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儿的微笑霎时变成苦笑,在他心中她永远只是一个“下人”……
不然,你还想怎样?不是下人,你还想当他的什么人——暖床侍寝吗?愚蠢呵……
“不理你们这两个臭男人了,紫儿我们走,我有事告诉你。”嫣儿拉着她的手往门外走。
看着两个女人的背影,勖棠长叹了口气。
“她过得很幸福,谢谢你。”
“我才要谢谢你,若不是你,我与嫣儿也无缘结成这段美满婚姻。”当时,若不是勖棠极力说服朱伯父,他不可能娶得了嫣儿,他敬佩他的宽大为怀。
“我后悔了,因为事后我发现当圣人是很辛苦的。”勖棠有感而发,若不是紫儿,也许这条路走来他会更艰难。
“你走过来了吗?”他忧心地问。
“是的!”他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笑容。“走吧!我们回咏絮楼去把酒畅谈。”
勖棠领着学恺往外走,完全没理会厅堂里的芙蓉,被忽视的怒气一路延烧,她不甘心啊!凭什么连紫儿这样一个小丫头受到的重视都比她多。
这次,她们的梁子结得更深了。
☆ ☆ ☆
嫣儿拉着紫儿一路往绣凤阁走。想着往日的时光,她迫不及待想回去看看旧景物。紫儿拉住她,拿树枝在地上写字。
“绣凤阁有一位媚儿小姐住进去了。”
“媚儿?她是谁?”嫣儿嘟起小嘴问。
“听说是芙蓉姨娘的侄女。”紫儿照实回答。
“姨娘?她有那么多个侄女吗?好奇怪哦!”
“我们到咏絮楼去好吗?我把你的东西都搬到我房里了!你的筝、你的手稿、你的刺绣……都在?”紫儿写道。
“好吧!”她挽着紫儿的手,一路走着一路神秘兮兮地笑着。
紫儿停下脚步,比划几个手势。“小姐,你有心事!”
“还是你懂我,偷偷告诉你,我要当娘了!”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快乐。
紫儿交握着双手,在胸前做了恭喜的手势。
“勖哥哥说我瘦了,是因为这几日我反胃得厉害,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学恺怕我心情不好,才带我回娘家走一走。”
反胃?吃不下?紫儿倏地一惊!这就是怀孕了吗?她在腹前比个弧线。
“你问我怎不见大肚子吗?你跟我一样笨耶!学恺把脉说我怀孕时,我也是这样问他的,我说——你骗人,我又没有大肚子,哪里是怀孕了!他笑着敲我额头说:‘哪有那么快,起码得再三、四个月才看得出来’。紫儿,你知道吗?现在我的宝宝才像小指尖那么一丁点大。”她聒噪地说个没停,母性的光辉映在脸庞上。
那么……她是不是也怀孕了?
天……她该怎么办?打掉它?她怎舍得,那是他的孩子啊!老天!谁来教教她该怎么办?
她们慢慢走回咏絮楼,一路上嫣儿不停的说话,她却是恍恍惚惚的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走近咏絮楼的池塘时,她们和媚儿、阿金不期而遇,心不在焉的紫儿竟一头撞上媚儿。
“你这死丫头,要教你几次才会懂得礼貌。”她伸过手就是一个巴掌。紫儿的脸倏地浮上五个指印。
“你怎这么不讲理,这路又不是你的,只准你走吗?”嫣儿立刻出言反驳,要是往常她一定不会这么说话,是这些日子在学恺的调教下,她才渐渐敢把心中的想法说出来。
“很快的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通通都会是我的了。”媚儿大言不惭地说。
“我是未来的朱夫人!”她挺挺胸,骄傲地看着嫣儿。
“姨丈又要娶姨太太了?有芙蓉姨娘一个还不够吗?真是贪心!”嫣儿喃喃自语。
“你在说什么,我是说我马上会成为勖棠明媒正娶的妻子。”受不了!这女人怎会那么笨。
“勖哥哥要娶她?不会吧!”嫣儿看看紫儿,一脸匪夷所思。
“你喊勖棠作勖哥哥莫非你是嫣儿?”
“我是啊!你又是谁?不过不管你是谁,我相信勖哥哥都不会喜欢像你这样凶巴巴又不讲理的女人,勖哥哥喜欢的是像紫儿这样温柔婉约又灵秀动人的可人儿。”
“你敢怀疑我?贱婢!”她手扬起想往嫣儿身上招呼,紫儿见了吓一大跳,赶忙把小姐推开。掌落,紫儿成了代罪羔羊,她往后跟跑几步,竟往池中跌去。
“紫儿!快来救人哪!”嫣儿拼命地想伸手捞起紫儿,因为她知道紫儿有多怕水,可越心急就越碰不到她的手,孰料,脚一滑她也跟着掉下池塘。
媚儿被这一幕惊吓到,连忙带着随身婢女逃回绣凤阁。
嫣儿的呼救声,隐隐约约地传入正在书房谈话的两个男人耳里。他们相对一视,两道身影迅速窜出。
跃入水中,他们同时救起两个已然昏迷的女子。
学恺飞快地带着嫣儿返家,勖棠把紫儿交给小容后,也心急如焚地随之赶往回春堂。
☆ ☆ ☆
紫儿在朦朦胧胧中醒来,她看见小雯和翡翠焦虑的两张脸。
“我没事了,嫣儿小姐呢?”她比了简单的手势。
“嫣儿小姐还在昏迷中,听说她有孕在身才会这么严重,你不用担心她,姑爷和少爷都在她那里,—她会没事的,倒是你,要不要我们找大夫来?”
紫儿拼命摇头,她不能看大夫……至少,现在不能。
她勉力笑了笑,做个睡觉动作。
“好吧!你睡一觉,说不定睡醒后人就会清爽得多。幸好你这次没喝多少水,上回才可怕呢,救上来的时候连呼吸都没了,一张脸白得好吓人。”小客说。
“她有经验了嘛!这几天大家都别来吵你,你安心的睡,吃饭的时候我们会来帮忙,其他时候你就好好休息。”翡翠刻意想让气氛轻松一些。
她虚弱地点点头。
“好啦!不要多想了,等人精神恢复了,我再带你去算命仙那里,看看有没有办法解解你的水厄。”
等她们离去后,紫儿一颗心乱糟糟的,小姐还好吗?她的身子一向虚弱,现在又有了身孕,她真不知道少爷回来后,她该怎么面对。
冰冷的手缓缓抚上她的肚子,那里面正孕育着他的孩子……小姐说——他现在只有一个小指尖那么大,好小好小的宝宝,他一定很努力、很努力地在长大,准备着早日来到这世界,看看山、看看树、看看美丽的花花草草,紫儿深信是宝宝助她逃过这一劫的,否则她不会这么快就复原。
他会是男孩或女孩?如果他是个男孩,他会像少爷吗?有两道浓浓的眉,一生起气来眉尾就会竖立起来;若她是个女孩,她便要将一身琴棋书画的本领全传授于她……
只不过,不管他是男孩或是女孩都注定看不到爹爹,她的遗憾将在孩子身上延续,她心疼、不舍。
没爹的孩子,娘会尽全部力量让你活得好、活得精彩……紫儿暗自立誓……
☆ ☆ ☆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紫儿和小容坐在一个自称菩提老叟的算命仙桌前,听得他一声一声的叹息,紫儿心里泛起不祥。
“姑娘,你早年丧父、幼年丧母,身世飘零无依,可怜啊!”菩提老叟低沉的声音敲在她心版上,让她的心跳变得格外沉重。
“算命师父,你说错了,紫儿的爹爹是抛弃了她娘,才不是死了呢!”
“我没说错,她爹碰上盗匪被杀害后曝尸荒郊,不是抛家弃女,你们都弄错了。”这才是真相?那……娘没说错,爹始终是爱她们的,他只是归不了家……
“姑娘,你可相信我?”
紫儿点头。他充满智慧的眼光让紫儿觉得好熟悉,她可识得他?
“好吧!我们不是来听陈年往事的,我们是来托你解开她的水厄,和问问未来的姻缘。”小容插口。
“这姑娘是雨夜花,外祥内苦啊!水厄……我解不了,倒是姑娘你可以帮她解。”他对着小容神秘一笑。
“我?我又不懂算命。”小容一脸惊愕。
“就是你,她这一生有两个贵人,都是姑娘家,其中一个就是你,帮不帮她就看你自己了。”他语带玄机地说。“再说姻缘……你这世姻缘线断,注定无姻缘、无丈夫,但你有一子命,要怎么做就看你自己了,姑娘……好自为之!”
“不算了、不算了!这骗人的算命仙满口胡言乱语,不出嫁哪会有小娃儿,紫儿姐姐咱们走!”她气得拉起紫儿就要离开。
紫儿朝他点点头,掏出一锭碎银恭敬地放在桌前。
老叟对着她的背影轻轻叹息。“唉……又是一世的不得善终,紫苑仙子,你该向百花仙子要求好运道,而不是美貌和才德啊!”
话说完,整个算命摊位也跟着消失,街上依旧人来人往,没有人注意到有什么地方不同,仿佛那里从来不曾有过一个算命摊,不曾有过一个算命精准的老头子。
☆ ☆ ☆
紫儿支了小容回朱府,自己却一路走往回春堂,躺在床上养了两天身子,她好生挂念小姐,不知道她醒了没有,少爷连着两天没回家,她探不到任何消息,只好亲自走一趟。
一走入嫣儿小姐的楼堂,她就看见神情憔悴的少爷,他几个日夜没有阖眼了吗?心爱的人命临垂危,换了她,她也无法阖眼。
看见紫儿,勖棠把脸撇过一旁,不看她。
他很气她吧!她的心直往下垂落,他有道理恨她。
“紫儿你来了!”学恺站起身相迎。“别担心,嫣儿没事,只不过受了一点风寒,我怕她一醒来就不肯好好躺着养病,便放了安神药让她睡久一点。”
“宝宝呢?还好吗?”她用学恺拿来的纸笔飞快地书写。
“宝宝很安全,你呢?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帮你把把脉。”一见学恺伸过手,紫儿便慌忙地把手藏在身后,猛然摇头。
“都不小了还会怕看大夫,傻瓜!前两天,你一醒,小容就来回报了,我想你们那天刚落水不久就让我们救起来,应该没什么大碍,只不过嫣儿有孕在身,我才会慎重一些,因此一直没去看你。”学恺解释。
“紫儿知道,我没有大碍,谢谢姑爷。”
“好啦!你坐坐,我让人端茶上来。”
“不用了,我进去看看小姐马上就走。”紫儿放下笔,立刻往内房走,不敢多看一眼盛怒中的少爷。
紫儿走入内室后,学恺坐到勖棠身旁问:“都三天了,想通了没?”
那天,他救起落水的紫儿,看到她惨白的脸,他的心被活生生的撕裂成碎片,那种心痛他经历过,他心底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是爱上紫儿了。
他怀疑起自己的心态,他爱的人不是嫣儿吗?怎会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内就改弦易辙,另爱上他人,是他的性格凉薄,还是他的情爱不够坚定,那么,这一回他爱上紫儿,下一回他会在什么时候爱上另一个女人?
那日,他几乎是逃难似地逃离紫儿身边,虽然他的心一直记挂着紫儿,却又迟迟不敢回家探望。
这几天,他的心反复煎熬,理不清的情、分不明的爱,让他不知该怎么面对紫儿那双澄澈清灵的眼睛,她会爱他吗?他一点把握都没有,紫儿从不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太多情绪,但不管她爱不爱他,他都给不起紫儿要的爱,她说过她要自己是“唯一”。
“想再通也没有用,我绝不能娶一个哑巴为正室。”他道出了事实。
“我知道你必须背负的家庭压力,可是我相信朱伯父不会反对你纳紫儿为妾,只要他不反对,你就不用担心族中长老会反对。”学恺点出他的困难——朱家在清树镇上是个大家族,族中长老众多,敬老尊贤是朱家首要遵从的家规,因此,长老们的意见常能左右年轻一辈的决定。
“紫儿不肯为妾,她说她要当丈夫心目中的唯一,不愿分享,我不想用主子的身份强迫她委身嫁给我。”除了他本身的困难,紫儿也有她的立场啊!
“你曾经说服过她吗?”学恺探问。
他缓缓地摇头,爱情这种事可以用“说服”来解决吗?“让我想想,等我从京城回来后,再和紫儿好好谈一谈。”
“你要去一趟京城?”
“我在那儿刚盘下十几处商行,在开张前我计划与父亲先过去看看。趁这几天,我会好好想想和紫儿之间的问题。”这几年勖棠快速地在各处拓展朱家产业,成绩颇为丰硕。
“勖棠,你有没可能放下身段,和长老们商谈,迎娶紫儿立为正室?”学恺思忖。
“紫儿的身世是无论如何都过不了关的,你忘记当初我为了想娶嫣儿为正室,已和长老们正面起过冲突。到最后他们之所以放弃坚持,是因……”
“对了!”学恺用力击掌,大叫一声。“我们故计重施,让紫儿认我为义兄。回春堂的女儿嫁给朱家大少,总没问题了吧!”
“你忘了吗?紫儿是个哑巴,光是婚前奉茶那一关她就无法过。”奉茶是他们家族特有的规矩,目的在让族中长者认识即将加人的新成员,也让新娘子在嫁入朱家前,先学会以长者为尊。
“是啊!我看过,那场面是挺吓人的,若是旁支的朱家子弟也就罢了!你可是你们家族中的重要人物,谁会不对你的新婚妻子诸多挑剔。若是紫儿肯屈就为妾就行了,或者等嫣儿醒来,让她去劝劝紫儿。”
“再说吧!总之所有事都等我从京城回来后再谈。”他拍拍学恺的肩膀,感激一笑。
走出小姐的寝居,紫儿偷偷望着少爷,他……似乎没那么生气了……
“我没骗你是不是,你家小姐的气色比你好上很多?”
紫儿点点头微笑,一颗悬着的心逐渐松弛下来。
“回去吧!”勖棠淡淡地朝她说了声,然后领头走出去。
紫儿跟不上他的脚步,随即小跑步起来……压着起伏不已的胸口,她提醒自己,不可以再让少爷生气了。
☆ ☆ ☆
一关起房门,勖棠压抑多日的情绪全爆发出来,他的担心、恐惧、关心、焦虑全转化成单一的情绪——愤怒!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我不在的时候你不能靠近那座池塘,为什么把我的话当成耳边风?身为下人,你未免也太不把我的命令放在眼里?”
她知道自己身为下人,也知道自己该谨守本分,可……紫儿连一句辩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今天,若是嫣儿发生意外了,你说你能负得起责任吗?就算一命偿上一命,你也赔不起。”他的意思是指,嫣儿肚子里还有条小生命,她哪来的两条命赔给人家。
可是听进紫儿耳里,就成了——嫣儿的命尊贵,用她这条贱命怎能赔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