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不知道,每当她陪客时,东王天泓在另一侧包厢中,虽然发着狂肆的浪笑,左拥右抱着身边的女人,其实,他的心底在淌血。她更加不知道,每当她在休息室累了,躺在沙发上倒头就睡时,醒来后总发现身上覆着一条毛毯,那个关心她的陌生人,就是东王天泓。
雨婵渐渐觉得自己筋疲力竭,心乱如麻,因为,每天超过负荷的接客量,慢慢侵蚀了她生存的勇气及自尊,她是谁,她真是个一文不值的青楼妓女吗?
而且,东王老板居然连正眼都没瞧过她一眼……直到两个星期后,雨婵始料未及的情况发生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她居然开始坐冷板凳了!
今年的冬天特别冷。
台北不但低温,而且潮湿,但黑美人酒店的客人仍是络绎不绝。不过,别的酒女是档档爆满,雨婵却连续好几天没接到客人,真是太奇怪了,不管是老客户或是新客户,看到雨婵时都一样——望而怯步,溜之大吉。这到底是怎?回事?
雨婵无法深究其中原因,她只是开始担心她的荷包,若这样日复一日的下去,没有了金钱的来源,她怎?生活,怎?还债?
想着想着,脑部曾经受重创的她,又开始头疼欲裂,她好久没头痛过了,这种剧痛,总会要了她的半条命。她只好摇摇欲坠地冲到休息室休息。
人,都很现实,尤其在这灯红酒绿、风花雪月的场所中,小婵儿现在好比是酒店的“毒药”,她无法再替酒店创造更好的利润了,所以,以前同事左一声“小婵妹”,右一声“小婵妹”,今日,却只有寂寥伴着她,连头痛也没人理会她,甚至连一杯开水或问候都没有。
她不禁难过起来,虽然她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冷感美人,其实,她心底是十分脆弱的。
难道,“冷感美人”已不能再吸引那些客人了吗?这年头,喜新厌旧是人惯有的特色吧!绝情绝义更是现代人的本性……现在,客人们又喜欢能让他们心荡神驰,热情如火的女郎了。
雨婵说不寒心是骗人的,不过,她何尝不是一直违心地在做这行业?如果不是为了还债,她怎?会是这般作贱自己?
是时候到了吧!她也许该离职了,不过,她的债务又让她忧心忡忡,烦恼不已。换一家酒廊做?不,“冷感美人”已成过去,不对胃口了,换别家,还是会坐冷板凳。况且,她又不肯卖身,不肯牺牲自己的肉体。怎?办呢?她十分惆怅、忧虑……突然,她的头又好似被鞭打般,疼痛无比。
她当机立断地决定,先回家休息吧!等她睡个觉醒来时,再思忖这个问题——她该何去何从?现在,她真的不能想了。她不想请假,反正,如今这黑美人大酒店,有没有她都一样,不差她小婵儿一个,所以,她的消失,是不会引人注意的。
她决定从后门溜走,于是执起那件东王老板的皮尔卡丹外套,快速套好,当然,这件衣服早已属于她的了。
她在经过长廊之际,刚好听到柜台接待人员的谄媚言语,雨婵火速躲在另外一边的角落,其实只是不想被发现,不过,她却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句句如雷贯耳地敲打在心上。
客人道:“我找小婵儿,这么多天了,为什么她都不能接待我们?”
柜台人员陪笑着。“对不起,请你找别人嘛!我们大老板有交代,只要你找别的人就可以打五折喔!”
“我谁都不要,只要小婵儿——”客人固执道。“小婵儿美若天仙,你们这儿别的小姐谁比得上?快点!你们是不想做生意了吗?”
“这是你的心理作用罢了。”柜台人员继续诱之以利。
“小婵儿虽美又如何?她是性冷感呢!你能得到满足吗?你放眼看去,我们酒店的小姐,虽然是没小婵儿美,但起码,你不用看她冷冰冰的脸色,是不是为”
柜台人员顿一顿,续道:“我们大老板也表示过,若是像你这般‘念旧’的客人,他愿意优待你,免费招待你一个晚上,如何?”
客人不再说话,摆摆手,无奈地又转回酒店大厅。
雨婵只觉自己的脑袋好似正被铁槌捶打着,整个头都已经快炸开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酒店的客人越来越多,几乎坐无虚席,不过,却没有客人找小婵儿。
东王天泓为什么要这样逼迫她?她和他有什么冤仇?
下一秒,她已气急败坏地转身,怒火中烧地奔向总经理办公室。
东王天泓不在办公室里,因为他正在酒店另一侧的包厢中,而且正被好几个小姐包围着。
雨婵“砰”一声撞开门,惊醒了包厢中的每个人,大家面面相觑,没人出声。
东王天泓望着雨婵,她炯炯发亮的双眸中,还有泪水打转着,她强忍着泪水,狠狠地瞪着天泓。天泓看着满脸怒气的雨婵,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神色自若,佯装不耐烦道:“小婵儿,别打扰我们。”
雨婵满怀怒火,不过,她仍是一副冷若冰霜的口吻。“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打扰您的寻欢作乐,我只是有事要找老板您商谈,请问,您待会儿有空吗?”
天泓冷冷地道:“好,十分钟以后,办公室见。”
老板要与小婵儿单独会面?这次是小婵儿要求,上次,是老板主动提出,哇!小姐们是又羡慕又妒嫉,仇视的目光纷纷落在雨婵身上。
雨婵可不愿多做停留,很快的,她头也不回地冲出包厢,跑向办公室。
虽然只是十分钟,雨婵却觉得分分秒秒如坐针毡,她不知还能熬多久,激动与愤怒使她忘却了她剧烈的头痛。
须臾,东王天泓器宇轩昂、意气风发地走进办公室。他神态自若,声音中隐隐有一股威严。“你找我有什么事?”他坐在真皮高背椅上。
雨婵狠狠地瞪着他,那目光好像要钉人般。“你——”她咬牙道。“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天泓面无表情地撂下一句话:“我高兴。”毕竟,他不能告诉她事实:我不能忍受你再被男人毛手毛脚,如果再看到那种情形,我可能会杀人,所以他只好出此下策。
“你高兴?”雨婵感觉自己快吐血了。
“是的。”天泓用手指敲打着桌面。“我看你……不太顺眼,反正,我是老板嘛!我有的是钱,我可以为所欲?。”他装得一副飞扬跋扈的模样。
雨婵眼中的怒火,几乎快将天泓给烧了,她冷笑道:“是的,你有钱,你高兴,你就可以无法无天,?所欲?,甚至不惜毁了我这个只求温饱,在外讨生活的风尘女子?”
天泓冲口而出:“我不相信你没钱。”他的意思是指:奶奶不是给了雨婵两百万元的遣散费吗?难道两年下来,雨婵已花得一文不剩?这是不太可能的,所以,天泓自以为是的认定雨婵是在自甘堕落。
雨婵则相当敏感地问道:“你怎?知道我有没有钱?”
天泓赶紧圆话。“凭你的姿色和聪明才智,我不相信你找不到一份正经又稳定的工作。”
“哼!”雨婵讽刺道。“反正,你的意思就是不准我再待在这里——献丑?”
天泓用力点头。“是的。”他还更进一步地说:“不只是黑美人大酒店,反正,我不准你再到任何一间酒店上班,相信我,我有足够的钱及时间来陪你玩这场遊戏。”
“你——”雨婵紧咬下唇,顿时觉得自己倒楣透了,她与他无冤无仇,为什么他要这样对她,她怎?会莫名其妙淌进这浑水中?她完全无法理解。
她象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双目呆滞失神,喃喃自语道:“?
什么你要害我?为什么非要逼我走入绝境?为什么……”她不断地重复着这些疑问。
她突然变得软弱不堪,象随时命在旦夕的模样,此刻她的头快爆炸了,有那么一?那间,她仿佛看见自己跪在地上,正痛哭流涕着,而有一个老太婆,正向她冷嘲热讽……“不!”她尖叫出声,双手紧抱住头。“我的头,我的头好痛好痛……”老天!她的头好似裂成两半了,她痛得跪了下来。
天泓吓得冲向雨婵。“雨婵!他蹲在地上,声音充满关切。
“你怎为了?你要不要紧?我送你到医院……”他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般。
雨婵歇斯底里的大叫:“你为什么要伤害我?为什么要不断地伤害我?”
“雨婵!”天泓不由得高声制止,随即上前拥住了她。“听我说——你听我说——”
“不!放开我,放开我!”她大喊着。“只要我不认识你,你就不会伤害我。”她紧紧地闭住双眸,对自己要求道:“我要忘了你,我要离你远远的。”
“雨婵——”天泓脸色发白,天啊!雨婵就是这样不断的、无时无刻的提醒自己,这些令他毛骨悚然的誓言吗?
“我要忘了你!我要离你远远的……”她不断重复这些话,突然间她仿佛真下了重大的决定,倏地张开那恐惧万分的大眼,在天泓心碎伤神、浑浑噩噩,措手不及间,她用尽全力推开天泓,天泓跌在地上,而雨婵头也不回的冲出办公室。
“雨婵——”天泓火速从地上爬起来,追着雨婵头也不回地冲出办公室外。
不一会儿,在这繁华热闹的街道人潮中,他已失去了雨婵的芳影。天泓仰望一望无际的夜空,此时的苍穹一如他的心情,是如此深黑沈重……雨婵象个四处漂泊的遊魂,在街上一圈一圈地遊走,等到她的头不痛了,她才虚弱的走回居处。她不敢直接回家,其实是怕东王老板会追到她的住处。今天发生的事,更加可以证明,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她看看手表,已是清晨一点了。
她爬着窄小的楼梯到最顶楼,在这一幢破旧古老的老公寓中,雨婵就住在顶楼加盖的一间两坪大的违章建筑里。
今夜寒流来袭,她觉得她冷啊!覆在身上的单薄被单,似乎已不够取暖,不得已,她只好取出那件毛料外套盖在被子上面。很快的,她感到暖和多了。
这件外套让她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东王天泓——那个可怕的硬汉。
她思绪纷乱,对东王天泓真是百感交集……如果没有他的外套,今晚好可能真的会冻死吧!可是如果没有他的干涉,这个时候,她大概还在酒店里,如果没有他……她对他应该是充满憎恨的……蓦地,她头痛了,双手抱住头,雨婵又下意识地对自己说:忘记他、忘记他……她怕他,因为,他总是伤害她。
为什么总是用这个字眼呢?
雨婵也说不上来。
不过,她倒是斩钉截铁地肯定:她真的不愿再见到他了。
因为,他不仅让她失业,而且,他还引发了她前所未有的头疼,让她躺在床上爬不起来。
而后她发现,让她头不痛的秘密武器竟是:我要忘记他——这五个字,每当她如此念念有词时,很奇怪,她的头就不痛了。
这是潜意识封闭记忆的作用吗?
还是很单纯的心理作用?
五天后,雨婵虽在心力交瘁之下,但也不得不开始未雨绸缪——她未来的去向该如何。
这些天,她卧病在床,三餐的主食就是泡面,她缺乏营养,看起来面黄肌瘦,双颊深陷,骨瘦如柴,而且,更骇人的是那张毫无生气的脸。
她倒在床上,冷静地思忖着:从发生车祸后的两年来,她唯一的朋友,就是周世成了。如今,在自己穷途末路时,大概也只能找周世成帮忙了。
她狼狈地从冰冷的木板床上爬起来,披了件外套,从箱子里找出周世成当初离开时所留给她的电话号码。
而后她离开房间,到外面的公用电话亭拨电话给周世成。
电话接通后,一听见周世成的声音,雨婵立刻泪流满面。
周世成毕竟是老练沈稳,场面见多的人,在电话中,他没有追问雨婵什么,他一听雨婵的啜泣声,就知道大事不妙,他立刻与她约了见面的时间。
雨婵止住泪水,答应了他。
周世成第一眼见到雨婵,不由得惊呼出声。“天啊!你怎?
瘦得不成人样?你看起来很……”他心疼得说不出任何话来。
“我——头痛了很多天,没出门……又没去酒店,我都……吃泡面……”雨婵吞吞吐吐道。
“我的天!”周世成看不下去了。“走!我请你吃饭,你先好好吃一顿,有事,等会儿再说!”
两人随即走进一家小餐馆。
雨婵在大快朵颐一番后,她红着眼眶,一五一十地向周世成吐露一切。
周世成听了,感到对雨婵很愧疚,若他当初坚持不卖掉黑美人大酒店,今日,雨婵也许就不会面临山穷水尽的窘境了。
“对不起,雨婵——”周世成诚心致歉。“我并不知道……东王总裁就是那天抓走你的疯子,若我事先知道,我绝对不会狠心地割舍下跟了我这么多年的酒店,唉!都怪我,一时被他们开出的可观价码给……都是利益熏昏了头——”周世成后悔地说着。
“不!这不能怪你!他是个疯子他是有计划的迫害我,你只不过是他的一步棋罢了。唉!我真不懂,我以前既不认识他,我也没招惹他啊!为什么?”她相当无奈地道:“我想了很久,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很无聊!”
“无聊?”现在年轻人常用的口头语?雨婵毕竟还是个小女孩,所以想法总是十分单纯,不过,周世成活过半个世纪,大风大浪见多了,他当然知道事情并不这么简单,像东王天泓那种将全世界踩在脚下,唯我独尊的男人,会将雨婵这种黄毛小丫头逼入绝境,只怕其中另有隐情……不过,东王家的公子,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他会对小婵儿感兴趣吗?
突然间,雨婵整个人摇摇欲坠般往后倾倒,周世成倏地回神,急忙道:“雨婵!你怎为了?”
雨婵突然又向前倾,趴在桌上,用双手抱住头,痛苦地说:“头……痛……”
“要看医生吗?”
雨婵摇摇头,紧闭双眸一会儿,而后说道:“我没事。”
“雨婵,你这样下去不行。”周世成厉声道。
“那你就帮我找其他的工作。”雨婵努力坐挺,然后十分严肃地要求道:“我无路可走了。我不可能再去酒廊坐台接客。可是,我要生活、还债我知道你最有办法,你认识那么多三教九流的人物、黑白两道……”
“雨婵!”周世成挥手打断道:“你还欠医院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