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克辅突然抬起头来,打断她的话。“那个以后再说,我们先吃东西要紧。”
老板娘再兴奋,也看得出他不想深谈,她说了句“你们慢用”,就借词过去招呼新的客人。
只是她的眼角,还是偷偷瞄着乃菱,给她亲切的微笑。
喝足甜汤之后,走出甜品店,她听到他兀自在嘟喳。“早知道就应该去马尔地夫、大溪地,或夏威夷这种度假胜地。”省得一路上一直被人认出来,让他要解释也不对、不解释也不对。
但可以肯定的是,到目前为止,他还不想曝光自己的秘密。
“你说什么?”乃菱耳尖地搜集情报。
“没有。”他手一抬,指着前方的十字路口。“我们要往那边走,快!”
瞧他神神秘秘的,乃菱决定,他们有必要谈一谈——而且是愈快愈好!
③⑤*
遗憾的是,到香港旅游,大概没有人能坐下来好好谈心。
吃东西、买东西、吃东西、买东西,已经占掉所有的时间,乃菱也不例外。
每天晚上回到酒店,洗完澎澎,她倒头就睡——偶尔半夜会被“兽性大发”的小郎君偷袭得逞,然后又一路昏睡到隔天各大商场的开张时间,接利又去吃东西、买东西、吃东西、买东西……
时间一直被混掉,眼前所见又是五光十色的鲜丽景象,光顾着开眼界都来不及了,什么时候才能好好地谈一谈?
尽管乃菱一直心存疑惑,但遇到这种车轮战的玩法,也只好竖白旗投降,不断地把“尽快谈谈’的时间表往后推迟。
他们一路不停狂买东西,照着众人所托的清单把白花花的银子往门外洒,洒到天都黑了。
“我的脚好酸嘱。”走着走着,乃菱不禁弯下腰捏提小腿肌肉。
“喂,有没有什么捷径,可以快点&到酒店?”
“有是有,但……”他迟疑了一下,显然不认为抄小路是个好主意。“这是我抱你走比较快*
“你觉得引来别人的注目,很有趣吗?”乃菱g巴人累巴美我的男人啊,以为他力气大就满街走吗?“有捷径就走啊,怎么不早说,还害我累个半死!”
周克辅沉默地评估,然后握着她的手,带她弯进一条稍嫌阴暗的小巷弄。
“忍耐一下。”他走在前头,不时往后叮咛。“注意脚下,不要滑倒了。”
“好。”她稳住身子。该死!刚刚差点滑了一跤。
“还有,走快一点,暗巷里通常不安全。”他是因为她一路喊着腿酸脚疼,又不肯让他“服务”,才勉强选择这条路。
小巷弄里地面阴湿,有股不好闻的气味,这里大概是各间食店的后门小巷,所以看起来怪不卫生的。
就在乃菱小心翼翼地踩着高跟鞋往前走时,她突然有种被挤推的感觉。直觉到不对,正想转过头,立刻就听到一声大喝。
“不要动,把钱拿出来!”
两个嚣张的歹徒无声无息地出现,一个拿着枪,一个在后头虎视耽耽,另一个走上前,用力拉扯她的提包。
“放手!”小巷弄里只容一个人走过,要靠小郎君挤过来打架,她不如自立自强。“叫你放手,听见了没有?”
她悍得不得了。提包里,有一包沉甸甸的首饰,是阳光社区的几位婆婆妈妈托她挑的,怎么可以白白便宜了这两个宵小之辈?
那个行抢的歹徒,大概没想到这女人会如此顽强,死都不肯松手,硬是使出蛮牛力,跟她拼一拼。
“快住手!”,压根儿没把歹徒看在眼里。
只见他从地上抬起两根被丢弃的筷子,林林两声,两个歹徒立刻发出哀嚎。
“啊,痛死我了!”枪技落地。
歹徒松手,乃菱一个用力,顺利抢回提包,踉踉跄跄地往后倒退,正好跌入他的怀里。
“怎么回事?”她都还没使出野猫撒泼的真本事,事情就结束了?
她有些惋惜,定睛L看,却发现对方的虎口,都被竹筷子贯穿过去。
“哇!”她都不知道,原来她的阿娜答神功盖世啊!
“不识相!”周克辅冷冷一呼。“想行抢?等八百年再说吧!也不想想我以前都是用这一招,对付逃跑的小猪。”
他的眼眸绽着冰厉的光芒,不透一丝热度,直叫人从心底打起寒颤。
“快走!”深知自己出师不利的歹徒,歪歪斜斜地跑了出去。
“吱!玩具枪!”周克辅长腿一踢,那支唬人用的枪技立刻飞进臭水沟。
乃蒙慢慢地回过头,就着微光,偏头打量小郎君。
“‘逃跑的小猪’?”她应该没有听错才对。周克辅在心里暗暗叫声不妙。他刚才在不意间,透露了什么?
她狐疑地看着他。“你是森林王子吗?”
“……”他不说话。
“不对,我怎么会问这种蠢问题?”她拍了下额头。“森林王子通常很爱护动物,绝对不会对小猪痛下杀手。”
“……”他还是不说话。气氛难堪地沉默着。
“还是,你以前从事屠宰业?”她想了想之后,又问。
他的眉角报明显地抽搐一下,然后迅速——也可以说是尴尬无比地看了她一眼。
“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他……看起来像杀猪的?
周克辅从来没有这么疑惑过,自己的外貌给人的感觉。
他……以前是在屠宰业“服务”吗?
乃菱满脑子昏乱,一路愣头愣脑地走进酒店,回房间休息,不是说她有职业歧视啦,只是……跟一个杀猪拔毛的人谈恋爱,感觉上总是怪怪的,好像很浪漫的样子。
“我们需要谈一谈。”她坐在床边,抱着提花枕,闷闷地道。
“的确。”他也同意,“谈一谈”本来就是地畅游香江的重点任务。
很好!乃菱吸了一口气。
两个人难得意见一致,于是她起身,与他一人一边,各自占据一张宫廷椅,打开话匣子,开始滔滔不绝。
“仔细想想,你好像有很多秘密瞒着我。”她说。
“仔细想想,你有很多话不愿意跟我说。”他也说。
唉,几乎一模一样的话!
两个人先是一愣,然后反射性地问道:“谁要先说?”
“我先说。”先抢先赢!
他一路都走“装傻”路线,这回,她才不会再让他随随便便地混过去哩!
“我先说。”他也下海来抢。
不管乃菱心里对他积了多少疑惑,那都得先靠边站!
打从一开始,有话要问的人就是他啊!要不是对她心软,舍不得把她吊起来毒打拷问,还用落到今天这个抢话讲的局面吗?
“让我先说!”她桌子一拍,登时蛮横起来。
“我才要先说。”他只是从坐姿改成站姿,威迫力便十分惊人。
不过,她可没被他唬住。“奇怪了,你的绅士风度跑到哪里去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有绅土风度了?”他反问。
乃菱气呼呼地瞪着他,腮帮子鼓得像河豚。
“我——”他起了话头。
很好,他是打定主意不让了,那就两个人卯起来一起说,看谁比较呛!
“我以前都不了解你。”她扯大喉咙,首先劈他个头昏眼花。
“我以前都不了解你。”他轻轻松松,毫不费力就是个“大声公”。
咦?要说的话还是差不多?
“有关你的过去,家庭、职业、背景什么的,从来都没听你提过。”
“有关你的过去,父母、际遇、回忆什么的,从来都没听你提过。”
耶?两人的牢骚还真的相差无几耶!
乃菱指着自己的鼻子。“你还有什么好问的?在你面前,我就像个透明人,什么底牌都让你摸得一清二楚,我有刻意隐瞒过什么吗?抱歉,没有!”
周克辅眼色复杂地看着她,沉默地落回原座。
第六章
乃菱跳起来。哈哈,她占上风,她取得优先发言权了!
“但是你从来没说过自己的事,在香港有一堆人认出你来,你也数敷衍衍地混过去。奇怪了,你是无端端从花岗岩里蹦出来的吗?干吗那么怕我问?”
“你……”他扬起头,目光直勾勾地盯住她。
“你什么你?既然你想知道我的过去,那我就说给你听,不过你可要切记‘礼尚往来’的原则啊。”
她踱来踱去,开始简述自己的前半生。
“我,傅乃菱,行不改名,坐不改性。早年父母双亡,和笑笑一起被外婆带大,等到我们长大后,外婆将两方父母遗留下来的财产交给我们,我跟笑笑就在阳光社区定居下来。”她顿了一顿。
“在你出现之前,我就一直都持在‘风云’。附注:我从大学一毕业,就进这个公司了。再附注:我从来没踏出过台湾,不可能像你一样,发生在香港被一堆人认出来的情形。”
她脚步一顿,眸中有琉璃般的光彩。
“你呢?”她笑容满面地宣布。“换你说了。”
他保持沉默,强烈地希望指间有一根烟。
“每个人都有过去,不可能就你没有。”她循循善诱。
他还是不说话。
乃菱的耐性被用完了!“从事屠宰业又没什么好可耻的,你就老实承认啊!”
他没有被激怒,相反的,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她故意甜甜一笑,甜笑正是她发怒的征兆,但他也回以雍容的一笑。
就在她以为他正要承认或者否认的时候,他开口了。
“怕坐飞机也不是件可笑的事,你何不老实承认,别再试图隐瞒?”
啪唤啪嗓,体内有几条神经线裂开了!
乃菱笑甜甜的粉验,立刻拉长成晚娘脸孔。
他竟然敢——就这样随随便便地把她的罩门戳破!
“你的‘恐机症’,明明是有原因,但你却粉饰太平,把自己的过去介绍得完美无缺,这算哪门子的坦白?”他不容情地说道。
乃菱傻掉了,他怎么、怎么可能知道……
突然间,她若有所悟,扑过来揪着他问。
“笑笑把我的秘密都告诉你了,对不对?这次‘魅力香江自由行’也是她搞的鬼,是不是?”她就知道、她就知道!
他摇头。“不是。”
“不是?”
“是我。”
“是你?”她傻眼。
“全都是我一手安排,从选定旅行的地点、细节,到一切费用的支出,都是我主导,笑笑和霍晋风完全没有置琢的余地。”
换句话说,当初她拼命拜托笑笑与霍晋风作废机票,根本就是找错了人。
他!他才是那个墓后主使者!
“你……”她的脑子乱纷纷,正努力整理出思绪。“但是,那个抽奖……”
“笑笑订婚典礼上的抽奖,只是个幌子,让我能够名正言顺地带你到香港。”
原来如此!乃菱脸色一白。怪不得她总觉得事有暖跷,原来是有人在搞鬼,而且是她的枕边人在。搞、鬼!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她怒问。
“因为你说过,你想到香港玩。”
乃菱回想起,有一回他们躺在床上闲聊,他曾经问过她的梦想。
当时她半开玩笑地说,她最想到香港疯狂地Shopping、饮茶、吃甜品。
‘我那只是说说而已啊。”她嚷。
“不对,你说得很认真。”
“但后来我也说了,那只是个愿望,不可能会实现。”她摇着脸,没有想到这团混乱只是起因于她的一句话。
“如果不能实现,你又如何解释你在这里?”他冷静地回望着她。“再说,这么简单的愿望,为什么不能实现?”换她不说话了。
“为什么?”他低语,气焰尽致,一点点逼问的味道都嗅不到。“乃菱,对我说实话有这么困难吗?”
她一震。
难不难?她……不知道。她只晓得,有些事埋藏在心里已经许多年,她从来不原想,于是那些事迹着积着,就成了心湖底的游沙。
但……他在问哪!
他把姿态放得根低,语气很软,与平时的他都不同,那双眼中有深切的关怀,是真心把她的事儿通通揽到自己身上,她……怎么有办法拒绝这样的他?
乃菱一咬牙。“好好好,我说!我说总可以了吧?”
她铲动心底淤沙,把秘密都说出来。
“其实我有‘恐机症’,只要一想到要坐飞机就吓得浑身发软——就跟前几天你见过的晴况一样。我不知道这是与生俱来的毛病,还是在我父母飞机失事之后才得到的‘纪念品’,总之我……”她硬咽了一下,没来由地生气自己这种软弱的反应。“总之我讨厌——我害怕坐飞机!”她位喊,泪水突然扑簸该地滚落下来。“我更讨厌搭飞机到另一个莫名其妙的国家,从焦黑难辨的尸块中,指认自己父母的遗体!”
泪水来得快,连她自己都摔不及防。
那年她十岁,已经长记忆,笑笑才三岁,对此毫无印象。每当笑笑取笑她不敢搭机旅游时,她只能默然地庆幸,笑笑不记得那些事。
但她记得啊!对当时的一情一景,记忆得太深刻,所以她……
周克辅将她搂进怀里,她才发现自己发出催人心折的泣声。
太丢脸了!
“我讨厌滴滴答答地掉眼泪!”她狠狠地措掉,玉掌上一片晶莹的水泽。“我从十岁开始,就发誓自己绝对不哭,”
他心疼极了。“我也不想让你哭泣。”
“你还敢说!我今天会破誓,完全是因为你!”她猛捶他的胸膛。“如果你不多管闲事的话,我就不会哭得合兮兮了。都怪你!”
“好好好,都怪我。”他轻拍她的背,柔声安抚着。“但,是你自己说过,你的梦想是环游世界。”
“嗝。”说不哭,还是哭到打嗝了。
“香港只是一个起点。”
“嗝。”打嗝。“但也是终点。回家以后,我再也不要搭飞机,死都不要!”
自从那一年遭逢巨变以后,她从来不曾这么软弱过,泪腺从来没有这么发达过,她一直在武装自己,让自己变得更勇敢、更强势、更厉害。她把自己妆点成精明干练的都会仕女,把伤痕深深沉在心里,更到这一刻,武装全部瓦解。
“我会在你身边。”他保证。
她只是哭。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保护你。”
她还是哭。
周克辅索性将她抱到床上,拥着她,吻去她所有的泪水,让她哭出体内所有未愈的伤痛。不知道过了多久,周遭完全陷入了沉寂的黑夜,暖泣声才悄悄止息。
周克辅起身,在浴室里放了一缸水,轻轻解开她的衣物,将她抱过热水里。浴缸里,滴入了有有舒服与镇定效果的黛衣草沐浴油,他坐在一旁为她擦背,不说话,陪她沉淀心情。
这个夜晚,他的手劲虽然残忍地将竹筷射入抢钱歹徒的虎口,但此时拿起浴棉,滑过她的背,动作却如此细腻轻巧。小郎君对她真的好温柔,温柔得让她想流泪。
衣草沐浴油散发甜甜淡淡的香氛,催人欲眠,就在乃菱几乎睡去时,周克辅小心地抱起了她,回到床上,用大毛巾将她仔细擦干。
“小郎君,你……”还没有把该对我澄清的事,说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