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只要她能保持绝对安静不去骚扰到他,他应该就不会生气了吧?然後,等午休时间过後上课铃响,守在楼梯的那些人就不能不离开了吧?
任由初秋淡淡的清风拂过脸颊,她轻叹著阖上眼。
唉!最好是这样,否则她就完蛋了!
不过话说回来,其实会碰上这种倒楣的状况也可以说是她自找的,虽然罪魁祸首应该是那个常常忘了锁好通往屋顶禁区这扇门的校工,但校舍屋顶明明是校方明令禁止上来的禁地,她却还是一时鬼迷心窍地偷摸了上来,又那麽好死不死的碰上那些同样溜上来胡闹的不良同学,而且,在她还没有来得及拔腿开溜之前就被他们先堵住了退路。
或许是上课实在太无聊了,所以,他们想找她「聊一聊」。这也难怪啦!谁教她长得一副「很好聊」的模样呢!
在家里,或许她是一只标准的鸵鸟,但在学校里,她更是一条懦弱胆小的虫,不但外表矮小不起眼,还很笨拙又迟钝,畏畏缩缩得像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通常这种人最容易招致他人的捉弄,特别是那种恶劣的学生。
那些人在无聊、生气,或是迁怒时,都特别喜欢拿她当出气筒整个痛快,因为她看起来就是一副超好欺负的样子,而且又不会回手、回嘴,更不敢打小报告,只会逆来顺受,自认倒楣。
如果她是在那种好班上课的话,也许还会有人心血来潮地为她打抱不平一下,可是,她不但外表不好,而且脑筋不好、成绩不好,从小到大都只能待在末段班里挣扎,在这种班级里当然不会有什麽正义的化身为她强出头,甚至於为了害怕被她连累,大家还会刻意避开她,离她远远的连话都不敢跟她多说一句。
原来大家都是同属啮齿类哺乳动物,都只敢躲在洞里偷看。所以,她只能祈求越少人注意到她的存在越好,若是运气不好被盯上了,也只能咬紧牙根忍气吞声,反正这种事她早就习惯了。
而以她的经验来讲,越是抵抗,越是会激起那些人的兴致,所以,她只要尽量忍耐!通常他们都很快就会感到没趣而放过她了。
而这回,她原本只是想避开人群寻求一点平静安详而已,没想到却反而自投罗网,成了瓮中鳖。
双臂无奈地抱住曲起的双膝,再把脑袋搁在膝头上,她又阖上了眼。
无论如何,她发誓再也不上来了!
几分钟後,在探出白云顶端的温暖秋日呵护下,她紧绷的神经不由自主地慢慢松懈下来,远处传来的学生嬉闹声渐渐消失在她的脑海中。
这是午睡时间不是吗?他们为什麽不去睡一下呢?
这是她坠入梦乡前最後的一个思绪,可是不过十几分钟,她就被午休结束的钟声惊醒了。几秒钟的茫然过後,她随即回过神来,并一跃而起转身再次打开门,可立刻又关上了。
天……天哪!怎麽还在?!
她惊慌地抓紧门把,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在这当儿,她的身後突然传来一阵令人战栗的气息,下意识地猛一回头,她立刻被身後的人吓得倒抽一口冷气,踉跄闪开。
「对……对不起—.」
那人却连看她一眼都没有就迳自打开门进去了,犹豫两秒後,她随即半跑追上前面那道瘦长有劲的身影。至於两旁那些很明显心有不甘的太保学生,他们似乎正在犹豫著要不要一哄而上碰碰运气。
而她就只敢盯著前面那个人桀骛不驯的背影,亦步亦趋地紧跟著。也不晓得他是不是知道後面还跟著人,总觉得以男孩子的步伐来讲,他似乎稍微慢了些,慢到她恰好跟得上。
途中虽然碰上不少同学,但那些人却只是用看热闹的眼光瞄他们,或者乾脆闪远一点,免得遭到池鱼之殃。
一到二楼,她立刻拔腿往ㄇ形大楼的右方全力开跑,因为那人的教室在左边的工科大楼,到这里後,必得分道扬镳,如果她不跑快点的话,难保那些人不会再追过来。
然而,当她正想从行政大楼转向右边商科大楼时,眼角赫然发现那人竟然还站在他们分开的地方,双手插在裤袋里斜倚在墙边,状似悠闲地盯住那些太保学生。直到她接近应用英文科二年级的教室後,他才慢条斯理地又爬回三楼,她这才想起他的教室好像是在三楼。
咦?不是吧!他……他是特意的吗?
怀著困惑的疑问,她宛如惊弓小鸟般溜进了闹烘烘的教室里,一如往常般,没有半个人注意到她。悄悄摸到教室後最角落的位置上坐下,她喘息著拿出军训课本准备好!而後习惯性地转头望著窗外对面的图书馆大楼,等待教官来上课。
今天如果不是碰上那个人,她可能不会这麽简单就逃出那些太保学生的魔掌吧?她暗忖。虽然这不是她头一回被欺负,却是第一次遇上这麽惊险的状况,也是第一次这麽简单就逃过一劫,真不晓得该说是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
唉!勉强忍耐了一年多,她越来越觉得鸵鸟功夫在这间太保学校里好像不是很管用的样子哩!
***
冷漠地环视一圈周围东倒西歪的少年痞子,在阵阵呻吟声中,倪宸慢条斯理地捡起适才开打前扔在一边的书包,再走向不远处那辆破旧的老爷摩托车,戴上同样陈旧的安全帽,噗一声便呼啸而去了。
真是搞不懂,他早八百年前就已经不当老大了,为什麽到现在还有那麽多无聊的人来找他的麻烦呢?
打赢他就可以出名了?
简直是鬼扯,想出名不会去裸奔,那样不但可以大大地「露脸」一番,运气好一点的话还可以上报,顺便再被请到拘留所去表演一场儿童不宜的裸舞,这样「名声」不就轻而易举的打出来了?
好走的路不去走,偏偏要来自讨苦吃,非得搞得鼻青眼肿、灰头土脸的才爽,真不晓得那些白痴的脑袋是什麽做的!
哼!说不定是天生下贱!
倪宸从鼻子里嘲讽地冷笑一声,同时把摩托车转向右边的单行道,未几,再拐入巷子里,直接驶向修车厂的後门。在那片停工许久的工地边停好摩托车後,倪宸便拎著书包和安全帽进入工地旁的老旧公寓二楼,迅速换下制服,套上工作服,再下楼来到公寓对面的修车厂。
修车厂老板程叔正在跟客人谈话,倪宸便默默地来到昨天修理到一半的福特前面,把上半身探进引擎盖下继续工作。不一会儿,程叔也来到他身边。
「怎麽样?除了引擎之外,还有其他毛病吗?」
「唔!恐怕电传系统也必须整个换掉才行。」
程叔一听,不由得大皱其眉。「哇!那费用不是又要增加了?这次不晓得又要和那个小气鬼讨价还价多久了。」
倪宸直起身来耸耸肩。「那就让他自己选,看他是要用便宜的中古货,可是不敢保证还可以维持多久;或是乾脆一点换新的,那就没问题了。」
「我看他一定会说中古的就好了,」程叔翻翻白眼,无奈地道。「他这辆车修到现在,几乎整辆车都是中古零件拼装出来的了。」
唇角嘲讽地撒了一下,「那也不错啊!这样他就会常来报到,我们也好多赚点,对吧?」倪宸讥诮地说。
闻言,程叔不由得深深地凝视一眼面前一身冷漠的小伙子,心中暗自叹息不已。
「好吧!晚上我再打电话去问问他,你先处理引擎吧!」
倪宸也不回答,迳自埋回引擎盖下工作。和叔则默默的回到小办公室里打了一通电话后,再到另一辆国子旁蹲下,对在底盘下工作的小觉吩咐了几句后,又回到办公室里坐下,并顺手打开修车纪录表,可两只眼却忍不住溜向倪宸那边去。
明明己经脱离帮派有一阵子了,倪宸那一身煞气却依然无法尽数退除。
俊逸深邃的五官、高挺瘦削的身材,在普通的校园生活里,也实在应该是个备受女学生青睐的帅哥才对。可事实上,他偏偏是个人见人畏的煞星,只因为他曾经是不良少年帮派的老大。
那段逞凶斗狠的堕落生涯不但在他身上堆积起骇人的暴戾与霸气,更在他的生命中烙印下永远无法磨灭的痕迹,十四岁时就因为少年帮派暴力事件而被丢进少年感化院去反省,然而,这却也是他生命里最大的一个转机。
为能及早脱离关禁闭的日子,倪宸很聪明的在感化院里收敛起所有的戾气,甚至还非常认真用功的通过学历资格考,并险险吊上联考的车尾考上青阳五专,终於抓到机会提早离开感化院。
原本他也是有可能再次日到原来的灰涩日子继续堕落到死为止,但是,因为他的父母老早就不晓得落跑到哪里去了,所以,少年辅导组就把他交给他的祖父——一个老迈的拾荒老人。
生平第一次,倪宸深深感受到亲情的温暖!祖父虽然只和他见过几次面,却立刻毫无条件地接受了他,并很体谅地宽宥他过去所犯下的错误,容忍他的叛逆,更倾尽全力去疼他、爱他,补偿他过去未能得到的关爱。
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甚至还住在铁板拼凑出来的违章建筑里,却毫不吝惜地拿出多年辛苦的积蓄为孙子付出昂贵的学费。
於是,一年多後,无私的爱心终於逐渐溶解了冰封的心灵,倪宸冷硬凶狠的表情开始出现柔和的线条。
可惜,只有短短两年的时间,他祖父就过世了。
虽然这两年的温馨已足够教倪宸心甘情愿地遵从祖父遗言,不再与任何帮派份子接触,或介入任何帮派活动中,并且脚踏实地做人,努力完成学业,却尚不足以安抚倪宸那颗孤寂狂野的心和愤世嫉俗的灵魂,也不足以完全平息倪宸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愤怒与饥渴。
所以,他的生活虽然改变了,却始终摆脱不了过去的阴影。
他循规蹈矩地上学,认真努力的打工,却不让任何人接近他,宁愿独自咀嚼孤寂的苦涩与落寞。
他独来独往,不爱笑、不爱说话,也不爱搭理人,可一旦有人惹毛了他,他内在那股强烈的野兽本能和愤怒的敌意便会宛如火山爆发一样一发不可收拾。
程叔再次深深叹息。
当年倪宸的祖父在他最落魄的时候,曾经无条件的拿出资金来帮助他,他才能有机会再次站起来,并顺利的开设这家修车厂。虽然他早已把那笔钱还给倪宸的祖父了,但那份恩情却始终找不到机会报答。
所以,当倪宸的祖父过世後,他立刻把倪宸接到自己这边来,提供他吃住和打工的机会,为的就是要回报倪宸祖父的恩情。
然而,他帮得了倪宸的物质生活,却帮不了倪宸的心呀!
***
在青阳五专这种不入流的太保学校里,不但学生在混日子,连老师也很努力地在混日子,也就是说,跷课再也不是学生的专利了。
说的也是,既然没有人要认真听课,谁还提得起教书的热诚呢?
当然,也曾有那种过度热心的白痴老师很「不识相」的去责备学生要认真求学,得到的报偿却是被拖到校内隐密处狠狠地修理了一顿,外加「少多管闲事」的警告。於是,老师们那颗炽热的心不但嗤一声凉到北极去了,而且终於体会到鸡婆的後遗症,也了解了明哲保身的真义,更学会睁一眼、闭一眼的艺术。
所谓的教学相长,不晓得是不是就是这个样子呢?
话说日来,也许学生跷课,老师反而庆幸课堂上少了一个人捣蛋;而老师跷课,学生也乐得轻松;但是,通常也会有人因此沦为牺牲品,在老师跷课的日子里,成为同学们打发时间的娱乐工具。
譬如小舞,她就是他们班上的专用玩具!所以,在第N次於老师缺席的自习课里,再度被人消遣得超惨的小舞,好不容易逃出教室後,终於开始认真考虑了。
光是收取那家店面的房租,就不需要她出外工作了,不是吗?更别提现在的工作有多难找了,即使时机不好,店面租不出去也不打紧,她还有数年来自生活费和零用钱中剩馀下来的存款,也足够她躲在家里舒舒服服地过日子了。这样一来,不就再也没有人可以欺负到她了,不是吗?
这就是「鸵鸟功夫」的终极招数,要是功力不够高深,还真的施展不出来呢!
呃?虽说如此,但她早晚还是要结婚的啊!
哦不!那种事就不必了!
经历过那种父母,又是从小被男生欺负到大,她可不认为自己够幸运到可以捡到那种少到足以称之为稀有动物的好男人,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冀望算了,反正她早就习惯自己一个人的生活了,甚至她觉得这样的日子还比较安全又自由呢!
总而言之,既然拿不拿得到这张毕业证书都对她将来的生活都不会有任何重大的影响,那她何苦再死命的熬下去呢?
没道理嘛!
思索中,她溜进了一向无人的音乐教室,反正下面两堂是体育课,上不上都无所谓……不!事实上是根本没有几个人会去上,所以,她决定躲在这儿想出个结果来。
在教室最後面的窗边坐下,她脑中不断转动著各种思绪,手里却也没闲著。
她一向绑成两根黑亮花辫的头发,早已在那些男同学的戏弄下搞成三八阿花的鸡窝头,不但沾满了菸灰、粉笔灰和纸屑,而且有大半都已散了开来,甚至还黏上了一小块口香糖。所以,她只好把辫子全部拆开来,先拍掉菸灰纸屑,再耐心的把口香糖除去,最後才拿出随身携带的小梳子把打结的部分慢慢梳开来。
淡淡的阳光透过毛玻璃如烟似雾地洒落在她长及臀部的浓密波浪长发(因为绑辫子的关系)上,柔和的小脸蛋和娇小玲珑的身躯,猛一眼瞧过去,真让人有种迷途小天使的错觉,再衬上那双缀满了委屈无奈的瞳眸,更别有一番我见犹怜的味道。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能摆脱长不大的小女孩模样,散发出她这种含苞待放的年纪原该有的迷人气息。
虽然她自己并没有察觉到,但那些突然喳喳呼呼地闯进来的男同学,却是才瞄一眼就看得愣住了。当然,小舞自己在被他们吓了一跳之後,更是惊恐地跳了起来,想落跑,却发现唯一的出入口被那些男生给堵住了,於是,她只能往角落里缩去,一厢情愿地期待那些男生们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