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没有那样的想法。」
疑问。「哪样的想法?」
姜靖翔简短重复刚才听见的话,施逸伦这才知道自己又在无意中说出了正在思考的事情。
这毛病真糟!她暗恼。
但……哎呀!一次也是说,两次也是说,她、她豁出去了!
「你、你到底觉得我怎么样?」喜欢?讨厌?虽然明知后者最接近答案,但她还是抱着一丝希望,不死心地撑着。
「我相信妳身边不乏追求者。」
「你讨厌我?」
「……」姜靖翔迟疑未答。
讨厌?这词用得太严重。他要怎么说明他不是讨厌她,只是不认同她处事的态度,所以不怎么想与她有太多的牵扯?表面上的交情就已经抱持着这种想法了,再深入一层的感情就更不用谈了。
施逸伦的表情愁苦得有如世界末日到来。「你果然讨厌我……」
「我并不讨厌妳。」
生机立现,大地逢春!「那你也——喜欢我?」
「不至于。」
面如死灰,再度颓丧。圆亮的眼哀怨地看着他,搭配娇小的身形,乍看之下,就像一只备受欺凌的小动物。
「你在作弄我吗?」
「我没有。」
「那、那到底是什么意思?」施逸伦双眉一高一低,纳闷得很。
她严重怀疑他们不是在说同一国语言。为什么她完全听不懂他的话?
精采的表情,媲美早上忽青忽红又忽白的变化多端。姜靖翔忍俊不住,唇角上扬些许弧度。
相较于他上扬的笑意,同样唇角弯曲的弧度,施逸伦则是愁苦地垮下,整颗脑袋被失意打压得低垂在胸前。
「对于妳的感情,我只能说谢谢。」前方飘来姜靖翔的声音。
「因为你心里有人对吧……」好失意、好沮丧、好……难过。
姑且就让她这样认为吧,姜靖翔心想,这样对她和他来说都好。
「卷宗已经依照案号排在妳桌上。」语罢,姜靖翔不待上司回应,径自离开办公室。
不挥手,更不作别西天的云彩,只留下满室的沮丧与失恋的苦果,让施逸伦情绪低落了好久、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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跶跶跶跶……清脆的高跟鞋敲地声,以超高的频率回荡在地检署的川廊,且一声声朝书记官室逼近。
近乎无意识的反射动作,正沉浸在无边法海中的林品尚突然整个人颤抖起来,停下写笔记的动作。
这脚步声……熟得不能再熟,五、四、三、二、一!
「品尚,出发了!」如他所料,是他那疾如风、烈如火的上司。
「何检,这次是——」
「箱尸命案,走了!」
「箱、箱尸?!」嗯……
「对,就是箱尸,命案现场在中山北路二段一百四十——姜靖翔?」疾如风火的重炮顿停在注意到下属隔壁、埋首办公的男人时。「姜靖翔?」
听见自己的名字,姜靖翔抬头。
「知道我是谁吗?」很霸很典型,像是何夭夭会问的问题。
对方一副理所当然他必须知道她是谁的气焰,刺得姜靖翔皱眉。
他的确知道她,但并不表示他「应该」知道她。
「怎么?不认识我?」
「怎么会不认识。检界出了名的女判官——妳好,何检。」回应的口吻冷得像冰。
「唷。」听听!好差的口气。「很少人敢当着我的面这么叫我。」
「很荣幸我是其中的少数。」
「嘿!」何夭夭双手环胸,挑衅意味极浓。「想当检察官吗?」
「这是我个人生涯规画的问题,与何检无关。」
很酷的回答。何夭夭俯低视线,打量仍坐在位子上的男人。
撇开学历不谈,就依方才的对谈来评断,这个男人很刚强,处理事情有他自己的一套原则,而且——不容任何人冒犯。
难怪会厌恶他家浑水摸鱼的上司。
但是,像这样刚直的人,很适合担任检察官呵!她想。
没办法,维持正义的前提要件,就是要有一股傻劲。
再加上——浓墨似的剑眉、黑白分明的双眼、直挺的鼻梁、厚薄适中的唇——这家伙满足了言情小说对男主角的要求。
相较之下,她家的杨洛——撇开毒舌利嘴不谈——稍嫌斯文高瘦了些。「如果我没遇上杨洛,或许会倒追你也不一定。」
她突发此言,姜靖翔瞠大双眸。「妳在说笑?」
「我看起来像吗?」
他站起身,看向处于状况外、还在为接下来要到命案现场而祈祷的林品尚。「林书记官,这算不算是性骚扰?」
「啊?咦!呃……」
嘿,她对他性骚扰?这人真有意思。「性骚扰的行为受何种法规规范?罚则是什么?」
林品尚意会不过来,仍是一头雾水,疑惑的眸来回看着两人。「什么?」
求人不如求己,姜靖翔说出答案:
「社会秩序维护法八十三条第三项——以猥亵之言语、举动或其它方法,调戏异性者,处新台币六千元以下罚锾,属行政罚。」
「宾果!正确答案。」樱唇扬笑。「你很用功。」
「多谢夸奖。」
「难怪她会喜欢你,甚至倒追。」该怎么说呢?施逸伦混归混,看人的眼光倒真的很不错。「你会是个出色的检察宫,如果能考上的话。」
而且,也会是以高中学历加上书记官经历,考上检察官的极少数人之一;这么一来的话,她就可以大大嘲笑一狗票汲汲于司法考试、却屡屡落榜的大学生了。偏好兴风作浪的何夭夭暗忖,相当期待那天的到来。
「那、那我呢?」何检太不够意思了,会算命也不先帮他算算有没有当检察官的命。「我会不会成为出色的检察官?」他问,一边整理衣领,好让自己看起来更帅气。
「你……」尾音拉长,美目锁定一脸兴奋的下属。
「怎样?」林品尚一口气提得老高,很是期待。
一秒、两秒、三秒——
「出发了。」
啊?「何、何检,妳还没说我有没有当检察官的命,今年考不考得上,还有——」
跶跶跶……何夭夭已经风风火火地朝书记官室大门走去。
林品尚赶忙跟在后头,嚷道:「何检,妳还没帮我算命哩!」
「哪来那么多废话,快点!」
「可是——」
犹不死心的追问被美艳女上司突然停步、回头撂下的话打断——
「嘿,姓姜的,我很期待你当上检察官的那天;还有——」
姓姜的?姜靖翔对这声招呼敛眉,显是不悦。
但何夭夭是何许人也,当然不会把他的反应放在眼里,径自续道:「别忘了帮我们台北地检署减少一名冗员。」
这个「冗员」,姜靖翔直觉想到的,就是自己的上司。
「托你的福,她已经开始正视自己的工作了。希望姜大师能继续感化那只冬眠过头的北极熊,阿弥陀佛。」打屁结束,姑娘走人。「品尚,走了!」
「何检,妳还没告诉我,我有没有当检察官的命啊,何检……」林品尚急忙追在后头直嚷。
一前一后,足音已杳。
北极熊?这比喻松开姜靖翔严肃的表情,唇角勾起浅笑。
这只「北极能」,不用想,说的正是他近来突然相当投入工作的上司。
第六章
星期一,是上班族心中的Blue Monday,即便如此,每个人还是得振作起精神上班。大伙儿心知肚明,老板是不会纵容他们打混摸鱼的,公司业绩当前,员工情绪闪一边去。
就算是专司伸张正义的台北地检署也不例外。人来人往,脚步声此起彼落,又是另一番繁忙的景象。
只是,让负责正义公道的地检署忙得人仰马翻,就不知道是社会之福?还是社会的不幸?
不过,地检署内某个楼层,川廊上匆忙杂杳的脚步声撼动不了其中一间办公室的主人。低迷失落的情绪笼罩,自成一界天外,呼应周一的Blue Monday,环绕斗室的,正是相当忧郁的蓝色。
翻过一页又一页的调查报告,办公桌后头的施逸伦活像只会翻书的人偶,没有一个字看进眼里。
别要求一个失恋的女人太多,能不情绪崩溃、每天准时上下班就已经够了不起、值得掌声鼓励了。
听人说,埋头工作是治疗失恋最好的止痛剂,最好是忙得天昏地暗、心力交瘁、生不如死——那样就一定能治疗失恋的症状。
哼,骗人的嘛。
她是忙到昏天暗地、心力交瘁、生不如死,可是忧郁仍然像背后灵一样紧跟着她;失恋依然与她形影不离,每当姜靖翔来到她面前,就提醒她——妳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妳失恋的对象,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只要看见他,就会令她想起自己「落花女」的身分;偏偏,「流水男」是她每天上班一定得见的人。
这就是爱上同事的下场,尤其对方还是自己的下属——施逸伦苦闷地想。
啊,不想了!施逸伦大叹口气,甩甩脑袋,试图抛开盘据脑海中的人,重新振作起精神回到工作上,翻回到第一页——被告王顺发涉嫌于民国……
磅!毫无预警的踹门声吓得她差点跳起来。
「谁?!」
「哇!」何夭夭环视自己第一次进入的办公室,惊叹不已。「要不是知道这里是地检署,我会以为自己是到了哪家豪门大户的书房。女人,妳会不会把自己的办公室『整理』得太豪华了一点?」
拍拍胸脯,不怕不怕。「小何,妳就不会敲门吗?人家胆子很小的。」
倘若会把别人的抱怨听进耳里,就不是何夭夭了。「妳真的太夸张了。」
「这些都是我自费布置的,没花署里一毛钱。」失恋已经够让施逸伦情绪大坏了,因此她并没有太多心情再装气质美女。「如果妳来找我只是为了批评我的办公室,麻烦下次再来,我最近没心情。」
「唷唷,这么凶,人家好怕哦。」气质美女换人做做看,何夭夭故意模仿她的娇态,怪声叫道。
这个模仿为何夭夭赢得一记白眼——来自办公室的主人。「一点都不好笑。」
「妳就是这样啊。」何夭夭直言。
「因为人家我就是这种个性的人,妳听过『东施效颦』这句成语吧?『东施』小姐。」
「我到今天才发现妳有这么好的口才,『西施』妹妹。」一屁股坐进客椅,何夭夭颇有聊天的兴致。
可惜办公室的主人没有。「小何,人家今天心情不好。」
「我知道,妳失恋了嘛。」
吓!她怎么知道?!杏眸圆瞪向说得极其自然的同僚。
「署里上至主任检察官,下至扫地阿婆,全都知道了。」呼!一口气吹走指甲上沾染的灰尘,她说:「现在大概只有检察长还不晓得。」
那有什么差别!「噢,天……」怎么会这样?
「地检署之花失恋是何等大事,妳以为瞒得了人?」
「是谁说的?」哪个大嘴巴?
「事实摆在眼前,还用得着人说吗?」真是服了她。「谁叫妳什么地方不告白,偏偏挑在书记官室,妳以为没有人注意妳和姜靖翔的一举一动?」
噢!失恋外加成为八卦当事人,施逸伦沮丧到不行。
雪上加霜,何夭夭残忍地丢出另一项当事人不知道的事实。「这个消息在当天下午从二楼书记官室传出,不到十分钟就延烧整栋大楼,现在只差贵阳街上第二办公室的人不知道而已。」
噢,又一重击!娇颜刷下青白相接的凄楚。
「妳来找我是为了让我更难过的吗?」真没良心,枉费她当她是好姐妹。
「当然不是。」
「我就知道……」施逸伦感动地起身,走到她面前,抱住。「我就知道妳是好姐妹,来安慰我的吗?我就知道妳最好了。」
「本姑娘才没那个好心,只是要告诉妳别破坏女人的行情。」
啊?破坏行情?
「还有,离我远点,我不想被妳的胸部闷死,死亡诊断书中死因填上『胸闷致死』很丢脸。」这么小的个儿,胸部竟然比她大,唔……何夭夭咬牙。
她不是嫉妒,绝对不是,只是觉得比例不对而已。
「妳一定要对我这么凶吗?」施逸伦锁眉,万分凄楚地俯视美艳的同僚。「人家是妳的好姐妹耶。」
「等妳把自己心爱的人追到手之后再说。」
「他已经表现得很清楚了,我跟他是不可能的。」她说,表情明显写着「万念俱灰」四个大字。
「我倒觉得挺有可能。」何夭夭笑得跟贼一样。
万念俱灰中忽现一线生机。「真的吗?」
「现在讨厌妳,又不代表永远讨厌妳。」
一线生机灭顶。「小何,妳在说废话。」
「人心是会变的。当初杨洛也是摆明着很讨厌我,一看见我,脸就臭得像大便,结果呢?我们还不是在一起了。」她是活生生的实证。「就像我,一开始,我还真不是普通地讨厌妳,但是现在,我必须承认,我还挺喜欢现在的妳。」
「是啊,皮肤粗糙、毛孔扩张、粉刺增加、眼袋浮肿……」施逸伦细数自己近日加班后的症状,幽怨地看向她。「小何,我被妳害惨了。」
「会吗?近日我听见关于妳的不少好评哩。公诉组的朽木突然变成良材,主任检察官感动得都快哭了。」
「我也快哭了。」施逸伦哀怨地趴在桌上。
天晓得,她不想当女强人或是什么正义的化身,也不想在司法界闯出名号、建立何等的丰功伟业。不,她只想为自己找一个爱情的归处,当个小女人,体会什么是「心动的感觉」。
偏偏意中人是个正直的工作狂,为了扭转他心中她的形象,她只好认真工作。结果呢?爱情没着落,却养成了准时上班的习惯;更糟糕的是,认真投入工作后,便无法自拔地想起诉每一个犯罪的坏人,把他们送进牢里,为受害者出一口气。
噢!她以前不是在乎这些的人,什么时候开始变了样?
读过一件又一件的调查报告,看过一张张受害者的照片,听过一次又一次姜靖翔宣扬的正义必胜——她想不起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投入工作,只知道一投入就是没完没了。
一如她对姜靖翔的感情,刚开始就投入全部,即便已经知道不可能,却已收不回来。
受他外貌吸引而点燃的热情,能够持续这么久吗?
即使到现在,都知道不会有结果了,还是收不回吗?
这些问题深深困扰了她,搞得她心好乱。
「这就叫做心被夺走了。」
「啊?」恍然回神,发现何夭夭用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看着自己。
「希望吸引他的目光,所以改变自己,做出以往不曾做过的事,或变得不像自己——就是因为这样,才叫恋爱;如果爱上一个人之后还是过着一样的生活,那才该问问自己是不是真的爱上对方呢。」
「就算我一开始注意到他、喜欢他,是因为他的外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