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哥说了好多次,请他教我作菜,可是每次他都用一副好像我会烧了他宝贝厨房的表情看我,怎么样都不教,也不让我帮忙,小气得要命——」
「琳琳……」这小妮子,竟然选在这时候出卖他。
「所以让我帮忙好吗?顺便教我作菜?」
「我——」不安地看向这个房子的主人。她可以吗?
对已经表态不可能接受她感情的男人大献殷勤——她明白自己这种行为很大胆,且近乎不要脸,任何一个聪明又有自尊心的人,都知道不要拿自己的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
噢!她在想什么?连这种低俗的话都想得出来。
总之,她知道自己不该这样,但就是——就是忍不住想为他做点什么,即便他不接受,即便总是让自己陷入困窘的境地,她还是想这么做。
咳了几声,鼓起勇气再出发。「我可以借用你家厨房吗?」
「哥?」姜琳琳催促,显然已经偏向施逸伦这边。
一大一小摆出恳求的表情直盯着他,他还能说什么呢?
见他迟迟不开口,姜琳琳狡猾笑道:
「不然这样好了,我们投票表决,一人一票,少数服从多数,很民主的方式对吧?」如果没有搭配她此刻像写着「我赢定了」四个大字的表情,那会更有说服力。
姜靖翔心知肚明,二对一的情况下,他根本没有胜算。
「这叫民主暴力。」她这招从哪里学来的?「谁教妳的?」
「不是我!」头号嫌犯连忙否认。「我没有跟琳琳聊过这个。」
严肃的俊脸先是一愣,接着松懈,添注一抹浅笑。「我没说是妳。」
闻言,施逸伦放心地吁了口气,回到最先的话题:
「那你的厨房可以——借我用吗?」
「希望妳作的菜跟妳煮的咖啡一样令人期待。」这是他的回答。
意会过来,施逸伦满足地笑了,欣喜全写在脸上。
姜靖翔看见她的表情,隐隐感到一丝心悸,复杂的眸光直到送一大一小两个女人进入厨房,还是收不回来,始终胶着于身穿昂贵套装、站在流理台前打理三人晚餐的女人身上。
在物质上——一个出手阔绰、随身物品净是昂贵名牌的女人,该是贪婪不容易满足的吧?
但为何,这样的她,却因为他基于歉疚而让步,答应邀请她踏进他家这种小事,快乐得无以复加?任凭他想破头,也无法理解她的心思。
只是小事,她却笑得像个得到宝物的孩子;一点点的示好,就能让她雀跃快乐得好像要飞上天……
忽然间,姜靖翔觉得自己不懂她;或者该说,她完全不符他想象的样子。
是她刻意装出愉悦的表情?还是他打从一开始就误解她的为人、对她存有偏见?这瞬间,他困惑了。
「哇,好漂亮,像雪花一样!」厨房里,小妹突然发出惊艳的赞叹:「逸伦姐,妳好厉害!怎么弄的?教我、教我!」
「很简单,只要这样……」隔着饭厅与厨房间的透明窗格,姜靖翔看见施逸伦站在小妹身后,体贴地让琳琳靠着,好让她能空出双手配合教导的方式作菜,同时一面说出作法:「最重要的是油温要够,至少要一百七十度,才会有这种效果……」
这画面——
竟让他心口发热。
第七章
深夜的台北,其实与白天没什么不同。拜台北城里夜猫子的人数日渐激增所赐,以往属于夜晚的静谧不再,穿梭的车潮、人影,顶多只是少了些,喧哗声减去几分而已。
因为姜靖翔的坚持送行,本来想叫车回家的施逸伦改变主意,决定步行。
直到今天,她才知道,原来他们住得这么近——一个住忠孝东路三段,一个住在仁爱路上,步行大概只要十五到二十分钟的时间。
真希望能一直走下去,施逸伦暗想,随即又觉得自己这样幼稚的想法很好笑;但,还是放慢了脚步。
同时,一个疑惑浮上心头——
听琳琳说,他下班后就立刻回家准备十月份的司法官考试,现在是八月中,是作最后冲刺的黄金时间,照理说,他应该拒绝的。
刻意延长彼此相处时间的行为这么明显,她相信聪明如他一定发现了她的用意,只是,为什么忍住不说呢?
她是会向人撒娇、让对方最后因为没辙而答应她的要求没错,但不代表她是个不明事理爱拿乔的人——只要他拒绝,她一定无条件接受,乖乖地叫车回去,不会坚持要他送她回家。
但他没有,害她愈走、愈想、愈内疚。
唉,浪漫的深夜步行,因为反省的结论演变成凌迟的刀山,一步步都让她惭愧到想一头撞死。
看向前方隔几步距离的男人背影,施逸伦觉得他何其无辜,自己又何其自私。
是她自己一厢情愿将所有的感情投向他,人家都已经表明不接受了,她却还是依然故我地倾注;而他,在她依然不死心、经常找借口缠住他的时候,还是好心地以最婉转的方式拒绝她,不让她难堪。
这样的男人不无辜吗?这样的自己不自私吗?
才怪……
承受不了对自己的谴责,在沉默中,施逸伦倏然开口:
「送到这里就行了。」
前头的男人停住,恰巧站在路灯映照的光圈下,左右张望一轮才回头,似乎一直到现在才发现身边没人。
「什么?」
她站在路灯照不到的地方,在阴暗中重申:「我说,送到这里就行了,接下来我自己走。」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告诉自己。
她要继续自作多情的单恋可以,但如果这样的单恋给意中人造成麻烦,甚至成为对方生活中的绊脚石,这种单恋未免太不体贴。
他是这么的好,不应该受到这种对待。
一整晚因为熟悉的景象勾起回忆,不自觉沉浸在过去中的姜靖翔愣了下,直到她第二次重复要自己独行的话之后,才意会过来。
「为什么?」
还需要理由吗?施逸伦揪起秀眉苦思。「因为太麻烦你了。」
「是这样吗?」直觉告诉他不只这些。
再想。「因为我家快到了。」
「离仁爱路还有一段距离。」再次被否决。
再掰一个。「因为这么早,我可以一个人走。」
姜靖翔看了下手表。「现在是十点四十三分。」对一个外表出众的单身女子来说,这不能算是可以独自走在台北街头的时间。
「因为——」
「施检,我要实话。」接连几个因为,再听不出这些「因为」都只是用来搪塞的借口,他姜靖翔就是笨蛋了。
唉,就说他很聪明吧。「因为我不想让你更讨厌我。」
站在路灯光圈下的男人挑高了眉。「更讨厌?」
这话题,他们之前才谈过,他也说得很清楚,怎么她还是觉得他讨厌她?
「我碍到你准备考试的时间了对吧?」用不着他说,她也知道答案绝对是肯定的。「我知道你并不欢迎我到你家,毕竟your house is your castle——我没有理由挟着你打了陈检一拳这件事当令箭,让你不得不答应让我踩进你的城堡,我这样一定让你很不愉快。」
「我并没有——」
「听我说完。」既然已经起了头,干脆一次告解完毕,好好道歉,让他、让自己都好过些。「我知道你心里有人,不会喜欢我,更不可能爱上我——你说过,而我也知道;不过感情就是这么一回事,不是明知没有结果就不会投入的。我还是喜欢你,甚至一天比一天更喜欢,累积起来已足以到爱的程度。」
「爱?」她已经——爱上他了?男人眉头再扬高几公厘,显然吃惊不小。
「是啊。」她苦笑,半带自嘲,像在绕口令似地,出现语无伦次的症状。「不要问我为什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事实上就已经变成这样了,接下来会怎么样我也不知道……」噢!她在说什么啊?
连自己都听不大懂了,更别奢想他会听得懂。
「你懂我的意思吗?」她犹抱一丝希望地问。
「大概可以抽象地了解一部分。」他委婉地说。
「不懂也没关系。这本来就是我个人的事,与你无关。」她说,暗自庆幸现在是晚上,加上路灯昏暗,才不至于被他发现自己脸红的模样。「说到底,我们只是同事,真要再说下去,你跟我并没有什么交情,顶多加上我单恋你这件事——而单恋,也是我个人的事情,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说到底,你是受无妄之灾的那尾池鱼,我自己动感情却殃及你这条池鱼,造成你的困扰——」
「我上台北后带回家的朋友,妳是第一个。」她的话,莫名地让他觉得自己亏欠了她,即便她说动情是她自己的事,他还是觉得自己亏欠了她什么。
「我明白,就是朋——咦!朋友?」杏眸瞠大,不敢相信地瞪着他。「你说,我们是朋友?」她没听错吧?
几乎是狂喜的愉悦表情,就算夜晚视线再怎么不佳,也难以掩藏。
尤其,当她喜悦的声音中掺杂一丝哽咽——
「你说,我们、是朋友?」他不再纯粹把她当作上司看待,而是更进一步的朋友了吗?他是真的认同她,而愿意当她是朋友了吗?
「施——」这时再叫她「施检」的话未免太矫情。「逸伦。」
「啊?!」路灯映照的光圈外,娇小的身影明显颤抖了下。「你、你刚刚、叫我什么?」
语调中的哽咽及激动,意味着对方重视自己的程度;认知到这一点,姜靖翔说没有被感动是骗人的,但不表示他会因此回报以同样的感情。
从刚认识到现在,她的努力、她的改变,他全都看在眼里,只是——
照顾妹妹、通过司法官考试,是他目前最关切的两件事,私人的感情问题反倒不是那么重要。
但当姜靖翔看见朝自己走来的施逸伦眼眶噙泪,却还笑着与他对视时——心湖,莫名地动摇,荡漾起圈圈涟漪,是惊讶,也有不舍。
她可以将这视为更进一步的发展吧?施逸伦暗付。
从同事到如今变成朋友,他刚刚甚至还喊了她的名字——她可以抱着期望,假想日后有一天他会接受她,从朋友关系再更进一步变成情人吗?
她激动地想问,又怯懦地咽回喉咙里。
感觉到自己眼眶湿热,她死命瞠眼,就怕眼泪毫无预警地掉下来。
但姜靖翔下一秒的动作辜负了她的苦心。
「还有什么好哭的,傻瓜。」轻轻的,他以对妹妹说话的方式这么说。
明明小了她两岁,却在任何事情上都比自己来得成熟稳重……
「啪!」第一滴泪,恰恰巧就落在姜靖翔朝她伸来的手背上。
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终至成串。
如果先前对于自己的感情还有丝毫迷惘困惑,那么现在,一切都明朗了。
她喜欢他、爱上他,所以当他主动接近她、碰触她,她才会激动得浑身发抖。
情感在剎那间的波动,是会让人热泪盈眶的——
活到二十九岁,她终于了解这是什么样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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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叩。敲门声两响,姜靖翔朝里头喊了声:
「施检,是我。」
在地检署,他还是谨守上下属关系,以免惹来署内无聊人士的非议。
他是不在乎,但不能不为朋友着想。
「……」门里的回应穿过门板,形成模糊的咕哝。
「逸伦,是我,靖翔。」
「唔嗯啧唔……」
「逸伦?」里头发生什么事了吗?久候未得回应的姜靖翔心生疑问。
虽然说没有人胆敢进地检署来为非作歹,但……
「我要进去了。」
「嗤哼不——」
磅!里头的人话未说完,姜靖翔已经开门进入,先是惊讶于门没反锁,紧接着,视线落在面对自己的椅背。
「逸伦?」试探地唤了一声,高背椅上的人举手表示听见了。
再进一步问:「妳没事吧?」
高举的纤手比出「OK」的手势回答。
「我刚敲门,妳没听见吗?」
「嗯嗯。」两声闷哼。
「为什么妳没有——」男人一边说话,一边走向上司,未竟的话在将上司转过来与自己面对面时顿住。「逸伦,妳怎么——」
映入眼中的,不是偶尔也会让他失神的花容月貌,而是一张让人喷饭的脸孔。
彩妆精细的眼影,被眼泪浸濡,溢出眼眶形成两潭紫色小湖,依循地心引力滑过双颊,留下两条河道,暴露脸孔主人今日粉底打得太厚的事实,整张脸看起来就像是——
被河流冲刷侵蚀过后的平原。
而「平原」的主人,此时此刻正瞠着被晕开的紫色眼影染成的熊猫眼,幽幽怨怨地看着他。
姜靖翔呆在原地,愣愣地俯看坐着的人,一时半刻,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真尴尬!那天晚上在他面前掉泪,才隔没多久,又让他看见自己的狼狈样。
「有事?」施逸伦抽抽鼻,困窘地问道。
「妳——咳!呵、咳咳!」打自丹田直街上喉的笑气呛得姜靖翔频频咳嗽。「对、对不起,咳咳、呵呵,咳咳……」
他到底是想咳嗽还是想笑?「你还好吧?」不知道自己漂亮的脸蛋此刻精采得足以媲美调色盘,施逸伦关切地看着笑咳到弯腰的男人。
「抱歉。」头一遭,他发现忍笑是件很辛苦的事。「可是妳——」
「我?我怎么了?」
眼角余光扫见桌上的小方镜,姜靖翔伸臂捞来,递给她。
「咦!」虽然困惑,施逸伦还是接下,揽镜自照——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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捶心肝,真的想捶心肝!
是谁?是谁说紫色代表梦幻诱惑的?SK II的专柜小姐?还是雅诗黛兰的销售小妹?或者,是倩碧的超级业务员?
还梦幻诱惑哩!在他面前,她不搞笑出糗就很阿弥陀佛了!呜呜……
思及此,豆大的眼泪复又夺眶,紫色的泪一落,两条紫色的小河再次进行冲刷平原的大业。
知道「绅士风度」为何物的男人都知道,这时候正是献殷勤的好时机,也知道不应该笑,但真的——
「噗哧!呵、呵——咳、咳咳咳……」很好笑!
听出咳声中隐藏的笑气,施逸伦低头,将脸埋进双掌,决心化成鸵鸟一只,逃避现实。
强迫自己用咳嗽代替满腹笑气,姜靖翔好心地把椅子转回原来的方向,让上司继续背对着自己,同时从桌上的面纸盒顺手抽出几张,越过施逸伦发顶,空降到她面前。
「面纸。」他说,盯着她后脑勺,想象背对着自己的她此刻的表情——「呵!」忍不住笑开。
捣脸的手松开一只,在半空中胡乱抓握,碰触到面纸的剎那,仿佛抢到浮木一块,赶紧抽来抹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