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来拍照吧。」江皓站起来,接过相机。
「你是准新郎,怎麽能充当摄影师呢?」江太太连忙阻止道:「还是让佣人来拍吧。」
不知为何,江皓低下头,隐隐流露出一种不情愿的表情。
「阿皓是怕佣人把我拍丑了。」舒曼如替他打回场,「妈,不如我跟你和爸爸先拍一张,然後你们再帮我和阿皓拍。」
「是吗?他真的是怕佣人把你拍丑了?」江太太转怒为喜,「哎呀,看来我这个儿子长进了,懂得对人好了呢。」
「再好,也比不过爸爸对妈妈你好。」她像嘴里抹了蜜一般,再次让江太太笑逐颜开。
於是一家人欢欢喜喜的,以花园中蓊郁的绿丛为背景,捕捉欢乐的瞬间以作纪念。
舒曼如大大方方在镜头里摆出可爱的姿势,站在江氏夫妇身边,完全没有第一天认识的生疏,反而像他们疼爱多年的亲生女儿。
而江皓则举起相机,对著这一幕和乐景象打算按下快门。
可就在这一瞬间,他忽然看见了绿丛後的江采儿。
这一刻,她的目光紧紧与他相连,似有千言万语。
他知道刚才的一切,她都听到了。这样很好啊,那他就不必再当面向她说明自己要结婚的消息,省了他的尴尬,也省得她……再次难过。
他没有叫她,因为他知道此刻的她宁愿待在绿丛後面。
他们就这样默默对视著。
「阿皓你在干什麽?快点拍呀,我的笑容都快僵了!」江太太的嚷嚷声打破了两人的遥望。
「哦。」他这才如梦初醒,继续扮演摄影师的角色。
而她,就在他按下快门的那一瞬间,转身离去。
悄悄地来,默默地走,自己只是为了瞧瞧他的未婚妻,并无意打扰这和乐融融的一家人。
看到他即将娶的是一个可爱开朗,自己永远也比不上的女孩子,她死心了,也放心了。
江采儿在背过身去的一刹那,夺眶而出的眼泪就这麽不停的落在双颊上。
她纤细的背影,顿时变得孤独感伤。
只是她不知道,她的背影竟被他拍进相片中。
没有人发现她的存在,除了他.因为,这张相片最後并没有被冲洗出来,他以拍坏了为藉口,让大家忘记有过它的存在。
反正除了这一张之外,那天下午他们还拍了好多张相片。
但独独这张「拍坏的」,成了他的珍藏。
他悄悄在电脑里把那抹纤细感伤的背影放大、再放大,然後单独裁剪出来,珍藏在相框里。
而那只相框,便是她送给他的惟一一件礼物——水蓝色,嵌有精致的花纹。
三年前,她千挑万选买下送到他的手里,如今,他却用来珍藏她的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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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新郎的人应该是要欢天喜地才对吧?但江皓却发现,此刻虽然自己在众多宾客中微笑,但笑容却是虚假的。
既然这个婚姻是假的,那麽也就没什麽好值得高兴。
他只是把这场婚礼当作一个平常出席应酬的普通酒会,单纯用一种淡淡的心情来对待,就好像自己是个置身事外的客人一样。
与亲朋好友寒暄完了,他便倚在墙边休息,饮一杯清凉的酒消减些许闷热。
他的目光不经意地四处梭巡,似乎在寻找什麽。
毕竟他再想隐瞒,也隐瞒不了自己的真实心境 他在找她,江采儿。
这会儿她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呢?
刚才他还有瞥见她坐在喜宴厅的角落里,穿著一件再平常不过的礼服,似乎刻义要把自己装扮成壁花,不引起任河人的注意。
然後,她便不见了。
他知道她心底的落寞,就像他此刻的心情一样。但他什麽也不能做,既不能去安慰她,也不能告诉她自己真正的心意。
他们只能这样遥远地对望,仅仅几步的距离就能让他们离得这样遥远。
「大少爷,呃……」管家忽然靠近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麽了?」他见到管家面有难色,便知一定有事。
「四小姐在楼上喝醉了,能否麻烦你去看看?」
「喝醉了?」他一惊。一向冷漠镇静的采儿居然也有这样失常的时候?
「我本来想告诉老爷和太太,可是大少爷你也知道,太太她对四小姐一向……」管家清了清嗓子,「今晚宾客多,如果发生什麽事就不太好了,大少爷你跟四小姐似乎比较要好,所以还是请你去看一下。」
「我马上就去。」江皓在这一瞬间忘了自己身为新郎的职责,顾不得要招呼现场的宾客,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上楼去。
难怪到处都看不到她,原来她独自在阳台上喝酒。
他从没见过她喝酒,猜想她一定不胜酒力。当见到她时,果然证实了他的猜想。
只见她满睑通红的抱著酒瓶坐在阳台的栏杆上,双脚褪去了鞋袜,赤裸地摇晃。
「采儿……」他深吸一口气,唤她,「你在这里做什麽?」
「哈!新郎倌来了!」她见到他,一改常日的淡漠,反而笑嘻嘻的,很明显是酒精发挥了作用。
她举起酒瓶大声说:「新郎倌,我们来喝一杯,刚才我还对著星空许愿,说想见到你,谁知道你就来了!哈哈哈,真灵呀,看来这种东西可不全都是骗人的!」
「采儿,你醉了,」他靠近她将她扶住,惟恐她失足掉下楼去,「来,把酒瓶给我。」
「不给!不给!」她像小孩子抱著玩具一般,硬抱著酒瓶不肯松手,「上天什麽都不给我,难道连一口酒也不给我喝吗?」
「采儿,你到底怎麽了?」江皓惊见她颊边忽然滚落的泪水,不由得心尖一颤。
「雷,你刚才有看到流星吗?」她泪中带笑地问。
雷?她又这样叫他,他真的好怕她这样叫他,每一次当她唤出这个名字时,总会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你知道我刚才对流星许了什麽愿吗?」她迳自接著又问。
「我怎麽会知道。」他敷衍地答,一心只想拉她下来。
江采儿双手搭上他的肩,双目郑重的凝视他,「我求流星今夜不让你结婚,你知道我为什麽不想让你结婚吗?」
「因为小孩子喝醉了在胡说八道。」他尴尬地笑。
「你只把我当成小孩子吗?」她的目光更加逼紧他,「你真的只把我当成你的妹妹吗?」
「不然呢?」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感觉她会说出惊天动地的话语,所以拚命想阻止,可一时之间又想不出该如何打断她。
然而他终究迟了一步,她还是说了「雷,因为我喜欢你」
「采儿,你醉了。」在沉默了一会儿後,他终於吐出几个字。这个时候,一定得拚命说话才行,否则气氛会更可怕。
「叫我安。」她十指纠缠,环上他的脖子,「我想听你叫我安。」
「采儿,你明知道我们是兄妹,就不要跟大哥开这样的玩笑了好吗?」他轻微地挣扎。
「你明知道我不是开玩笑,就不要骗自己我在开玩笑!」她紧抓不放。
「不说你在开玩笑,难道要我说你心理变态吗?」他终於放出狠话,哪怕这话会伤害她,他也一定得这样说,否则後果不堪设想。
「我没有心理变态,」她冲口道出真相,「因为我们根本就没有血缘关系,我当然可以爱你!」
「采儿,你真的醉到不行了。」江皓不禁摇头,「别再说傻话了,来,大哥扶你进房休息。」
「为什麽你不相信我?!」江采儿一把甩开他的手,「你是故意选择不相信我的吗?」
「你要我怎麽相信你?」他叹一口气,「你跟爸爸曾经做过亲子鉴定测试的,记得吗?难道那份报告是假的?」
「可那份报告只有我一个人看过,」她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容,「你忘了吗?」
「报告在你那里,随你怎麽说都行。」他似乎认定她真的醉了,「除非你现在把它拿出来,上面写著DNA不符。」
「我……」她咬唇。
「你敢吗?敢把它拿出来吗?」
不,她当然没办法再把它呈现在大家眼前,因为那份报告已经不存在,被母亲烧得只剩灰烬了……她和他的爱情,再也没有可以成立的证据了。
江采儿只觉得这一瞬间痛彻心扉,她忽然弯下身子,嚎啕大哭起来。
「傻瓜。」他轻柔的抚著她的发安慰,「你以後一定会遇到更好的男孩,你乖乖的,先不要胡思乱想。」
「为什麽我不可以喜欢你?!」她歇斯底里地把心底话全数倾倒出来,「我遇到你的时候,并不知道你是谁,喜欢上你又有什麽错?我本来就跟你们家没有关系,是你们硬要认我当女儿、当妹妹的,我根本不想跟你们家有任何关系……我恨死你们了!」
她此刻恨极了世上所有的一切,恨上苍的安排、恨造成恶果的江展鹏、恨她跟他为什麽会有那样美丽的初会,也恨她的母亲……
她此刻就像陷入山穷水尽的绝境,想爱又不能爱,这一切的一切,就快要把她给逼疯了。
「不是你的错,这当然不是你的错。」江皓好不容易伪装起来的心被她的泪水融化了,难以自持地将她搂入怀中,呢喃低语道:「这不怪你,真的……」
爱上一个人并没有错,他们之间,只是命运的错。
两人就这样相拥著,过了好久好久,忽然天空绽放一朵烟火,惊扰了他们。
江采儿抬起头,看著那些缤纷炫丽的颜色在空中构成一幅壮丽的美景,而後淡淡化去,不禁怔怔地说:「原来是我搞错了,难怪不灵。」
「什麽?」他不解的问。
「我先前以为有流星划过天际,所以对著它许愿,希望今晚的婚礼是假的,希望你不要结婚……」她忽然自嘲地轻笑,「可我现在才发现自己搞错了,原来,先前的流星不过是烟火而已。像烟火这种虚无的东西,对著它许愿,又有什麽用呢?」
她的醉意在一刹那,似乎全醒了。
只见她轻轻推开他的双臂,跳出他的怀抱。
「大哥,我刚才是在跟你开玩笑的,」她回眸对他一笑,笑容是那麽的甜美,就好像之前不过是作了一个梦罢了。
「玩笑?」江皓蹙起眉。
「哈,把你吓住了吧?」她不自然地露出调皮相,「好玩吗?」
「好玩?」他刚才陪著她,几乎也要伤心流泪了,她现在居然说那只是好玩而已?
「参加婚礼的人不是都有权利捉弄新郎新娘吗?」江采儿眨眨眼,「我刚才不过是在捉弄你而已!大哥,对不起了,不要生小妹的气。」
「我怎麽会生气?」他不明白这是她用来掩饰难堪的手段,还是顽皮的自首,但说到装模作样,世人怎麽比得过他江大总裁?於是,他迅速恢复了从容,「采儿,你末免把大哥看得太小气了吧?」
「我累了,想去睡了,就不再下楼喽,」她揉揉额头,「大哥,帮我跟大嫂说声对不起……今晚我都没有向她敬酒。」
「她会体谅的。」标准的官方回答。
「大哥……」她走到门边,回头再次深深看了他一眼,「再见了。」
再见了?不是应该说晚安吗?
江皓忽然感到不安,彷佛她在跟他诀别,而她睇著他的这一眼,似乎也是最後一眼了。
第五章
他又猜对了,那的确是江采儿看他的最後一眼。
第二天清晨,天还未亮之际,她便提著行李离开了江家,悄悄地从侧门出去,没有人发现她的离开。
她寻了一间旧公寓租下,开始这二十多年来真正的独立生活。
她打算找一份新工作,现在已经有了大学的文凭,要找一份合适的工作应该不太困难,所以她允许自己先放一个长假,反正她手头还有一些积蓄。
这大概是她人生里最宁静的一段时间,每天,她只是逛逛街、看看书,再动手做一两顿饭,一天便过去了。
江采儿觉得自己过著这种迟暮老人的生活,让心境一下子老了好几十岁。
不过她喜欢这样的生活,因为虽然平淡,却不痛苦,也不用想太多的事、见太多的人。
这一天,她照惯例到楼梯口倒垃圾,忽然听到有人唤她。
「江小姐,午安!」那人笑盈盈地向她打招呼。
他是谁?她思索了好久,终於想起他是她的一个邻居。
这个邻居只要见到她,就会主动热情的打招呼,但尽管如此,她对他的印象依旧浅淡,只记得他是一个大男生。
或许她的心里再也容不下任何异性,所以才会自动把对他的印象淡化掉。
「江小姐,你倒垃圾呀?我来帮你!」还没等她回答,一只大手便夺过了她的垃圾袋。
用「夺」字来形容他的动作,丝毫不夸张,江采儿隐隐可以感受到对方在讨好她。
如果不是刻意讨好她,那麽只能解释为他太过乐於助人了。
身为女孩子总有一种特殊的敏感,身边的男生如果对自己有超出朋友以外的感情,总能察觉得到。
「你怎麽知道我姓江?」她总算抬眸正眼看他。
原来,不是她故意淡化对他的印象,而是因为他长著一张太过普通的脸,若不是那脸上有因为痘痘而留下的疤痕,那麽这张脸就连仅存的特色也没有了。
「呵呵,我从房东太太那里听说的,她总是提起你。」
「是吗?」她不相信房东太太会经常提起她,因为深居简出的她根本不值得一提。
这个男生是对她有好感吧?所以刻意打探关於她的事情。
江采儿虽然自认迟钝,但也不至於连这一点洞察力都没有。
「可我还不知道你姓什麽呢。」她礼貌和他应对。
「我姓张,张强,」对方抓抓脑袋,「你叫我阿强就可以了。」
「那怎麽好意思。」她忽然伸出手,轻轻将垃圾袋抽回,「而且,这种小事我自己可以做,不必麻烦你。」
她不打算跟任何男人有瓜葛,因为她的心已经完全被另一个人占据,根本无心谈恋爱,硬要恋爱的话,只会害了对方。
所以,她惟有以冷淡来回避。
「江小姐,你不用客气,我是真的想帮你……」对方再次出手,却被她抢先一步将垃圾扔到楼梯角落。
接著她没有再看他,直接回到自己家中,不顾对方仍呆呆的望著她,便砰的一声关上门。
但几分钟後,她居然听到敲门声。
这男生是怎麽回事?难道不懂得女孩子这种反应就是拒绝吗?
江采儿不耐烦地拉开门,劈头就问:「张先生,请问你还有什麽事?」
「什麽张先生?」门外的人用一种比她更凶恶的语气回话,「我是你妈!」
「妈?」她这才看清母亲的脸,顿时傻了。
「很吃惊对不对?没想到你妈居然能找到这个地方来?」宋霁兰迳自步入客厅,一屁股坐到沙发上,面色有著浓浓的不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