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陈嬷仓皇离去后,沈拓野侧过头,用力揪住樊冷蝶的肩头,眸光里燃着熊熊的火焰。
“他说的是真的吗?”他嘶哑地问,心痛让他的大手有些颤抖。
面对他眼中的怒涛,樊冷蝶绥缓垂下了眼。
该如何告诉他,她的确是在服用去子草?她这种有毒身体产下来的孩子,不会是个正常的孩子啊!
“如果你没有说谎,为什么不敢看着我?你……真是在利用我吗?”他猛地抬起她的下巴,咄咄逼人的望着她。
樊冷蝶看着他,眼中逐渐漫上一层水雾。这个男人是这么地在乎她啊!他眼中明显的爱意,怕是连三岁稚儿都看得清楚,就像她爹娘之间的深情啊!
她的胸口陡地抽紧——
她一直认为爹娘同时过世也是件好事,至少那么相爱的两人,不需要经历一场死别的椎心之痛。
如今,她却注定要比沈拓野早走一步。
就让他恨她吧!这样她离开人世时,他才不会太痛苦。
“说话啊!”他的眸光变得冷硬,浑身散发着肃杀之气。
“要我说什么?”她费尽所有力气,努力挤出一个笑颜,“我服用去子草是事实,我利用你达成目的也是事实,我不能有你的孩子也是事实!”
“啪”的一声,一个巴掌甩上了她的脸,樊冷蝶整个身子被沈拓野打飞了出去,白皙的脸庞登时红肿。
樊冷蝶试图站起身,一阵头昏目眩却让她不支倒地。
老天爷!千万别让她体内的毒在此时发作!她在心中呐喊着。
她扯着粗糙的营帐布,努力的撑起自己。她不介意手中的刺痛,她也不在意嘴中的血腥味,她心痛的是他眼中的绝望!
“我不再被你这种眼神所软化。”沈拓野的话才出口,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严伯胥带着一群人走入帐篷。
“我总算找到你了,”严伯胥神色的严肃说:“各帮派陆续传来中毒的消息。”
“中毒?”又是中毒。沈拓野冷冷地问:“中毒的人有何微兆?”
“口吐白沫,眼白泛青。”一名长者站出来说话,目光却直盯着站在一旁拭着唇角血丝的樊冷蝶。
“找到是谁下的手吗?”沈拓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在一阵沉静之后,严伯胥终于开口,“陈嬷到处嚷嚷说……樊姑娘有五毒散。”
“带她去铁笼牢房审问吧,这个女人从此和我各不相干。”说完,沈拓野拂袖而去,甚至不曾看她最后一眼。
樊冷蝶疲惫地站着,在心中默记沈拓野离去的背影。
陡地,一阵剧烈的疼痛席卷她所有的意识……
第十章
“冷蝶,你还好吗?”江君隔着生铁铸成的栏杆急切的问道。
“冷蝶姐姐,我煮了些东西给你,你……”才从长安赶来的朱媛媛,说着说着便抽抽噎嘻地哭了起来。
一个巨大的铁笼将樊冷蝶困在其中,刺在稻草上的她苍白得像个鬼!
而室内弥漫着腐烂的气息,更是让人闻之欲呕。
“你们全部来了……”樊冷蝶拖着身子,匍匐向前想接近她的亲人。
“你别说太多话,我们会想办法救你出来的。”古兰若安慰她。
“出去又如何呢?我现在是人人喊打的魔女。”樊冷蝶勉强挤出说话的力气,却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微笑。
一株美艳的牡丹,早已被体内的毒侵蚀成面黄体枯,颤抖的身子及额间豆大的冷汗,在在显示樊冷蝶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冷蝶姐姐……”朱媛媛哭得很大声,一只手伸入栏杆内,只求能早一点碰触到她,“你又没有害死别人啊!为什么沈拓野任由那些人把你关在这个黑漆漆的小地方?他是个大坏人!这个地方好臭……”
“傻媛媛……犯人还能选择牢房吗?”樊冷蝶的手才碰到栏杆,两双手已经心疼地握扶住她,就连一向不喜和人太过接近的古兰若都拿着手绢拭去她脸颊上的脏污。
江君握住她的脉门,仔细地诊着脉。
奇怪,冷蝶的脉象怎么会这么乱?她五脏六腑的筋络又怎会有腐败的情况?而且她体内似乎有不明物体的律动,这分明是中了蛊毒的症状!
“你被下了蛊毒,为什么不告诉我?”江君震惊的问道。
“蛊毒?你怎么会中了蛊毒?”朱媛媛急得泪如而下。
“江君,有什么方法可以救冷蝶?”古兰若连忙问道。
“谁下的毒手?是刘明蝠吗?”江君长吐了一口气后问道。同时将一颗补气、防毒素扩散的“保心丸”喂入樊冷蝶口中。
“没错,的确是刘明蝠下的蛊。命运注定我们一家子都要死在他手里,很讽刺吧!”樊冷蝶看着他们,只求能多看一眼是一眼。
这个牢里并没有窗、也不透光,她已经独自在这个地方待了几天几夜了。
“你这个笨姐姐……怎么什么事都不说?”朱媛媛泣不成声地说,额间的红痕随着她的哭泣又泛红了几分。
“说了,只是徒增困扰,你们也有自己的任务要执行。刘明蝠在我体内下了蛊,我拿到解药的唯一方法便是杀了沈拓野,可是我怎么下得了手?”
“一个男人值得你这样牺牲吗?”古兰若皱起柳眉,对于男人,她只觉得恶心。
“我中了蛊毒,这辈子形同是个废人了。盅毒的解药其实是种慢性毒药,终有一天会落到肠破肚烂的可怕下场。”樊冷蝶轻摇着头气息因为吃了保心丸而较先前平稳了许多。
“杀了沈拓野对我并没有好处,所以我把刘明蝠和水中月的事,全部告诉了他。他答应我,会取得武林盟主、毁了滔天帮,还愿意帮我杀了刘明蝠。虽然他做这些事的动机不全然是为我,但沈拓野的力量确实比我强大,我也算尽了分内的力量为爹娘报仇了……”
这一长串话说下来,樊冷蝶疲倦地闭上眼,却没有松开朱媛媛的手。
江君自怀中掏出一只针灸包,抽出一根长针插在她腕部的神门穴。
只见那根银针立即变成黑色,在一旁注视的另外两个人则急得直冒冷汗。
“你忍着些,我们过几天就救你出去。”朱媛媛着急地说。
这个牢房除了送饭口外,只有一扇以水火不侵的玄铁所打造的铁门,除了沈拓野之外,没有人有这间牢房的钥匙。
他们三个可以进来,完全是靠秦穆观一个善挖掘地道的手下,花了五天的时间自湖边挖通这条到牢房的地道。
可惜大铁笼的下方是块巨大的岩石,还要费上好些时日才有办法挖开。
“我看错了沈拓野,他居然如此狠心把你关在这里!”江君打量着这间牢房,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从外头看来还颇宽广的牢房,到了里头才发现狭隘了许多。
那些空间都跑到哪去了呢?
“别怪沈拓野,他并不知道我中了蛊毒一事。况且正是因为知道他爱我、在意我,所以我宁愿他误会我。眼见心爱的人死去,不是件好受的事。恨我,反而会让他以后的日子好过一点。我不难过的,这些天总觉得他在我旁边……”
“不要老是替别人想,也替你自己想想啊!”江君紧握住她的手,声音里带着几分哽咽。
“小时候冬天没有饭吃时,你总是省下你那一份给我们,宁可自己挨饿,也不要我们挨一点饿……笨姐姐……笨姐姐……”朱媛媛扁着嘴,努力忍住嚎啕大哭的冲动。
不发一言的古兰若,用手揉着两鬓,难过的情绪让她的脸色苍白如纸。
“不要难过了,我硬撑着就是为了再看你们最后一面。能见到你们,我已经很满足、很满足了。其实毒性不该这么早发作的,大概是我体内原有的毒性加速毒发吧!”樊冷蝶张开泛着红丝的双眼,透过模糊的视线望着他们,“让我好好地看看你们。记得替我孝顺师父,记得把我和我爹娘葬在出云谷,更要记得刘明蝠死亡的那日,要到我坟上祭告……”
“不许胡说。”江君深锁着眉,抽出发黑的银针。
古兰若注意到江君颤抖的手——江君向来是最冷静的人啊!
“冷蝶姐姐……乌鸦嘴……”朱媛媛红肿着眼,泪水仍不停地往下掉。
“我会救你出去的。”古兰若眼中有着壮士断腕的决心,为了冷蝶,她会去求官法昭,虽然她说过她永不求他……
“救我出去也没用的,替我告诉师父,就说徒儿不肖,不能奉养她的晚年了。”樊冷蝶的面容渐渐平静,脸上浮起一抹笑意。
“我去找师父,师父什么都懂,一定可以救你的!”朱媛媛跳起身,娇小的身子直往屋子一隅的洞穴里钻。
“嘘。”江君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有人来了,先躲起来,冷蝶,这些药丸你拿着,心跳每至千下时就吞下十分之一颗。”
就在三人躲入茅草覆盖的地道中时,屋顶忽然落下一个白色人影。
刘明蝠!
“你是来看我怎么死的吗?”樊冷蝶拼命挺直身子,冷冷的瞪着眼前的鬼魅。
“你是自找苦吃,要你杀了沈拓野,你偏偏要他选盟主。现在他当上盟主了,你却像只狗一样在这里苟延残喘,真是既笨又傻啊!”刘明蝠抚着白须,脸上扬起残忍的笑容,“和我作对的人,不有好下场的。”
“我也不认为你会有什么好下场,”樊冷蝶反唇相稽,隔着铁栏杆瞪着刘明蝠手中的长剑。
世上可以削铁如泥的宝剑只有一把——师父家传的出云剑!
刘明蝠举起手中的长剑,一剑穿过铁栏杆的空隙刺中她的肩头,“很锐利的剑吧!这把出云剑可是我花了好大功夫才得到的。这屋顶是用最坚硬的生铁所铸成的,不过我却拥有比铁更锐利的出云剑,轻易便能切开屋顶。”
他抽回剑,满意地看着鲜血自樊冷蝶的肩膀疾喷而出。
樊冷蝶吃痛地向后退,咬牙切齿地瞪着他,“你迟早会遭到报应的。你是如何杀害那把剑的主人,你就会如何被杀死!”
当年刘明蝠夺去师父家传的出云剑后,就是用这把剑将师父的父亲凌迟至死。
“报应这种东西,我并不害怕,就算我死了,那些死在我手下的人又能复活吗?”刘明蝠拿出布巾擦拭着沾血的剑,目光森冷地打量着她,“可惜了你这种美色,竟然要眼睁睁地看到自己被体内的毒兽啮咬而死,只是凄惨啊!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我当初的建议?我瞧沈拓野那家伙对你还是挺动心的。”
“作梦!”樊冷蝶奋力朝他吐了一口口水。
“既然你敬酒不喝,那么就让你喝喝罚酒吧!”
刘明蝠贼笑着从怀里掏出一颗色彩斑烂的药丸。
“你想做什么?”樊冷蝶咽了口口水,不自觉地缩了缩身子,“我是不会求饶的。”
最后一句话,是说能地道中的三个人听的,师父说过,除非开口要求帮忙,否则谁也不许插手管别人的事。
“我也懒得听你求饶,我只要用想象就对以了。”
刘明蝠开心地笑着,脸上泛着一层变态的红晕。“这颗药丸可以拿来解一个人的毒,我会把药丸放到你体内,我会要那个人来找你、挖出你体内的解药,你最好祈求你的血不要化了这颗药丸,否则被生剥吃肉的感觉可是不好过哩,嘻嘻!”
“你滚!”樊冷蝶双臂紧抱着自己,舌尖紧紧的抵在齿缝间。
与其屈辱的痛苦死,她不如咬舌自尽还来得快活。
“这颗药丸放在哪里好呢?”刘明蝠目光上下打量着她,“嗯,就放在你的胸口好了,雪白的胸脯没有人会不心动的,洁白的肌肤,咬起来也特别有弹性。接好了!”
“住手!”江君甫开口出声阻止,一道高大的黑影已闪入铁笼里搂住樊冷蝶,及时接住那颗力道足以贯穿皮肤的药丸。
“你……怎么……”樊冷蝶盯着搂住她的男人,一时间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是沈拓野!
“别说话。”沈拓野心疼地看着她憔悴的脸庞,紧紧地将她冰冷的身子里入斗篷中。
“这么一个小房间,原来卧虎藏龙啊!”刘明蝠脸上的笑容未褪,只是显得十分僵硬。
“你怎么进来的?”樊冷蝶抚着他瘦削的脸颊,只觉是一切像在做梦。只有在梦中,她才能见到沈拓野呵。
“和刘明蝠一样,从屋顶下来的。”
“可是……”她明明看见沈拓野是从刘明蝠身后的墙壁间窜出的。
“我练过软骨功,因此可以挤入铁笼内,没什么好讶异的,嘘!你现在别说话,好好闭着眼休息。”无视她脸上多日未清洗的脏污,沈拓野低头亲吻她的额,无限的爱恋与眷宠全包含在这个吻里。
“刘明蝠,快把解药交出来!”江君低声喝道。在替冷蝶除去体内的蛊虫前,他们需要解药来延长她的生命时间。
“樊姑娘正和沈帮主卿卿我我,哪轮得到你来要解药!”刘明幅笑呵呵地说,目光警戒看着沈拓野。
“解药拿来,我可以考虑不向朝廷揭发你的恶行。我们在滔天帮附近一座池塘找到无数的尸骨。”沈拓野轻抚着樊冷蝶的背,眼神鸷猛地瞪着刘明蝠。
刘明蝠毫不畏惧地仰头大笑,“滔天帮的事与我何干?何况那些尸骨可能只是秃鹰吃剩的残渣。”
“开出你的条件。”沈拓野冷冷地撂下话。若不是蝶儿还需要刘明蝠的解药,他老早一掌打死这个蛇蝎心肠的老家伙。
“条件很简单。”刘明蝠脸上的微笑加深,“我要你一条手臂!”
“不!”樊冷蝶用尽力气,捉住沈拓野的手臂。
“手臂是吗?我还以为你会要我一条命。”沈拓野眼也不眨地抽出腰间的匕首,“解药先丢过来,我沈拓野向来说话算话,可是你却不值得相信。”
“好,我就信你一次。”刘明蝠掏出一颗鲜红如血的方形丹药,射到沈拓野手上。
“吞下。”沈拓野将药丸放到她的唇边,柔声道。
樊冷蝶咬紧牙关,怎么也不愿张开嘴。
她怎么能吃这颗用他的手臂换来的解药?她怎么吃得下口?
“吞下!”他命令着。
樊冷蝶摇着头,却因为过度用力而感到头昏目眩,双膝一软,险些栽倒在地上。
沈拓野微使劲握住她的下颚,硬是逼她张开口,吞下那颗解药。
“我不许你做这种牺牲。”她泛红的双眼紧盯着他。
他一手抚摸着她的脸颊,一手轻抚着她的背,柔声地说:“我不认为这是种牺牲,只要能够救你,我不介意剐了我的双眼。”
“不许说!”樊冷蝶连忙捂住他的嘴,生怕刘明蝠真以此做为要挟。
沈拓野微笑,依然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后背。
樊冷蝶缓缓眨了眨眼,他在她背后写了好几个“不”字,这是什么意思?
“沈帮主,动手啊!”刘明蝠的眼中闪着嗜血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