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点了个头,是对君则思人格的信任、也是对他将成为崔羽丈夫资格的认可。
君则思微笑回礼,看着崔胤风踏入玄关。「小心——」他看见一道身影像只无头苍蝇似从里头撞了出来,忙出声提醒崔胤风。
崔胤风迅速往旁移一步,但仍被那人擦撞得踉跄了下。
「你这个可恶的东西!瞧你干的好事。」冲出来的人是周玉蝶,一袭克莉丝汀迪奥的新装被崔胤风身上的水渍给染湿了一小块。
乍然响起的尖叫声让满场的欢乐气氛瞬间降温。
崔傲面无表情走过来。「怎么回事?」
「傲,你瞧他啦!把你买给人家的新衣服给弄脏了。」周玉蝶娇嗔地偎进情郎怀里告状。
崔傲望了崔胤风一眼,崔胤风默不吭声。
崔傲大掌揽过周玉蝶,将她带离事发现场。「脏了就脏了嘛!再买一套不就好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可是他撞我!」周玉蝶嫌恶地撤嘴,好象崔胤风是什么妖魔鬼怪,与他擦撞到就会染病似的。
「胤风身上没带菌,撞一下不会死的。」崔傲低言,细长的凤眼里卷着一片冷意。
但周玉蝶没瞧见,仍是不依地缠着他撤了好一会儿娇。
此时,崔胤风已进屋梳洗去了。
君则思旁观整件事情的发生经过,不禁摇头。「奇怪,为什么就没人看出羽和傲其实很疼胤风呢?」若真是讨厌,早就不理对方死活了,哪还会费尽心思为他筹备生日会,甚至在发现他遇上麻烦时,立刻赶到现场处理?
是周玉蝶太蠢,还是崔羽和崔傲掩饰得太好?所有人都以为崔家三姊弟感情不睦,只有君则思知道,他们三个是再友爱不过的手足。
「不过他们谁也不愿意承认罢了!」君则思低叹,对着娃娃努了努嘴。「娃娃,你要记得喔!做人呐,即便对全世界的人撒谎,也一定要对自己诚实,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千万别掩饰,否则人生就太辛苦了。」
「嘻嘻、嘻嘻……」不再爱哭后,娃娃变得十足爱笑。
「唉!」君则思轻蹭了蹭她柔嫩的颊。「你啊,笑得爹地的心都快融化了。」常听人说「蠢父亲心理」,大概就是这样吧!他觉得自己的女儿真是全世界最可爱的宝贝了。「为了奖励你的乖巧,爹地拿胡萝卜布丁给你吃喔!」
君则思抱着娃娃走向最角落的一张长桌,长桌后特别放置了一张小茶几,上头摆满娃娃的离乳食品,不过分量有些多,因为崔羽和崔傲都很喜欢娃娃的离乳食品,所以君则思每次都会多做,以免那两个大娃娃吃光小娃娃的食物,害小娃娃饿肚子。
看到红艳艳的胡萝卜布丁,娃娃开心地直拍手。「布丁,嘛嘛……」最近她越来越会说话,反应也比以前快上了许多,几乎要与一般近两岁的孩子一样了。
「好,爹地舀给你吃喔!」他拿起汤匙舀了一小口布丁,正待送进娃娃嘴里时,那布丁飘过来的气味却教他倏然一惊。「这……」他伸出舌头舔了下布丁,慌忙吐掉,一张俊脸变得比石头还要僵硬。「可恶!」低咒一声,他踢翻了整张茶几。
「砰」地一声巨响,二度打断了欢乐的生日宴。
重重的沉默降临,愉悦的气氛霎时变得险恶。
崔羽和崔傲瞥眼见到君则思铁青的面孔,目光霎时冻结成冰,不约而同射向周延,玩闹归玩闹,他们可不曾松懈到连「警戒」二字都忘了。
两姊弟都注意到了,在君则思之前,唯有周延接近过放离乳食品的茶几,他到底做了什么,竟惹得生性沉稳内敛的君则思发这么大脾气?连茶几都踢翻了、所有的食物都掉到地上不能再吃……
啊!等一下,君则思是厨师,向来爱惜食物,会让他不惜将做好的东西毁掉的原因只有一个——那些东西已不能再吃。至于为何不能吃……
崔羽和崔傲同时沈下面容,黑色的地狱之火在两人周遭窜烧。该死的周延,他最好求神保佑,别被他们查出他在搞那劳什子的下毒把戏!否则,他等着进监牢吃一辈子免钱饭吧!
第八章
崔胤风的生日宴被迫提前结束。
自君则思踢翻茶几后,崔羽和崔傲便连袂赶走了所有的客人。
其后,崔羽更将自己深锁在房内,不肯见任何人。
老管家出马请她出来、她不理;崔傲戏言激她、她也当作没听见;就连君则思派出娃娃极尽撒娇之能事、对她又笑又哭,也打动不了她执意龟缩在房内的举动。
众人拿她没辙,只得由着她去。
因此,这一夜的晚餐难得地只有君则思和崔做两个人享用;崔胤风上班还没回来,而娃娃早吃饱喝足、梦周公去了。
崔傲看着君则思表情沉重的侧脸。「早上,你踢翻茶几是因为食物里被掺了不该存在的东西吧?」
君则思不说话,就当默认了。
崔傲叹口气。「你跟我家胤风弟弟还真有几分像,同样寡言内敛,难怪老姊喜欢你。不过你还比胤风多几分阳光气息,我们家胤风太阴暗了。」
君则思扬起眉,虽有好奇心,却不喜采人隐私,因此他沉默地等着崔傲自动将故事告诉他。
「我跟你说个故事。」话到一半,崔傲突然离席,走到客厅的酒柜旁取来一瓶葡萄酒,自斟自饮了起来。「不过在听故事之前,我要你答应我,不管日后你是否爱我老姊,这辈子都不准欺骗她。」
「我答应你。」君则思慨然应允。
崔傲眯起一双细长的凤眼,斜睇着杯中艳红的酒液。「事情是发生在二十年前,你大概晓得,我和羽是同父同母的姊弟,和胤风却是同父异母。」
君则思点头。
崔傲续道:「那日,胤风的母亲带着他到我家找我父亲谈判,希望我父亲给她一个名分;但她不知道,我父亲其实是个懦弱自私又花心的男人,在我家,真正当权作主的是我母亲。可那时我母亲大病初愈,哪禁得起此等刺激,当下便被气得口吐鲜血,离开了人世。我和羽看见母亲死得这么惨,岂有不怨恨之理?而胤风的母亲在闯下大祸后,立刻丢下胤风一个人逃走,我父亲又很会躲,留下呆呆的胤风,承受我和羽疯狂似的伤心与怒气;那年,胤风五岁。」
往事凄厉,不堪回首,崔做得不停地喝酒,才能将心底那无穷无尽的懊悔与愤恨一点一滴吐出。
君则思移了位子,坐到他身边,揽着他的肩,与他对饮了起来。
崔做深吸口气,只觉猛烈撕扯着的心灵仿佛在君则思体贴的行动下,逐步被安抚;有点了解崔羽为何偏爱这等沉稳内敛的男人了,因为唯有这样的深度,才能理解崔家三姊弟、心中深沉的痛,并且适时地给予抚慰。
仰头灌下一杯酒,他继续说道:「我和羽太生气了,失去理智地拚命打胤风,妈妈会死得这么惨,全是他们害的,我们一心要为妈妈报仇,根本忘了他才五岁,他还那么小,而我和羽这么大了,我们把他打得……趴在地上起不来,若不是管家伯伯及时回来,我想……胤风已经被我们打死了。」捉着君则思的手臂,他全身发抖,险些儿杀死人的罪恶感正在啃噬他的心灵。
君则思不停地捏着他的手臂给他安慰。
「我……当我和羽回过神时,胤风已浑身是血昏倒在地,而我和羽身上也沾满了血,一半是妈妈的、一半是胤风的。我和羽都呆了,看着自己的手、再望向地上小小的胤风,我们觉得自己……,像人渣,错的人又不是胤风,我们怎么会……:这样拿他出气,尤其他才五岁,站起来都还不到我的胸膛,我们居然……」
「那也不是你们的错。」君则思低言,上一代的罪本就不该由下一代来承担。
「我知道,我、羽,和胤风心里都很清楚,那件事不是我们的错,可差点杀了人的震撼实在太大,我们摆脱不了。」
「那也是你们人生的一部分,何必摆脱,只要让它过去就好。」
「让它过去?」崔傲愕然地望了君则思一眼,瞧见他沉稳的眼让他惶然的心再次安定了下来。「你知道吗?羽能够碰见你,真是好福气。」
「我也觉得自已很幸运,居然可以碰见她。」
崔傲大笑。「OK,我知道你和羽深情永不渝,你不必再特地强调来让我嫉妒了。」
君则思静静地喝下一口酒,品味着葡萄酒液芳香怡人的美味。
崔傲叹口气,又继续说:「总之那件事过后,我们都变了,我和羽再也无法相信人,胤风则封闭自己的感情。但有一点很讽刺的是,最后让我和羽打开心房、重新接触人群的却是胤风。」
「他是个诚恳善良的人。」君则思一眼就觑穿了崔胤风的本性。
「没错,在我和羽打得他躺在床上三个月爬不起来后,我们满心愧疚,又拉不下面子去看他,唯有暗中托人照顾,直到他出院回家。我和羽本以为经过那件事后,胤风要不是怕死我们、就是恨死我们;但结果却不然,胤风很坦然地面对我们,并一肩扛起母亲造下的罪孽,就是这份诚恳打动了我和羽,让我们知道,世间除了有我父母及胤风的母亲那等软弱自私的人外,亦有值得深交与信任之人。」说到这里,崔傲突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你知道吗?打那时起,羽就疯狂爱恋那种没啥儿表情、又不多话的男人。我很清楚,羽是想在外面的男人身上寻找跟胤风一样可以信任的特质,但她实在很蠢,每回找到的男人不是酷得像冰、就是迟钝得像根木头,没有一个是能兼具寡言内敛与聪敏的。」
「直到我出现。」君则思扬眉,再喝一口酒。
「没错。」崔傲大笑。「老姊根本就把寡言跟不会说话、不爱说话给搞混了。你和胤风那叫有智能的惜言如金,至于其它两种嘛……」他用力一摇头。「一种是冷漠无情的冰块、一种叫迟钝呆滞的木头,所以啊,」他突然贴近君则思耳畔。「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外人看羽容貌冶艳、风情万种,便以为她阅男多矣,哪知她活到这把年纪,根本连初吻都没有过。」
「吻过了。」君则思指着自己的唇。「她吻过我。」
「什么?」崔傲突然跳起来。「臭老姊,怎么可以比我还快?」
君则思抬眉斜睨他一眼,原来看似花心邪肆的崔傲也是童子鸡一只。
「看什么?」红潮失控地蔓延上崔傲的脸。「没见过处男吗?」
「这么老的处男是很少见。」
崔傲一张脸红得像要喷出火来。「随便你说啦,反正我把老姊的事都告诉你了。老姊因为戒心强,不太信任人,所以朋友不多,可一旦她接纳对方踏入自己的生活圈,便会竭尽所能地去维护这段情谊。」
「正义盟盟主与黑虎帮帮主之护短,我早有耳闻。」因为真正能成为朋友的人实在太少了,所以任何一位朋友都弥足珍贵。
「哼哼哼!」崔傲轻哼了几声,当是默认。「今天早上生日会那场意外……我想老姊八成是猜出了主谋者的身分,才会难过地将自己关了起来。」
君则思也猜出来了,所以他一句话不说。
「我大概也知道那家伙是谁,他是近年来难得被老姊赋予信任的人,所以……老姊这回受到的打击一定很大。」
「我会守着她。」
「就等你这句话。」崔傲两指交叉一弹。「既然所有的事情你都晓得了,老姊就交给你了。」他提起酒瓶,微醺地走了开去,吐尽心底郁闷后的释怀感,令他忍不住想要好好醉上一场。
崔傲离开后,君则思走到客厅的酒柜旁,取了瓶葡萄酒出来,再准备一盘小薄饼、一桶冰块、两只水晶杯,探访崔羽去也。
他先轻敲一下她的房门,没有反应,意料中的事。
但她可以锁门,难道他就不能开门?
拿出自老管家手里借来的备份钥匙,他伸手开了房门,浓烈的郁闷与幽暗瞬间冲出,几乎教人窒息。
君则思轻叹口气,走进房内,迎接他的是一室的默然。
偌大的套房寂静如墓穴,显见崔羽对背叛之人的愤恨有多深切。
君则思在墙壁边找到了电灯开关,伸手按下,光明霎时逐退了黑暗。
他的视线捕捉到崔羽平躺在床上的躯体,少了点生气、多了些落寞,她显得纤弱,瞬间拧疼了他的心。
「羽。」他走到她身边坐下,倒了杯酒给她还有自己。「要来一杯吗?」
安静……她坚持回以一贯的无言。
「刚才傲告诉我,你、傲,还有胤风二十年来的纠葛了。」他自斟、自饮、自言。「我知道你很懊恼,但早上的事既然没造成任何伤害,那就算了吧!」
「你以为我是为了思考如何维护周延而烦恼?」她起身,接过酒杯,淡饮一小口。
「要说是烦恼,不如说是生气;周延这回做得太不漂亮了。」君则思分析。
「岂止不漂亮,简直笨透了。」崔羽咬牙。「我已经想尽办法暗示他了。早在发生娃娃坠楼意外时,我便看出周延对你和娃娃的嫉妒,但他毕竟是我的副手、黑虎帮副帮主,我不想让他太难看,因此只是带着你们搬家,也不曾对他的所作所为施予任何惩罚。后来,我料到他不是轻言放弃之人,一定会派人调查你我的夫妻关系,以及娃娃继承我名下产业的确实资格。于是,我让人反调查他、收买他派出来的调查人员,给他制造一种我俩婚姻幸福美满的假象。他要聪明,就该立刻收手,毕竟,娃娃能继承的,只是我得自崔、白两家的财产,至于黑虎帮的一切,那是属于有能力者的,只要周延这个副帮主做得称职,未来,那全部都是他的,他还有什么好不满,竟非得置娃娃于死地不可?娃娃还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婴儿啊!」这一点最教她不齿,对一个毫无反击能力的弱者下手,那根本是人渣的作为。
至此,他有一些明白她愁绪整日的原因了。看见周延、她想起了自己,想起了因一时的意气,她在二十年前对自己五岁的幼弟崔胤风饱以老拳的往事。
不论是崔羽、崔傲,还是崔胤风,他们的人生都在二十年前被彻底扭曲了。该怪谁呢?谁也没错,错的是……命运吧!
君则思大掌揽过饱受住事折磨的她。「别把过去的你和周延重迭了,你和他根本是两种不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