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爸爸,你把事情看得太严重了,致渊、致博只是两个不知道怎么和小女生相处的小学生,不是恐怖分子。”
她还是一脸淡淡笑意,情绪未因他的无理挑衅转变。
“不过,你既然提出来,我会尽量把雨芬留在身边,减少他们的接触机会。”
“那她以前受的委屈就不算数了?”眉一挑,他环顾在场家长,他的流氓气息尽露,大家都撇开头不看向他。
“我会说服致渊、致博向雨芬道歉。”
“老师,你很偏心哦!有钱人小孩欺负人没事,我们穷人家活该倒霉,要被人修理。你要不要发一张家长薪水调查表,看看哪一个家长才是你要讨好巴结的对象?”
话说得更狠了,他早就有耳闻,荀家老子常拿钱摆平儿子闯祸,这回的班亲会真是来对了,搞不好这一下,他能回家躺平两个月,不用辛苦上工。
“张先生……”育臻的话让冷漠男音截断。
“你想要多少,才能算了?”酷寒的音调扫出在场人士的鸡皮,聪明人都知道这种人少惹为妙。
“对嘛!这才是懂事人,就二十万好了。”女儿的几滴眼泪和膝盖上的破皮值钱的咧!他加上几倍,好争取讨价还价空间。
尔众没回话,拿出支票填写数字,一分钟不到,他把支票平举。
张先生讶异他的大方,忙从位子上站起,走到他身旁拿走支票,不打半声招呼,从教室后门匆匆离去——有钱果然是不一样。
一场闹剧!育臻摇摇头,没想到在班亲会也会看到拖棚烂戏。
回神,她对其他家长说:“不知道各位还有没有其它问题?”
台下一片静默,大约是让“他”的气势震住,再没人有欲望提出问题。
“好,以后有任何问题我们随时讨论,孩子有特殊表现或者要大家配合的事项,我会写在联络簿上,提醒家长注意。今天的会议到此为止,感谢大家参与,谢谢!”
家长纷纷离开位置,和育臻道再见。
几个甜美笑容送走家长,在尔众经过她面前时,她忍不住轻唤住他:“荀先生,可以请你留下来再谈一会儿吗?”
“需要我支付班级捐献金?”话一出口,他轻易勾出她的怒气。
不生气、不生气,一生气她就输了!
她找出对付致渊、致博那套面对“荀爸爸”,挺直背,她扳回笑容。
“是的,在你来之前,我们讨论过了,班级要交五百块班费,下星期一我会将收费通知发下去,你再让致渊、致博带钱到学校。”
“除了钱,还有什么事情需要讨论?”理智及时提出讨厌,因她涉嫌游说儿子要他娶她。
“原来你的生活空虚到除了钱之外,已经没有其它东西可谈?”剑拔弩张不是她的待人态度,但是他的口气恶劣到让人很难心平。
“校方会找上我,通常只有一个原因——缺经费。”
他的嚣张让人想咬牙。
“很抱歉,在刚才的会议中已选出新任家长委员,今年你并未荣任本班家长委员,所以这学期学校的经费问题,你不用担心。”
有钱人很伟大吗?是不是非得用鼻孔看人,在他们的鼻孔之下,天下人都夹带了一副穷酸相?
“不是为钱,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谈?”
说不上的熟悉再次袭来,他们之间有过牵系?
“当然有,你的儿子、我的学生,至于钱……你应该找总务组谈,不是我,听说总务组缺几把竹扫把,你想爱心捐献的话,陈主任会很开心。”
“我的儿子、你的学生,他们有什么问题是不能用钱解决的?”
冷嗤一声,他才刚刚用钱解决了一个“问题”,有二十几个人证可以替他出庭作证。
“你习惯用钱解决所有问题?”
“那是最快速便捷、也最省时省力的方式,而我……”他倾身俯向她,呼吸窘迫感瞬地击向她的喉间,造成她严重缺氧。“我的时间非常非常昂贵。”
他的态度表明,他宁可给她一大笔“捐款”.也不愿在她面前多耗一分钟。
连连退后几步,她喘口大气,拉开距离避开窒息感,直到她不再觉得人身安全被威胁。
“荀先生,你有你的做事态度,我自然不能够干涉,但是请你不要用你的态度来影响致渊、致博,他们是聪明的孩子,很清楚大人世界中的规则。
他们了解,犯了错,老爸出面,拿钱一砸;打人?没关系,有钱嘛!把同学绊倒?没关系,有钱嘛!泼水、关厕所、吓人……统统没关系,因为他们的老爸有钱,钱塞一塞,塞住悠悠众口,反正他们的父亲时间非常非常昂贵,不会对他们的坏行为有一丝丝兴趣。”
“你在指控我不关心他们?”
“不,你非常关心他们,只不过你的时间太昂贵,关心孩子有很多方法,而你,选择一种最‘不浪费’的方式。”
“你认为我投资在他们身上的时间太少?”
“你晓不晓得他们为什么讨厌女生?你知不知道他们生日那天做什么?你猜不猜得出,当他们想念母亲时,有什么动作?如果你的投资够丰富,你会知道这些答案。”
看着他一脸漠然,她明白她赢了,落井下石她没做过,但她决定在他身上首开先例。
“你和他们共同生活十年,你不知道,因为你的时间太昂贵;我和他们相处不过一个星期,但我知道,因为我的关心比时间昂贵,而我舍得在他们身上投资我最昂贵的关心。”
仰高头,微笑,挺直腰椎,她像个胜利女神,昂首走出教室。
第三章
育臻的话彻底打击到他了,尔众坐在学生的课桌上,怔怔反省自己。
他真如她所说,在儿子身上花的时间太少,他的关心缺乏?
当年,盼盼也曾这样埋怨他,她怨他事业心重,怨他陪伴她的时间太少。
盼盼离开那年,几次在噩梦中清醒,梦中,苍白憔悴的盼盼哭着对他说:“为什么你都不肯陪我,你不爱我吗?”
他自责、他痛苦、他恨自己,可是再多的悔恨都追不回已逝的光阴……
那些年对他、对盼盼,都是噩梦。
初起步的事业挫折连连,忙碌让他焦头烂额。
但他好胜、不服输,他允诺过盼盼,要为她建造起一座城堡,让她在里面当个无忧公主,他拚了命,想为她打下一片江山。
哪里晓得,她等不及住进城堡,就离开他的身边。
她走了、离了,她再也不要他打下的江山……
现在,他又重复了自己的罪行。
原来,他的纵容不是为儿子好,只是一种太忙、贪懒、舍不得花心思的借口,原来,他的溺爱从没深入孩子的心胸……
他不了解孩子,一如孩子不了解他。
他用钱解决问题,并非保护孩子,而是教导他们不要害怕为恶;他用线取代身为父亲该给的亲情,他用钱弥补自己的失责……
他要错过多少次,才能学会对待亲人的正确方式?
育臻的话在他耳畔反复,他是和儿子共同生活十年的父亲,她是和学生相处三个星期的老师,他懂他们不如她……是笑话吧!一个心酸的笑话。
在校园里的椰子树下徘徊近半个小时之后,育臻开始责备起自己的愚笨。
她在跟家长赌哪门子气,孩子是人家的,人家爱怎么管教就怎么管教,关卿何事?她竟还一脸得意地从教室里走出,门窗没关、电扇没关、垃圾没整,连自己的包包都没拿出来,真是蠢过头了。
几度徘徊,她走回教室,那个时间昂贵的家长大概走人了吧!
看来她别妄想在这位家长身上获得任何帮助,对于致渊、致博,她只能靠自已。
反正之前,他没帮过她,两个小男孩不也渐渐改变?她可以的,对她的学生,她有信心。
回到教室门口,他居然没离开,育臻两条腿卡在门前,进退不得。
她望着他,他望着她,两个人对视半晌,却忘记发言打破僵局。
直到现在,育臻才猛地发现,他有一双碧绿眼珠……
同Richard也有一双碧绿眼珠,想起他的海盗作风、他的强势,他们雷同点还真不少。在“荀先生”面前,她想起土城育幼院,想起那个强要她手上娃娃的混血男孩。
他是“他”吗?不是吧……
“荀先生,你还没走?”强作镇定,她把心中的“银项链”藏起。
“他们生日那天我出差,他们……”
“他们过得很好,我带致渊、致博回家,我母亲很喜欢他们,陪他们说说笑笑看影片,还上游乐园玩大半天。很抱歉,刚刚我的说法是想勾起你的罪恶感。”她后悔之前的冲动。
“你知道致渊、致博想母亲时,会做什么事情?”
在他眼中,她看到浓浓的罪恶感,瞬地,她的罪恶感也随之上升。
“这是我们的秘密,我可以不说吗?”
一个老师和他的儿子之间,有了连他都不能知道的秘密,他还能假装自己将父亲角色扮演得很成功?拉扯嘴角,他试着不让沮丧外泄。
“蒋老师,晚上有空吗?”维持平稳声调,他又是众人眼中冷漠的荀尔众。
“很抱歉,我今晚有约。”楷臣学长马上要来接她……想起他,烦躁在胸中升起。
“我不是指今晚,我希望你每天晚上能抽出几个小时,当致渊、致博的专任老师,价钱多少由你开口。”
又是钱,他全身上下最充裕的东西就是钱,总是随时等着别人“开口”。
“很抱歉,我晚上抽不出时间当家教。”她会搬回家中住,就是为照顾生病母亲,没道理为开一次口,放弃该做的事。
“你很忙?”尔众嘴边挂上讥讽。
她想当的不是家教,而是他的妻子吧,想起她对儿子的劝说,厌恶感再度上升。
他不明白要走到哪个世纪,女人才能学会乌鸦变凤凰只是梦?
“是的,我很忙。”略一点头,她绕过他,走到教室后面关窗户和电灯。
“你忙着做什么,使心机钓金龟婿?”话至此,已是决裂边缘。
背着他,育臻大口喘气。
这对父子是专门出生来折磨她的好脾气吗?老虎不发威,是它休养大好,非牙齿掉光。
“我是否忙着钓金龟,不关你的事。”
“你确定不关我的事?”
大步跨来,他笔直走到她面前。
不容人忽视的气势顿时迫向她,育臻直觉向后近两步,心在鼓跃,她沉溺在那双碧绿眼眸中。
甩头,回神,她不准自己胡思乱想。
“荀先生,班亲会已经结束,你可以请回。”挤不出笑容,他是最恶质学生。
“虚伪!”
他又靠来,长长的两只手臂撑靠在她身后墙壁。
育臻被圈在他怀中,暖暖的温度在两双相贴的手臂间,相互濡染。
那年,绿绿的眼睛也迫她承认,她是虚伪的假善人……虚伪呵……
下意识地,她把两双眼睛相迭合,绿绿的眼眸,在她眼前延伸……不觉中,她又是怔仲……
“你想要什么,为什么不诚实说出来?至少我对诚实的人通常会比较宽容。”
热热的气息喷在她耳畔,育臻的脸从额头红向耳根。
这男人,要她诚实什么?摇头,再摇头,她摇出满心疑惑。
舔舔嘴唇,她想发言,却找不到合适的起头。
舔嘴唇的动作在他眼里成了蛊惑,他勾人心魄的一笑,勾去育臻的理智。
“你是Richard?”淡淡的一个问句,在没通过大脑审核前径自出口。
“你把我调查的很清楚?看来你对我下了不少工夫,很好!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喜欢你的做事态度。”
她没仔细听进去他后来说的几句话,她的心里、耳里只装入一个讯息
他是Richard,他是“他”,他是那个像强盗的大哥哥!
是他?或者名字只是他们在绿眼珠、恶劣态度之后的另一项雷同?
“你在土城育幼院长大?”她急切想知道答案。
“很好,除了这些,你还知道我哪些一事?”
双手横胸,他坐在身后的学生桌面,长长的两条腿张开,将站在狭小走道上的育臻夹在中间。
那么,是他没错了……
她是个不常幻想的女孩子,她收藏项链时没想过会再相逢,更没料过再见面,会是另一次的对峙,看来他们之间的孽缘真是不少。
“有个叫盼盼的女孩子,是你极力保护的,她还好吗?”
当盼盼二字传来,他的脸结上冰霜,倏地起身,尔众重重踩着大脚步,走到黑板前面。
“你很厉害,连这个都能挖出来。”盼盼的事情,他从未在任何杂志公开发表,可见她是用足心机调查他的身世。
他误会了,她没刻意去挖掘……是了,他遗忘她。
回到教师座位,她拿起自己的皮包,从里面翻出带在身边多年的小木盒,但愿小银链会拉出他的记忆。
“育臻,你准备好了吗?”庄楷臣人未至,声音已从走廊处传来。
她停下动作,回头看他。
尔众强大的气势让庄楷臣有危机感,他走近育臻,揽上她的肩膀,轻声问:“班亲会还没结束吗?”
育臻点点头。“结束了。”她把翻出的小木盒又摆回皮包里。
“这位先生是……热心的家长?”防御系统启动,他阻隔在两人当中,伸手示好。“你好,我是蒋老师的未婚夫庄楷臣,在国中任教。”
无视他的友善,尔众冷看脚踏双船的育臻,转身离开他们的视线。
“走吧!爸妈在等我们。”他收拢手臂,拉回她漫无目的的思绪。
也罢,相逢了又如何,他是他,她是她,两个不会交集的人物。
拿出钥匙锁门,她叹口不能再轻的气。
她在躲他,荀尔众明白。但他不是个轻易妥协的人物,他非要逼出她,非要她站到他面前执行他要的工作。
翻开征信社送来的资料,里面巨细靡遣地列出她从小到大的所有事情。
很平庸的一个女孩子,功课平平、人缘平平、性格中庸,他找不出让她在班上成为醒目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