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于富豪之家。金家的声望和地位在台湾可是叱吒一方。
我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有一个热心公益、担任律师的父亲,也有一位相夫教子、疼爱子女的母亲,还有一个调皮捣蛋的弟弟──不爱念书,只爱嬉戏度日,让父母伤透脑筋。不过,在这个家,我们两兄弟绝对是集三千宠爱于一身。
家世背景,让我轻易的成为极有教养的人。深受父亲的影响,我也决心要成为杰出的律师。其实在我家,律师简直是“家传产业”,因为祖父是律师,父亲也是,现在连我都即将成为律师。
高中毕业后我就出国了,在美国耶鲁大学专攻法律。我拿到学位,光宗耀祖的回国的那一天,全家都为我开心。
但,那一晚,父亲也告诉了我一个秘密──
星月如勾,听着波涛汹涌的浪声,我和父亲并肩散步,呼吸着潮湿又新鲜的空气。
意外的,父亲的脸孔看起来有些呆滞木然,平日不可一世、意气风发的父亲似乎不见了。
“孩子,一直没问你,为什么想当律师?”
我用充满敬畏的口吻道:“学你啊!爸爸,你知道我多希望做一个充满正义的人。”
“就如审判犯人生死的法官。”意外的,父亲怆然道。“法官有如阴间地府的阎罗王──判定人一生的功过!”
“我相信法官比律师更伟大。”我笃定道。
“不尽然,孩子。”父亲不以为然,语带玄机。“我年轻时的志向是做法官,不过,到头来,仍是舍弃法官一职,选择做律师。”
“真的吗?”我诧异,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
“为什么?爸爸从小不是教导我:为了理想,就要执着坚持到底,才能筑梦踏实。”
“因为,当我判了一个杀人犯死刑后,我方才大彻大悟:原来──法官何尝不是间接的刽子手?”父亲一席发人省思的话,让我张口结舌。“那是好久以前的故事了,大约是在二十几年前。”
我能感觉出父亲无可言喻的哀伤,我一针见血道:“既是杀人凶手,不就该一命还一命?这是公理!”
“不!”父亲道出杀人犯的无奈与悲哀。“那不过是来自花莲贫穷又目不识丁的夫妻。那时他的妻子正好临盆,生下一个胖嘟嘟的健康儿子,为了谋生上来台北。没想到丈夫却被雇主欺压,领不到工钱,他一气之下,杀了雇主。我虽想以其罪难恕,其情可悯,替凶手减轻罪刑,无奈法律无情,最后合议庭判那个杀人犯死刑。他的妻子受不了刺激,上吊自杀……审判的结果竟是两条命的丧生。自从那次以后,我便辞去法官一职。”
我噤口了。可是心里却是心惊肉跳。我为何对那对悲惨夫妻的遭遇,充满了切肤之痛呢?我关切道:“死刑犯心中有恨吗?”
父亲摇头又点头。“谁想杀人?没有人天生是嗜血狂徒!以某一个角度来说,这不过是弱者以极端的方式反扑罢了!那位死刑犯何尝不是无辜的?他唯一遗憾的就是让儿子有个杀人犯的父亲,让孩子蒙羞。”
“我觉得──”奇怪,为何我的心田发酸,喉咙感到苦涩?我竟有些哽咽道:“也许这个世界对贫穷的人,对死刑犯或是死刑犯的后代并不公平。”
父亲叹了一口气。“这位死刑犯最后的要求是:他希望他的儿子不要重蹈父亲的覆辙,不要成为社会的败类,他要他的儿子成为有教养的人,成为社会上杰出的人,就如同法官一般。”当然,这个“法官”指的就是当年的父亲。
我更好奇了,迫不及待地问着:“爸爸,那你当时是怎么做?”
“我收养了死刑犯的儿子。”听到父亲的话,我顿时觉得五雷轰顶。
“而他也十分争气,从今以后,我可以预见他将会是个大人物,能对社会做出最好的贡献。”父亲忽然凝着我的双眼正色道。
“爸爸。”我好想哭。
风好大,仿佛置身于荒野中,冰冻的空气足以让人的心脏结冰,让人绝望得想死……
那瞬间,我忽然明白了一切。
原本我自以为是含金汤匙出生的,我有傲人的家世背景、双亲的宠爱、外国的双博士学位。这一切会让我成为社会上最顶尖的律师,让人趋之若鹜的单身贵族……而今已全部瓦解了。我像是从世界的顶端跌落到地狱的深渊。我快要崩溃了!
“孩子,如果你觉得我有错,如果,你觉得我不该“间接”杀了你父亲,今天,你可以向我索求这条命。”父亲无比哀伤道。
“不……”我双膝一软,跪倒在凹凸不平的石子路上。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对我疼爱有加,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来赎罪了,我怎么忍心再怪他。
许久之后,我动容说:“你没有错,你一直隐瞒真相,让我无忧无虑的过日子……谢谢你收容我。能身为你的儿子,是我的荣耀!”
我的亲身父亲也没有错,错的是这个价值观混淆不明的社会。
“孩子,谢谢你肯原谅我。”多年的秘密终于揭露了,父亲如释重负。“记住,你永远是我的儿子!”
“爸爸──”我抱住了父亲的大腿,哀嚎痛哭。
我终于尝到什么是痛彻心扉的滋味。
原来,我是杀人犯的儿子。喔!这是一个何其不堪的事实啊!
这个秘密,我从未对人说过,只除了她──
国际联合法律事务所
雾面玻璃也遮掩不住气派的装潢,在每一个律师的办公室里,都有三位助理,正忙得不可开交。
这一间位在高级商业区,独栋的超级大办公室,代表着一定的社会地位及绝佳的获利能力。
而金炎骏就是这家大名鼎鼎的律师事务所的大老板。
说到金炎骏,法界谁不知其名?
小自台湾,大至美国,他都是赫赫有名的。
他来自上流社会,金家是台湾头号家族之一。父亲金飙深是资深的律师,现已退休,却仍免费为人排难解纷。母亲李贞德则是娴淑宽厚,爱心从来不落人后的女子。
至于金家的小儿子金雍宇,他可能是与金家最格格不入、最不像金家人的异类。
金雍宇相当叛逆,做事常不按牌理出牌。念书时常常辍学,过了二十五岁,才混了个大学文凭。但他却有过人的数字天分,超高的经商手腕,使得他能接下金家庞大的产业,并让金氏企业青出于蓝。
这一对兄弟真是南辕北辙。
金炎骏俨然是金飙深的翻版,他遵循着父亲的脚步,母亲的安排,不负众望地成了众所瞩目的大律师。金炎骏优秀、乖巧、听话,是父母和大家公认的好孩子。
而弟弟金雍宇,则是公认的坏胚子,在商场上是著名的吸血鬼,拥有骇人的“吸金大法”。只要被他看上的公司,他都会蚕吞鲸食,占为己有。
因此大家都对金炎骏赞赏有加,但对金雍宇则敬而远之。
说起金炎骏如何为冤屈的被害人找回公道,让岌岌可危的官司绝地逢生。这所有的“丰功伟业”,都是街头巷尾流传的佳话。
在法界,他是铁面无私的律师。可是私底下,他常帮助弱势族群,替老弱妇孺争取无数社会福利。古道热肠的他,是公益的代表,是正义的化身,实为社会的最佳楷模。
大家都说他是天使转世,是上帝派来拯救苦难的人群的。
他相当关心受刑人,他认为受刑人只要悔过,就该给予宽恕。所以他不断向立法院请求废除死刑,虽然截至目前为止,仍遥遥无期,可是他从不放弃。
他将自己的座右铭“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贴在办公室的墙上,他向往的是如大同世界般的社会。
不同于其他板着脸的老板,金炎骏无论如何疲惫,都会露出如阳光般的灿烂笑容。他的笑容能融化黑暗,扫除所有的阴影。
辛含梅抱着四岁的小勋,趁着警卫和总机妹妹在打情骂俏时,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闯关”。
虽然才二十四岁,她可是浑身是胆,这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还难不倒她。
记者们不都是如此吗?天不怕地不怕,才能抢得独家新闻!
当她瞧见豪华的大门上印着金炎骏三个烫金字时,她连门也不敲就直接闯入。
而此时金炎骏的笑脸,恰好映入眼帘,她竟然呆愣了一下!
她不是没有听过金炎骏的“精彩”事迹,新闻界时常调侃、甚至讽刺──他是世界上快绝迹的“好人”,有的八卦杂志还形容他将是诺亚第二!(圣经记载:全世界的人都被淹死了,只有诺亚和他的家人被上帝拣选,上帝救了他们,他们安然在度过大水之灾后,创造另外一个新天地。)
这意味着金炎骏是上帝在上亿人口中拣选的唯一好人,足以媲美诺亚。
而她的任务就是要揭发这种人的“真面目”,让他们如豺狼般的嘴脸在社会大众面前曝光,让他们无所遁形,休想再欺骗世人。
哼!她就不相信金炎骏会是诺亚的化身──有权有势的男人,哪一个不是道义放两边,美色摆中间?越是道貌岸然的,就越“猪哥”!
落地窗反射出模糊的纤弱身影,轻巧的脚步声让金炎骏本能地回头。辛含梅惊为天人的美,竟让他一时屏住了气息。
此时孩子喊了声妈妈,他们才从恍惚中清醒,回到现实──
“老板,对不起……”总机妹妹跌跌撞撞地冲进来,而警卫也一脸愧疚的跟在后面。“金先生,真是抱歉,还来不及通知您,她就擅自闯入了!”话一说完,警卫便强悍地要将他们赶出门外。
“金先生──”辛含梅欲语还休,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等一下。”金炎骏挥手制止,体谅地说道。“你们上班辛苦,难免失职,我不追究,只要下次改进就好。”是老板“大发慈悲”,总机妹妹和守卫脸一阵红、一阵白的落荒而逃。
辛含梅亲眼目睹金炎骏对属下的宽容,使得她对这位挺拔帅气的男人,更想好好地研究一番。
“金先生……”
“坐吧!”金炎骏示意她坐下来,显现出良好的教养。“抱孩子很累吧!”说着,他竟主动将小勋接过手,展露出他极为平易近人的一面。
而小勋平日对陌生人一向敬而远之,今天却主动伸出粗胖可爱的手臂,攀住了金炎骏的脖子。
“乖!想吃什么?叔叔叫阿姨拿点心来……”金炎骏按下通话钮,很快地,秘书就端来了一桌子的点心,不论是蛋糕、手工饼干、可乐、咖啡,应有尽有,最贴心的是还有小孩子喝的鲜奶。
含梅注视着吃得津津有味的小勋,原本如刺猬般的她,此刻却害羞得如含苞待放的少女,一颗心还不听话地跳着。“你不怕我……”她咽咽口水问。
“你是女人,”他粲然一笑。“对我不具任何威胁和杀伤力,我有什么好怕的?”
该死的!他帅气非凡,充满自信的笑容,对女人最具有杀伤力。
“说得真好!不愧是律师。”她的眼神里闪着哀怨自怜,似乎有一股无奈和悲哀,让金炎骏的心口顿时疼痛了起来。
“无事不登三宝殿,”金炎骏试图转移自己近乎失常的情绪。如果她是客户,那他绝对不能动了私情。“这里是律师事务所,除了受冤屈要讨公道的人之外,其余人等,应该是不能进来的。”
“这里也将是替我“平反”的地方。”她清澄的目光勇敢地直视着他,带着不可小觑的固执。“我要证明,女人绝不是弱者──”
金炎骏充满疑惑的目光,仍然带着如天使般纯净光亮的色彩。
“金大律师,大家都说你是好人,总是带给人希望。你是受冤者的再生父母,只要你出马替人打官司,对方律师听闻你的大名,立即会打退堂鼓。法官更视你为正义的代言人。你是沉沦社会中的清流,更是社会的中流砥柱。”在无数的赞美中,竟充满了乞求的口吻。
金炎骏轻咳了咳。“我不需要这样的恭维。你既然来找我,我愿意尽最大的能力,为你效劳。请相信我的诚心。哪怕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我都义不容辞。”
金炎骏一番诚恳的言辞,让她更是感动不已。“我已经走投无路了,只能来求你!”
“天下无难事,”他迷人的笑容中透露出一股力量。“退一步,海阔天空。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她把心一横,说出来意。“我需要你为我儿子打一场官司──跟孩子的生父要三千万的抚养费。”
诡谲的气息浮现在空气中,两人的目光一起转向天使般容颜的小勋的脸上。
金炎骏心生怜惜道:“他长得好可爱,是哪个男人狠心遗弃你们──”除了同情之外,他竟然还冒出了未曾有过的妒意,这不禁使他纳闷了起来。他故作镇定地问着:“很冒昧,我可以请问你儿子的父亲是──”
辛含梅充满怨气,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出:“王义刚。王登庆的儿子。”
王?
谈起王家,两岸三地的中国人绝不陌生,王登庆是台湾超级大亨,美国富比氏前百大榜上有名,他的财富超过百亿美金,王义刚不过是他众多孩子的一个儿子罢了!
王义刚仗势着王氏家族,在外横行无阻,更是赫赫有名的花花公子。除了元配外,还有不少情妇。眼前的她,或许不过是王义刚众多玩伴中的一个罢了!
“我找了无数的律师,可是只要一听到是王义刚,就打了退堂鼓,根本不敢碰这棘手的案子。”她无力道。“我只有来找你了。王家财大气粗,胡作非为,我相信只有金炎骏律师,才有办法打赢这场官司!”她用崇拜的目光望着他。“那是你的天性──你有与生俱来、对抗恶势力的能力!你的光亮足以化解所有的阴霾。”她恳切地说着。“除了你,我知道没有人做得到。”
金炎骏一向不在意世人对他的看法,只要他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够了。而今,他竟在意起她对他的评价。
忽地,他冲动地道:“告诉我,你们的故事──”
她抱着饱足后昏然入睡的儿子,泛着一张沉痛的脸,娓娓道出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 ※ ※
“你叫什么名字?”
“辛含梅。”
“很特别的名字,”让他想起寒冬里独占鳌头的一朵寒梅。“你儿子呢?”
“辛冀勋。他是私生子,户口名簿上是父不详。”飘逸的长发散乱在肩膀上,她落寞地说着。“我父母早逝,我在天主教孤儿院长大。那年,我十九岁,懵懂又无知……”
“那年暑假,我到王氏企业打工,在采购部门当助理,王义刚正是采购部的经理,他看见了我──”她泪眼蒙眬。“隔天,他就在他的办公室里对我说,在第一眼看到我时,就被我的双眼给迷住了。他爱上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