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松了口气，坐下来，双肩往下一垂。
办公室生活果然是枪林弹雨，就连她这个边陲地带也闻到了火药味。
“小郎君？”她看着呆坐在一旁半天不说话，一手捧便当，一手握鸡腿的新朋友，瞧见他的眼神还黏在门外的俪影上，心里不禁有点奇怪。
“你……该不会是被她们吓傻了吧？”她问得迟疑。“别担心，女人较劲都是这个样子的啦？以后你就会习惯了。”
小郎君缓缓、缓缓地回过头，大如牛铃的眼睛里，蹦出两颗爱的红心。
“刚刚那个又凶又恰的波浪长发美女叫傅乃菱对不对？”小郎君捧着便当，靠向心口，一脸的陶醉。“她又漂亮、有架式，我……我真的好喜欢她！”
嗄？这么凶还喜欢？笑笑的下巴掉下来了！
＊ ＊ ＊
爱！
这个公司什么都有，就是缺乏爱的滋润！
每天早上十点钟，笑笑总会穿上自己缝制的多口袋围裙穿梭在各个部门，代为收发情书。
这一堆，是萤转交给守卫室新到职员Y先生……
那一堆，是刚从总务部门收过来的……
那座像山一样高的情书堆，则被委托必须以各种巧妙的方式出现在总经理的办公室，而且不可以林秘书截到……
还有，男性主管B昨天熬夜写情书，为了等他，收件时限必须推迟一小时……
真是够了！笑笑蹲在足以成为电视台抽奖活动的信件堆里，无奈地呻吟着。
搞什么？全民爱情运动啊？
风铃叮铃一声，玻璃门开了。
“韩小姐？韩小姐？咦？去哪了？怎么没看到人？”新上门的客户一阵惊慌。
“我在这里！”笑笑像只土拨鼠般从信件堆里钻出来。“请叫我笑笑。”
“笑笑小姐，我想委托你一件事。”他从西装暗袋内抽出一封信。
她非常老练地问道：“要转交给哪位？”
“会计室的Q小姐。”
“好的，请在这里填上基本资料。”笑笑拿出一份表格指点对方写。“那边的小工作台上备有红心，吻痕、邱比特、小天使等各色图章与印泥，欢迎使用。”
客户感激地看了一眼，好cute的服务！“请问委托费如何计算？”
“转达信件，收费一百元。若收件人拒收，原件退回，将通知你领回，但恕不退费，敬请原谅。”她把规则背得很流利，与面试判若两人。
“我听说这里还有会员制度，会员预缴现金，委托费可以打九折。”
笑笑叹了一口气。“……没错。”
以前，她在阳光社区担任“马上办中心”，不管工作量多寡，她都是向住户管理委员会支领月薪。可是，当她有一次开玩笑跟表姊提起办公大楼开设“马上办中心”的构想，可以采取“计件论酬”的方式，表姊立刻举手赞成，并动手写下企划书投递到“风云”来，将她赶鸭子上架。
企划的成果，就是目前可见的一切。
但是，有人变本加厉，帮她想出更多配套措施，“会员制度”就是其中一例。
“我可以请问，是谁介绍你会员制度的吗？”笑笑问。
“男性主管B。”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
男性主管B都快四十岁了，还是光棍儿一个，之前他提出许多委托，包括：帮忙约OO吃饭啦，拜托xx出来喝咖啡啦，但是，统统——不成功！
他颇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还需要“马上办中心”长期的服务，才有可能得到幸福，于是着手规划了一套会员章程，而他自己当然是入了天字第一号会员。
“你想加入会员？”笑笑看他猛掏皮夹的模样，心里已经有个底。
“金卡会员预缴金是五千元，对吗？”这位男士爽爽快快地把钱拿出来。“以后要请你多多帮忙了，我一定要追到O小姐，不然我绝不死心。”
好激烈的感情啊……“没、没问题，让我们一起努力。”
替他建档之后，收下他那封盖满唇印的情书，笑笑穿上多口袋围裙，每个口袋都塞满信件，然后开始在大楼里穿梭。
每个人的个性不同，看到她的反应也就落差极大，比如说——
“笑笑，你来啦！”飞扬的招呼。
如果心仪的男士也喜欢自己，这类的女生通常会很欢迎她光临，运气好的时候，还可以分到几片手工饼干当点心。
“垃圾桶在这里！”恼怒的低咆。
有的收件者被爱慕者闹得烦不胜烦，看到她就自动把垃圾桶踹出来见客。
“咦，原来他喜欢我！我以前怎么都不知道？”娇羞地跺脚。
初初沾染上爱情的人总是一脸惊喜，然后开始期待她每天出现的时刻。
笑笑搔搔头，大部分的信件都处理完毕后，最麻烦的一关就来了！
推车上那一大袋指定要给霍晋风的情书，该怎么办？
上回，她提了一袋去总经理办公室，林葵璃代为签收，结果当天下午就有人在资源回收桶附近看到自己写的情书正排队去流浪，气得跑来找笑笑哭诉。
这下可好了，秘书室就在总经理办公室的外面，不能通过林秘书，教她如何达成任务？
“总经理，这一次……”前面转角处传来了谈话声。
太好了，她听到霍晋风的声音夹杂在其中，这时把信件亲手交给他最好。
唷唏，出发！
笑笑推起手推车，突然间，那句“我喜欢你”不期然地跳上心头，她瞬间面红耳赤。
要上前去叫住他吗？好像会有点尴尬说……
“笑笑，你杵在这里做什么？”
刚跑业务回来的小郎君发现了她，高兴地跑过来拍她肩膀。
“呵！我等不及要跟你说，傅乃菱今天穿了一套黑丝套装，真好看！昨天晚上，我的梦里心里全都是她，她对我笑、她跟我说话、她……”他滔滔不绝。
笑笑恍若未闻，看着前方的人马以霍晋风为首，一步、一步、一步走向她。
他从容自若，与部属讨论着各种问题。
他谈起公事的模样，自信飞扬，且有王者之风；从他口中说出的商业术语，对她来说，那么难懂，此时的他，仿佛跟她有着极大的隔阂。
笑笑觉得心烦意乱。哎！也不是说她想要跟他有多亲近啦！只是……她不了解他！
她不禁怀疑，眼前这个人真的是霍晋风吗？
真的是被她“啾”了一下的霍晋风？真的是摸摸她的头的霍晋风？真的是眨着眼睛说“好话不说第二次”的霍晋风？
大队人马绕过她跟小郎君，继续往前走，笑笑忍不住回头——
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一双黑不溜丢的眼睛也扫过来，朝她飞快眨两下。
他他他、他……真坏！
被看穿心思的笑笑用力跺跺脚，连忙推起手推车慌张逃逸。
第四章
可恶！他怎么能够看穿她的心思？
笑笑嘟着嫩唇，闷闷地把车开回社区停车场。
自从工作稳固以后，她拿出以前的积蓄买了部二手小车，方便她突然接到一些“太有创意”的委托。
比如说，“请到海边去打手机给我，我想听听海的心跳”或者“请到植物园，为我摘一片枫叶，愈火红愈能代表我的忧伤”……
这、这算哪门子的委托啊？既感性、又诗意、又莫名其妙！
她打开车门，一双修长的小腿轻盈地跨到地面。笑笑旋即拉开后车箱，皱着眉头、叉着腰，瞪着那个大布袋看，想起这袋情书的收件人，心里就是一阵恼。
霍晋风的后脑勺是不是长了眼睛？不然，怎么知道她在看他？
还有，他明明长得斯文俊秀，气质也出众，偷偷眨起眼来，却格外具有煽惑力，看得她一阵小鹿乱撞。
怪不得他这么有人气！笑笑拍了拍大布袋。如果他对每个女人都坏坏地眨眼睛，她们想不爱他都难。
咦！这么说来，她自己也……
“胡思乱想、胡思乱想！”她举起拳头，朝自己头上一阵乱打。
“笑笑，你在干嘛？”早餐店的旺婶冲过来。
“笑笑，你回来啦？”胖二他妈热烈欢迎。
“笑笑姊姊——”嫩呆也跳过来巴住她。
“笑笑，工作顺利吗？老奶奶一天没见到你，就想得紧呢！”
这时，彩霞满天，倦鸟归巢，放学与下班的人都回来了，社区里的男女老幼齐聚在她身边七嘴八舌。
笑笑一直都像是“阳光社区”里的活动布景，一整天都在，而且随传随到，忽然在朝九晚五这段时间里不见人影，那种感觉可不是普通的落寞。
“笑笑，到大公司去，有没有人在追你呀？”杨妈妈兴奋地问。
这句话提醒了大伙儿，当初为什么要全体通过让笑笑辞去职务。
他们要的，不就是让她走点儿桃花运吗？
为了圆满顺利，笑笑刚开工的前一个晚上，旺伯还偷偷搬来了一株桃树苗放在笑笑家门口，为她“加强运势”。
“对呀对呀！有没有人写情书给你？”旺婶也好兴奋。
在她那个年代，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都是靠情书来表爱意。
“我要看情书，笑笑姊姊，人家要看情书啦！”嫩呆也来凑一脚。
“当然有人写情书给我，你们要看就看吧！”笑笑把大布袋搬下车，叉着腰直喘气。“喏！就这一袋。”
“呜哇——”崇拜的低呼。
所有的人都以看到顶级红宝石的惊羡目光往那个脏脏的大布袋靠过去。
“好大包啊！我看一定很重吧？”旺婶的声音乐得直发抖。
“当然很重！你们没看到我搬得气喘吁吁吗？”笑笑没好气的说。
“看，我就说吧！以我们笑笑的资质，到大公司去工作，一定会有很多单身贵族追求。”杨妈妈也兴奋得不得了。
“但是……”胖二他妈迟疑了一下。“以笑笑的长相……能收得到这么多情书吗？”她是以“胖”为美学观点，笑笑瘦巴巴的，算不上“美”啊！
“没问题啦！虽然笑笑不像乃菱一样娇得会滴水，但也够清甜啊！”
这也就是说，她的“卖相”不如表姊好。笑笑用力咳了两声。
“谢谢你们的讨论。”她大声宣布。“不过，这袋情书没一封是我的。”
“耶？你刚刚不是说……”大家都被她搞糊涂了。
“我是说，有人写情书‘给’我，叫我‘代转’。”笑笑看着大家眼中兴奋的光芒逐渐微弱……“也就是叫我拿给别人的意思。”至此，火光完全熄灭。
“原来……”是他们期望太高了。
旺婶搔搔头。“难道是我家老头子送来的那株桃树苗没发挥作用吗？”
她趁众人不注意，偷偷跑去踹了小桃树一脚。“你，给我争气点！”
叭叭！“我回来了？”乃菱的车子也停进停车场。
“乃菱，你也回来啦？”大家又热络地凑向她。
阳光社区就像一个大家庭，邻居之间感情极好，总是有说有笑，互相关心。
乃菱钻出车厢，揉揉颈后。
“累死人了！”她精致的脸蛋上挂满疲惫。“今天晚上还有应酬，真烦！”
“那你赶快去准备，我们不吵你了。”
一干“厝边”都知道她工作忙碌，格外包容她，赶紧闪边去。
“表姊！”笑笑凑过来，手里拖着那袋情书。“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干嘛？”乃菱的声音已经失去耐性。每次一有应酬，她就心情不好。
笑笑拜托得胆战心惊。“你可不可以帮我……把这袋情书送给霍晋风？”
“为什么要我送？”
“你不是常常跟他开会吗？应该有很多机会跟他相处。”笑笑眼睛一亮。
啊！她知道该怎么做了，请将不如激将！
“因为林秘书的关系，我老是没办法把别人写的情书送到他手里。”她可怜兮兮的眼神里，带着一抹微微的狡狯。“如果你把它们送到霍晋风手中，那林秘书一定会……”
乃菱轻揉颈背的动作倏然停住，瞠着她，不说话的眼神让笑笑毛骨悚然。
“……我刚刚说错了什么吗？”她硬着头皮问。“你好像很生气喔！”
“自己的事自己做，少把主意打到我身上宋。”乃菱捏了捏她的粉颊。“想用葵璃来牵制我？门儿都没有！”
她扬长离去，留下笑笑与那袋情书一起——吹冷风。
＊ ＊ ＊
每次走进总经理办公室，林葵璃总会一再确认自己无懈可击，粉妆没有糊掉、鼻头不泛油光、睫毛膏也没有晕开……“总经理，这是早上的会议记录，已经都整理好了。”连声音，也响脆得特别悦耳。
“放在桌上就好。”橡木桌上已经收拾整齐，电脑也关机了，霍晋风从座椅上站起来，一副准备外出的模样。
他要去哪里？林葵璃瞅了一眼，开始旁敲侧击。
“总经理，今天的行事历上并没有记载您有外出的行程。”
他穿上风衣，看一眼天色，外头天气很好。“我有私事。”
“私事”代表不想说，但——她就是想知道！
“如果有公事必须请示你的话，应该怎么做？”
“写MEMO放我桌上，明天处理。”
“如果是急事……”她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打手机。”他的语气还是不疾不徐。“行了，谢谢你，你先出去做事。”
“是。”她不甘心地放下会议资料。
踏出门口前，她犹不死心地回头一瞥，发现他从桌下拿出一个黑色背袋。
林葵璃眼睛一闪，有了主意，立刻快步走开。
十分钟后，霍晋风提着黑色背袋走出“风云”大门，她已经等在门口。
“总经理。”她提着公事包笑盈盈地奔向他。
清朗的眉峰几不可见地一蹙。“你在这里做什么？”
林葵璃笑得充满胜利感。“我知道你要外出摄影，正好我也对摄影有兴趣，所以向人事部请了假，请总经理带我一起见习。”她放胆勾住他的手臂，高挑的身段使她微微仰头就能直视他的眸底。“在公司外面，我可以叫你晋风吗？”
霍晋风薄唇一抿，定定地看着她。
那双黑眸，永远不脱温和的情绪，但其中的意念，从来没让人忽略过。
他，不欢迎她的加入。
尽管有些不安，林葵璃依然迎视着他。
以前他说只需要一个“秘书”，于是她谨守本分，希望能够日久生情，得到他的垂青。但是，自从韩笑出现以后，一切都走样了。
她发现，他开始关心起一个毫不相干的女人，开始会莫名其妙地发怔与微笑，她甚至常常看见他舍弃了贵宾专用电梯，徒步上二楼，眼睛瞧向韩笑的方向，目光柔得不可思议……
不可以！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韩笑抢走属于她的位置！
于是，她化被动为主动，她知道“摄影”是霍晋风的嗜好，但从不与外人分享。看着他提起相机背袋，她决定加入他，她要他正视她的存在！
“林秘书。”薄唇吐出了悦耳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