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唠叨归唠叨,其实她并不期待他会有所回应。照顾他也有一段时间了,她多少也能了解到他的确是很讨厌这种“没必要”的琐碎事,能允许她来服侍他,就已经是够“宽大为怀”了。
听说嘉肯在照顾他的时候,他还是常常披头散发的,因为梳头发是最麻烦,也最花费时间的工作,那已经超过他的忍耐极限了。而若是由科莱来服侍他的话,就更惨了,向来是什么都还没开始,那个忠心耿耿的庄园总管就被赶走了。
扔开毛巾、换上梳子,她爬上床跪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梳理着他的头发。“我说你呀!像你这样谁敢嫁给你呢?”
他的发丝既黑又亮,更柔滑细致,简直比女孩子的头发还漂亮。可是他很怕痛,要是她一不小心梳疼了他,他就会泪眼汪汪地扁起嘴来给她看,那可比骂人还可怕。奇怪的是,要是平常没事故意踢他、揍他、扁他、掐他,他反而不在意,真不晓得他是不是用这种方式来表达他对这种“麻烦事”的无言抗议。
始终默默“忍耐”的狄修斯突然出声了。
“那就妳嫁给我吧!”
“少来!”安亚马上就在他的脑袋瓜子上免费敲了一记。“别跟我开这种无聊的玩笑我跟你讲,我最讨厌人家叫我嫁人嫁人什么的,为什么女人一定要嫁人?而且,就算我要嫁,也不会嫁给你!”
“为什么嘛?”他伸手抚着脑袋委屈地问。
“这种事还用问吗?刚刚我就说过像你这种样子谁还敢嫁给你了,不是吗?”安亚哼了哼。“就算你没这些毛病好了,对我来讲,你太高、太瘦、太纤细了。老实说啊!我想要的男人是那种能够在危险关头保护我的男人,这种事要是冀望你的话,我有十条命都不够用!”
“保护妳吗?为什么……”狄修斯刚半回过头去,安亚就立刻把他转回来。“为什么妳会认为我不能保护妳?”
又敲了一记。“不要问我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好不好?用你的肚脐想一想就知道了嘛!”
狄修斯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她终于替他梳好头发,并束成一条马尾,随即下床来帮他穿上早已准备好的袍子、腰带。
这时,他才又开口问:“那么,妳觉得嘉肯如何?”
“嘉肯?”正要蹲下去帮他穿鞋子的安亚愣了一下,动作也跟着停住了。“嘉肯怎么了?”
“如果嘉肯要妳嫁给他呢?”
“他?”安亚歪着脑袋搔了搔耳朵,耸耸肩,随即蹲下去拿鞋子套上他的脚。“他是不错啦!温柔体贴又很有男子气概,耐心更是十足,可惜太漂亮了,我不喜欢太俊美的男人,有个俊美的丈夫是很辛苦的。”
“是这样吗?”
突然觉得狄修斯的语气似乎跟平常不太一样,有点阴森森的味道,安亚不觉诧异地往上一看,这才发现他的表情很古怪,眼神也有点可怕。
“干嘛呀?”她忍不住站起来又K了他一记。“说他比你好,你不爽了是不是?可那是事实啊!你要是不服气的话,自己不会振作一点啊?每天这样要死不活的过日子,别想人家给你什么好话!”话落,她转身就走。“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我去拿晚餐。”
不过,就如她意料中的,当她把晚餐端来时,狄修斯早就不见人影了,只剩下赛利还在床上咕噜咕噜睡。她不禁叹了口气,直接去枫林里逮他回来。
“吃吧!拜托,别闹脾气了。”
真是不通啊!
明明她才十六岁,又是个女孩子,却要在这儿哄骗一个二十四岁的大男人,这话怎么说都不通嘛!
也许是感受到了安亚的无奈,狄修斯这回倒只是瞄了她一下,就一声不吭地乖乖吃他的晚餐了。安亚有点意外地看看他,随即也在一旁陪着吃。这是狄修斯的坚持,她不吃,他也不吃。
“对了,我一直想问你,你有多久没有离开庄园了?”
“……四年吧!”
四年?那已经比她好了嘛!她足足有六年没有离开过丘隆山周围两里范围之内呢!
“那么,嘉肯在堡里究竟是担任什么职位?”话一间完,安亚就觉得自己有点卑鄙,明明嘉肯已经暗示过不愿意让她知道了,她却跑来套狄修斯的话。
狄修斯奇怪地看她一眼。“这个妳应该去问他吧?”
不晓得为什么,狄修斯的回答反而让她松了一口气。不过,还是不能这样就算了,既然她答应艾诺特了,就得尽力做好她该做的事,而且,这也是为了替盖文伯父和蒂丝伯母报仇。
“喂!你背后有个风形胎记对不对?”
狄修斯突然笑了,像小孩子一样开心的笑了。“ㄏㄡ~~妳偷看我洗澡!”
安亚双颊一赧。“哪是啊!我只是怕你在里头睡着了,所以偷瞄一下而已嘛!哪!快说,你背后是不是有个风形胎记?”
“有啊!”
安亚心头一跳。
她果然没看错!
“那嘉肯呢?他照顾你那么多年了,你应该知道他……呃……”安亚咽了口唾沫。“他背后是不是也有个跟你一样的胎记?”只是颜色不同而已。
“也有啊!”
一听,安亚的心立刻沉落到谷底。
嘉肯真的是黑魔王?
又过了好几天,嘉肯终于回来了。
当安亚再次见到他之后,心中便已毫无疑问了。
他的神色虽然依旧如常,周身的煞气却重得吓死人,而且,他身上还有股淡淡的血腥味。过去成天打猎的安亚一闻就知道那不是动物的血腥味,如果不是动物的血腥味,那就是……人的血腥味!
天哪!嘉肯真的是黑魔王!
* * *
枫林中的大白石上,安亚呆坐在那儿不知道过了多久,而惊醒她的不是狄修斯,也不是嘉肯,而是神官,那个驻颜有术的神官。
“妳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嗄!”安亚猛然回头。“啊!神官,是你啊!”
神官以他一贯优雅徐缓的步伐慢吞吞地走向她,并在她身边落坐。
“在想什么重要的事吗?”
安亚皱皱眉,而后耸耸肩。“也没什么重要啦!”
“要不要说出来听听?”
踌躇了一会儿,“其实真的没什么啦!只是……”安亚又想了一下。“我听说黑……呃!风塔尔王已经很少出堡了,是真的吗?”
“是啊!因为不需要嘛!”神官突然伸出手,蓦然间,一只原本在空中慵懒飞舞的蝴蝶就飞下来停在他手上了。“妳在来这儿的途中应该经过不少村庄小城镇吧?”
“嗄?啊,对啊!”安亚惊异地望着神官好似在抚摸心爱宠物似的摩挲着蝴蝶。
“那么,妳觉得他们的生活如何?”
安亚蓦然张大嘴,不可思议地看着空中又飞来两只蝴蝶、一只蜻蜓落在神官的手上,甚至还有只小鸟飞到他头上歇着。
“你你你你怎么弄的?”
神官微微一笑。“只要让牠们感受到妳的善意就行了。”
是喔!真简单。
“我天天都在跟牠们说我是好人,可是只有鸟屎掉到我头上来呀!”安亚嘟嚷道。
神官微笑不语,只是伸手让头上的小鸟停到他的手背上,然后再放下手让小鸟跨一步歇在安亚的腿上。
安亚不觉屏住气息一动也不敢动,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紧盯着小鸟安详地蹲伏在她的腿上假寐。
“天啊!牠把我的腿当椅子了耶!”
神官依然抚挲着蝴蝶。“刚刚的问题?”
“嗄?啊,刚刚啊……哦!很平静、很安详啊!就跟这家伙一样。”她用下巴指了指小鸟。
“那么,妳觉得这儿的风族人又如何?”
“很亲切、很温和,大家都很快乐。”安亚不假思索地说。
神官轻轻颔首。“是的,其实都一样,不管是风族或其他族的人,不论眼睛或头发颜色相不相同,大家都是一样的,只要有和平的日子,没有人会期待战争的来临。所以说,既然没有人反抗,风王就没有必要出堡去镇压啰!”
“对,对,大家都一样,没有人想要战争的!”安亚也跟着猛点头,随即又顿住。“可是风王偶尔还是会出堡啊!”
神官轻轻叹气,随手一扬,让蝴蝶飞去。“这块西方大陆那么大,风王没有办法一个人统治,势必要分别交托给各个武士队长去管辖。刚开始还好,但这两、三年来,那些武士队长骄心渐起,开始仗势欺负非风族的百姓,这种事情,让其他武士队长去告诫是没有用的,只有风王亲自出马,那些家伙才会害怕。”
安亚呆了呆。“你是说……你是说这些年来,风王之所以出堡,都是为了压制那些心存不良的黑武士?”
“是这样没错。”
“如果风王一离开,他们又故态复萌了呢?”
“那么,风王就会去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为了其他族的人而诛杀自己族人?
这……未免差太多了吧?怎么跟她知道的完全相反呢?
不过,她并不会因此而怀疑神官是不是说谎,因为每个人都知道,神官、神女是不能说谎的,只要他们一说谎,便会失去神的恩典和眷顾了。
好吧!如果这件事的事实跟她所知不同,那么其他事呢?
“神官,那我……我可以再问其他事吗?”
“可以啊!”
于是,安亚很不客气地开始提出各种问题,一件一件的问,而神官也很有耐心地回答她,一样一样地回答……
第五章
“安亚那边有消息过来了,她不但找到了风神,甚至连黑魔王是谁都查出来了。”
水连恩堡的大厅内,再次聚集了五族的几位首领,自然也少不了那位高雅淡然,却又冷漠倨傲的火族神女。
“黑魔王?她真的知道黑魔王是谁了吗?”唐恩惊呼。
六年前,当黑魔王宛如飓风般出现,并横扫四族时,现身在人前的他都是戴着黑色头盔遮住他的面目,没有人知道他到底长得什么模样,就算从不允许他族进入的风堡内的人都知道,也没有半个风族人愿意透露出半点蛛丝马迹来。
“是的,他是个非常俊美的男人,表面上是个相当有耐心又体贴的人,如果不知道,绝对不会有人猜到他就是黑魔王。”莫桑伦沉稳地看着四周的人。“好笑的是,他居然也住在神官的庄园里照顾着我们所要找的风神。”
“风魔在照顾风神?”凯德不可思议地喃喃道。“风魔和风神不是对立的吗?”
“这个……其实并不是,”神女轻轻道。“事实上,当风神和风魔依附在人类身上降生之前,他们是风母一胎所生的双生兄弟,因此,即使是分别依附在彼此毫无血缘的人类身上,他们的本质依然是兄弟,所以,风神若出生在这西方大地之上,风魔必定也会出生在这西方大地之上,而且,他们会互相照顾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耶?”厅内众人齐声惊呼。“风魔和风神是双生兄弟?”
“没错,风神是哥哥,风魔是弟弟。”
“开玩笑!”凯德冲口而出。“那风神怎么可能会愿意帮我们对付风魔呢?”
“所以说要由我来说服他。”神女说。
“妳有把握吗?”
“这……”神女迟疑了。
“我有个更好的办法!”艾诺特加了进来。
众人闻言不约而同转向他。
“什么办法?”
“既然知道黑魔王是谁了,嘿嘿嘿!”艾诺特露出阴狠的笑容。“既然他拥有的是在战场上战无不胜的魔力,只要不上战场,那他的魔力就无用武之地了,所以,我们干脆想办法把他单独诱骗出来,再一拥而上杀了他不就好了?”
“耶?”众人互觑,继而异口同声的说:“对喔!”
只有神女蹙着眉,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旋即又阖上,可惜没有人注意到。
“有道理,”莫桑伦直点头。“这样不但可以减少无辜的伤亡者,我们也就不必再委曲求全地看残罗王的脸色了。”
“可是……”洛司犹豫了一下。“我早就把盔甲武器交给他们了,因为他们从来没有穿过盔甲这种东西,也没使用过那么沉重的武器,所以,他们要求早点交给他们,好让他们习惯穿着盔甲时的行动方式,以及武器的重量。要是他们不肯归还怎么办?”
“那就给他们吧!”莫桑伦慷慨地说。“就当作是我们这边毁约的赔偿。”
“我也赞成杀了黑魔王就好!”凯德紧跟着附议。“想想看,我们召集族民这么久,来的居然只有寥寥几人。他们竟然说,因为没有人打得赢黑魔王,所以他们不打算冒险和黑魔王对抗,这样至少他们还能保存生命安稳的过日子。”
莫桑伦沉默了一会儿。
“这也难怪,自从大家不得不接受黑魔王的统治后,他对所有被统治者唯一的要求就是──绝对不要妄想反抗他,否则杀无赦,刚开始,他也的确因此而砍杀了不少人,不分男女老少,只要一句话说得不对,就会连累全家人被砍,当时大家还真经历了一段难以忘怀的黑色恐怖时期。
“但逐渐的,没有人再敢反抗他了,之后黑魔王出堡就不再是砍杀反抗者,反而是专程去压制那些仗势欺人的黑武士,这样一来,大家就觉得让他统治也不算太糟糕,只要日子能安稳地过下去就好了。”
“可是这些年来,他还是不停地在追杀我们这些王族逃亡者,不是吗?”艾诺特反驳。
“是吗?”莫桑伦淡淡地瞟他一眼。“黑武士是真的还在追杀我们吗?”
被这么一反问,艾诺特反倒不敢确定了。“他……他……”
“起初或许是,但现在,黑武士追查逃亡者已经变成一种表面形式而已了,其实,他们并没有认真在追。之前被找到,并砍杀的逃亡者,事实上都是他们自己傻呼呼地跑出来大声疾呼族人反抗的笨蛋,或者是自恃王族后代而向族民要求优渥的对待,因而暴露了身分的傻瓜,那些并不是被黑武士追杀到的,而是他们自投罗网的!”
艾诺特窒了窒。“那……难道我们就可以因此将过去的仇恨一笔勾消吗?”
“当然不能,所以大家才会在这里,不是吗?”莫桑伦徐徐地扫视众人一圈。“我们没有人能忘却那几场战役所带给我们的伤害,在场有四族的武士族人全被斩杀殆尽,家园被侵占,亲人被宰割,虽然那已经是六年前的历史,但仇恨在那一瞬间就已经根深柢固了,除非以血还血,否则我绝不善罢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