恩,有仇……就等他上门索命吧!他下手从不留情,勖棠冷笑两声,柳芙蓉、媚娘……你们好生等着!
“是!”她们领了命,各自进行。
☆ ☆ ☆
“小姐……”阿金胆怯地在媚儿身后低唤。远远地,她离她三大步,怕她一出手又是鲜红五指印。
“你死人啊!讲话不会大声一点。”说着,手上的木梳子就往她的方向丢过去。
勖棠一个箭步,走上前接住木梳。珍儿忙把阿金带在身后,在她耳畔低语:“你家小姐完蛋了,你离她远一点才不会遭池鱼之殃。”
媚儿回身,看见勖棠,一双丹凤眼立即笑出一池春水,全部都在她的预期中,紫儿一死,他就会到她的身边,接受她的爱……笑盈盈地走向他,千娇百媚的姿态荡漾着春意。
“阿金,奉茶!”她的声音柔得可以掐出蜜糖,腻得让一旁的珍儿落下满地疙瘩。如果,当女人非要用这种方式勾引男人才嫁得掉,她宁可终生不嫁。
“不用了!”他面无表情地说。
“勖哥哥……你今日来找我……可有事儿?”她讲一句,勾两下媚眼,再继续下一句,心脏不好的人听她用这种方式说话,不死也丢掉半条命。
这笨女人,死到临头还在发春,珍儿两眼一翻,打从心底笑出来。
“有事!我来找你……算帐!”语毕,他五指扣住她的颈项,缓缓收拢,她的娇艳笑脸马上涨成猪肝色。
“放……放我……”
“那天,大家求你放了紫儿,你可有网开一面?”他噬人心脉的严厉吓住在场的每个人。
“错……我错……”她的声音不再娇嗔,变成喑哑低沉,挣扎的手失了力道。
“现在才想到错?太慢了!你这个心如蛇蝎的女人,留你在人世有何用?”他加了两分力气,在她即将没气的前一秒钟,松了手,放掉她。
媚儿垂下身子,瘫倒在地,抚着喉咙猛咳……
这时男丁正巧把芙蓉给架进来,随即朱振勋和翡翠、含笑也走入绣凤阁。一路上,翡翠把发生的事情大略向老爷报告过一遍,朱振勋冷着一张寒脸,坐入椅中等着儿子的裁决。
翡翠把一堆单据交给少爷,并把她买来的珠宝饰物摊在桌面上,勖棠看了一眼单据,抽出其中一张。
“柳芙蓉,你私自盗出家中珍品外卖,换取珍珠宝石。紫儿数次宽贷,自己拿钱把东西赎回来,你可承认?”他把一叠当票扔到她面前。
“这个家本就该是我来当家作主,你们把家交给一个外人,谁知道她扮了多少油水,不然她哪有钱去帮我赎回东西?”芙蓉不认为自己有错,要是她当家,要买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全由自己作主,哪还要东求西求,还得不到手,全世界当夫人的,就属她最窝囊。
“紫儿变卖了爹赏赐给她的东西,还填不足你挖的大洞,不得不日夜赶工刺绣,赚钱把家里的东西赎回来。你还要怨她?”这件事,是上次出门巧遇当铺老板,他才知道的。
“你们宁愿赏赐东西给一个哑巴下人,也不肯把东西送给我?不公平啊!”
“紫儿虽然是个下人,但她日日夜夜为朱家上下尽心尽力,从不为自己想,反观你这个主子,藏私、偏颇、自私自利,你有什么资格当主子?”朱振勋后悔极了,一时贪恋美色娶进这个祸水,把整个家搞得乌烟瘴气。
“柳芙蓉,我告诉你,听清楚了!紫儿不是下人!我会把她找回来,我要她当我明媒正娶的朱夫人,而……非常不幸的,你那天想要谋杀的女人和小孩,正好是我的妻子和孩子,因此你的罪……”他冷笑两声,笑出她全身疙瘩。
“不,怎么可能,你不能娶她,族中长辈不会答应。”她兀自挣扎。
“我的婚事自主权在我身上,不用看谁的脸色,听谁的意见。”他扫了一眼等在门外的老鸽。“陈嬷嬷,这个半老徐娘还算风韵犹存,我想她大概还能帮你的千娇楼赚点银子!”
“是!多谢公子赏赐。”老馆欢天喜地说。
“不!老爷,你救我……我不要再回去过那种送往迎来的日子。”她拉住老爷的脚,死不肯放手。“我保证,往后再也不偷家中的东西去典当。”
“你还不懂吗?你的罪不在贪而是歹毒啊!你不该伤害紫儿、伤害我的孙儿。”他别过脸,一甩袖。“勖儿,该怎么做由你全权处理。”然后转身往外走去。
“公子,那个大姑娘呢?是不是也赏给我?”陈嬷嬷看着地上的媚儿,露齿一笑。好货色啊,香艳骨、风流肩,她一定能成为红牌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