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个是初一,照例她会上庙里祈求平安。一身与平常汉民百姓无异的粗布衣裙,即和丫鬟问巧出了王爷府侧门,事实上她在王爷府如隐形人的地位本也就是与丫鬟仆役无差,所以自是没有华盖美车的排场了。
一切都和往昔相同,上完了香便顺道逛逛市集,只是她俩忽略两个跟踪她们已久、口水都快流干的男子。
“财哥,没想到大王派咱们下山采买,还能遇上这等姿色的姑娘,看得我心好痒……你瞧那白嫩嫩的粉颊,好想咬一口。”接着听到“咕哝”一声,他很努力地咽下了所剩不多的口水。
“我警告你,阿富,这姑娘可是拿来献给大王的,你不要轻举妄动。哎呀,只要以后下山采买的工作都是咱俩包办,你还怕没有快活逍遥的机会?”
“财哥,我知道了啦!”阿富搔搔头,略表歉意地说。“你看,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等她们离开市集。”
果然,当慕南和问巧一走到行人较少的路段,这两个贼子就准备动手了。一把将两名姑娘拉至巷里,在她们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前,上过蒙汗药的布已经罩住她们的口鼻,毫无意外地,这两个原本就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当场昏厥了过去。
财哥和阿富各自抱起一名姑娘快速来到停在城外的马车,手脚俐落地把货品和人安置好,便得意地往寨里驶去,两人还嗯嗯啊啊哼着不成调的曲儿。
到底怎么了?颠颠簸簸地害她开始犯头疼,她明明是步行去拜拜啊。慕南揉揉自己的额角,奋力睁开眼晴,刺眼的阳光让她瑟缩了一下,却在适应后发现身旁景物快速向后,风刮得呼呼直啸。
她正坐在马车上,枕头是塞满东西的大布袋,旁边可不是问巧吗?再往前一瞧,那两个形容猥琐的家伙……霎时间,她完全明白了:她们被绑架了!
慕南顿生惧意,却不知如何是好,只有先摇醒问巧再说了。
无奈蒙汗药效极强,问巧整个人仍是昏沉沉的。这可如何是好?她的心更寒了,慌张害怕的情绪绷紧了她的每一根神经;她不敢哭……怕惊动前头正欢欣的贼人。难道就真的让他们绑架成功?
※ ※ ※
项昱和苏意晴离开小屋后,即沿着山路小道往归云庄去,因为骑马震动太大对伤口不利,所以还是选择步行,到村庄小镇上再设法弄来一辆马车,如此既不怕伤口复裂也不用劳累双脚。
在路旁歇息的意晴看到前方有马车疾驶而来,大喜过望,转头对项昱说:“不知驾车的能否顺道载咱们一程,我去拦拦看。”
“嗯。小心点。”
路旁有人!慕南感觉到一丝希望,无论如何也要想法子求救,否则……她实在不敢想下去了。
“财哥财哥,前头有人耶!”阿富手持缰绳驾着车。
“真他妈的奇怪,平常这一路连半个屁影子也没有。”财哥随口说说,念头一动,又接着道:“咱们干他一票怎么样?只有两个人应该很好对付,拿大刀出来晃晃,他们就吓得屁滚尿流,双手乖乖地把银两奉上,咱们兄弟的私房钱又可以增加些了。”
“真不愧是财哥。”阿富谄媚地说。“嗄!他们有个人起身招手,好像要拦车呐。”
“那正好,让他们知道他们拦的是什么车。”财哥一副霸气十足的凶样。
马车速度渐减,在路边停了下来,意晴还没开口,就有人先出声了:“公子,救命啊,他们要绑我回山寨!”
两小贼还来不及亮出大刀,就发现后头娇滴滴的小姑娘居然醒了,一时之间愣在当场。
“财哥,我看咱们这票就别干了,到时出了什么岔子就不好了,我去搞定那女人。”阿富用肘推推他,嗫嚅道。接着拿起绳子想要绑缚住慕南。
“喂!你给我站住!”财哥斥了一声。“咱们是强盗、马贼、绿林好汉嗳,你没看那小子弱不禁风的,这种买卖不做,传出去可是会笑掉人家大牙的,你去搞定女人,我去讨买路财。”
意晴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看看后头那姑娘清丽可人,也难怪会被抓去当押寨夫人。不过,这两小贼显然上路前没烧香拜佛,居然撞到了她,算他们倒楣,她暗暗在身后打了个手势给项昱,表示她能处理。
项昱看看这场面,也知道意晴游刃有余,遂不上前,只是专注地盯着事情发展以防万一。
“喂!你……”财哥恶狠地喊出第一个字后,就发现那小子不知在他身上动了什么手脚。“你在我身上乱摸什么?老子不给你颜色瞧瞧,你不知道厉害!”说罢欲抽出身侧大刀,嗯──奇怪,手怎么不听使唤?想跩对手一个狗吃屎,脚却如钉入地中般动也不动,才知道大事不妙!
意晴不去理会,轻跃到那名姑娘面前,顺手也点上阿富的穴道。
“多谢公子相救。”慕南惊魂甫定,讲起话来还微微颤抖着。
“不用。”意晴淡淡地回答,随即转向阿富,问道:“马车我借去了,他日再还,你是哪个寨子的?”
“天……天……”阿富见“他”瞬间摆平财哥和自己,早就吓破胆了,这会儿连平常挂在嘴边唬人的寨名都卡在喉头,好困难才说出口。“天……天狼……帮。”说完,发现裤裆一热,接着便湿成一片,天杀的,怎么该动的不能动,不该动的却偏动得厉害!不过他并没有太多时间去羞惭,命能不能保住比较重要。
“大侠,我们知道错了,你放了我们吧!”财哥僵在那头,心里不胜恐惧。
意晴置若罔闻,径自走向项昱,轻声道:“咱们可以上路了。走吧!”
“嗯。”他指了指那边的四个人。“他们呢?你准备怎么处置?”
意晴朝他笑了笑。“你瞧着。”接着她拿过阿富手里的绳子,将两人面对面地捆绑住,身手俐落地把两人吊上树梢,拍拍手上的灰尘。“好啦!”
项昱好笑地点了点她的鼻尖,低低柔柔地斥了一声:“顽皮!”
旁边的慕南看呆了。原本她以为救她们的人十分冷静自持,一般人不管是真有心还是客套总会问上一句“你没事吧”,这人居然只说“不用”两个近乎冷漠的字就当她不存在……可是这会儿却突然换了个人;更奇怪的是两个大男人……
她却没法再深究下去,因为胸口的一阵紧闷让她知道事情不对劲了;果然,心头开始仿佛有人重捶不止的疼痛,慕南咬着下唇,强忍着痛楚。
当意晴扶着项昱就定位后,准备问两位姑娘作何打算时,才发现慕南脸色苍白、冷汗直流,下唇微微沁出了血丝,她轻绾眉头问道:“姑娘,你怎么了?”
慕南只觉疼得快晕厥了,却依旧勉强自己回答救命恩人的问题。“老……老毛病,心口……心口……犯疼,恩公……你……”还没说完,就眼前一黑、双腿一软地昏了过去。
意晴接住她的身子,小心让她躺在另一个女孩旁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啦?”坐在前头的项昱回头关心地问。
“没什么,”她回到自己的座位,喝呼一声,驱马前行。“只是恐怕你有两名贵宾到府上叨扰了,庄主。”
后头悬在半空的财哥和阿富,拚着命地哀嚎。“这么高会跌死人哪!”、“喂!别走哇!赶快放我们下来!”、“来人呀!救命哪!”
※ ※ ※
归云庄,项昱书房内。
“大哥,你可回来了。”项玮只差没感动得涕泪直流。“你再不回来,我绝对会被宁儿逼疯。”
“你说什么呀?”一个娇俏玲珑的人儿正巧推门而入,手挽着苏意晴,刚安置好那两位不省人事的姑娘。
项玮见她龇牙咧嘴的泼辣貌,正犹豫着该不该抖出她所有的罪状,这小魔星居然先下手为强地嘀咕不停:“玮表哥忙着公事,亦卿大哥又不在,人家都快闷坏了;他还嫌我麻烦噜苏,每次我一进书房,就被他赶出来。还想先告状啊,小人!”
最后两句是冲着他的面说的,手指像是在控诉什么冤情般直对着他。这下子倒激起他不甘示弱的好胜心──本来就是嘛,哪有真理反被扭曲的,项玮于是辩道:“大哥,你知道你不在的这些天里,这小鬼有几次想溜出庄去,不下五十次呢!哦老天!我忙公事是责任,但还得管这小鬼,太过分了吧!”
“人家只是想看看能不能帮忙找到亦卿大哥嘛!”浣宁有点儿理亏地自降音量,但这可不表示她甘心认错,果然,下一句话又是理直气壮的逼人。“谁教你老是不睬人家。”
“还有她每次一到书房就在我面前晃来荡去的,要不然就骚扰我……”
“停。”项昱心头暗暗叹一口气,这两人怎么还是一吵起来就没完没了,真是不知长进!“我不想一回来就为这种事头痛。”
“哼!”浣宁对项玮用力地吐舌头扮鬼脸。“还是亦卿大哥好。”本就无啥顾忌的她,既然得知“亦卿”是“意晴”就更没什么好避讳的了,攀在她手臂上的手抓得更紧,整个人亲昵地偎在她身上。
项昱眼光瞟向正有些不知所措的意晴,表面上是轻斥浣宁的无礼,实际上却不乏调侃她的味道。“宁儿,你别太放肆,要有点规矩,哪个女孩家跟‘男人’如此亲密?还不放手?”
大表哥明知“他”是女子还这样说?浣宁嘟着嘴,满心不依地松开了手,却仍是不甘心地回瞪他一眼。
意晴脸蛋被一片红潮淹没,而事不关己的项玮则很卖力地憋着,不爆笑出声。
“有没有请大夫看看那两位姑娘?”解铃还需系铃人──项昱秉持公事公办的态度,开口换了话题,仿佛没看到其他三人各自不同的表情。
“嗯。”意晴简短地回答。“都没什么大碍,开了药方子就回去了。”
他点了点头。
一旁好不容易回复平静的项玮这时说道:“大哥和苏兄沿途劳累还是早点歇息吧,尤其是大哥还负伤在身。我已知会相关人员明晨报告这些日子以来庄里的情况。”
“是啊,我们不吵你了,大表哥好生休养喔。”太好了!这个借口让她“金蝉脱壳”,如此大表哥就不会想到要处罚自己啦。于是,又一把拉住意晴。“亦卿大哥,走吧!”
意晴被浣宁强拉出门,只能临别一瞥地将关怀之情传达给项昱。
他微微一哂,她的心意他能了解。
项玮看大哥难得这么露骨表现的温柔,满腹的爆笑因子又蠢蠢欲动了。不行,再不走,就真的忍不住啦!项玮快速地退出房门……终于在回房后无可抑制地狂笑起来。
※ ※ ※
嗯……好柔软的被褥……这是哪儿呀?
慕南意识逐渐清晰,那些惊心动魄的过程开始一点一滴地浮现脑际,最后……她昏倒了,然后呢?还有问巧又是如何呢?
她蓦地睁开眼晴,一张挂着两行清泪的瓜子脸占据她的视界,是问巧那丫头。“问巧,你醒啦?”
“小姐,你才令人心急呢!”问巧见主子无恙,欢喜得流下眼泪。“我一醒来就看你人事不省地躺在我身侧,这儿又不知是什么地方,我吓得不知该怎么办,只有守在你身边等你醒转了。”
“傻丫头,哭个什么劲儿。”慕南用袖子拂去问巧的眼泪。“咱们不都好好的吗?”
“小姐,究竟发生什么事儿,我只记得有人用布捂着我的口鼻,脑子一糊涂就什么都不知啦,一醒来就在这个地方了。”
“这应该是恩公的住处吧?”
“恩公?”
“是呀,让我慢慢告诉你……”
“你们都醒啦?”一个可人儿像入帏春风一样轻灵地进来了。“兰大夫真高明,算准了你们会在巳时前后醒来,果真如此。”
慕南、问巧两人都不解地瞅着这名笑得如阳光灿烂的少女。“你是……”
“我叫应浣宁。”她仍是笑咪咪的。“至于你们是谁,我想有许多人和我一样都很有兴趣知道。事实上,大厅正有不少人恭候二位大驾呢!”
匆匆梳洗略略整装后,慕南、问巧随着浣宁来到长青楼大厅,里头聚集了归云庄所有重要的干部,刚向项昱作完这些日子的工作简报,问巧被如此气势震慑住了,加上又全是陌生面孔,畏惧怯弱得几乎站不住;倒是慕南,无论如何她好歹也算是有大金皇室血统的郡主,虽然不受重视,但雍容大方的气质此时不知不觉地流露出来,加上她细致精巧的容貌,让在场许多人很自然地将目光集中她身上。
慕南看到她的救命恩人了。其中未曾有过丁点交谈的那位正坐在中央,一看便知道是这些人的领袖,那不言即明的天生威势就是最有力的证明;至于那个出手的侠士则依旧是一身白素,远远地斜倚在廊柱上,似乎适才进行的事情与“他”无关,冷傲的感觉亦未有改变。
“多谢恩公相救。”她盈盈跪倒在地。“小女子对此大恩永铭在心,未敢有一日忘怀。”
“请起。姑娘无需行此大礼。”项昱说。“敢问姑娘家住何方,在下会尽快派人送姑娘回家。
如果报出她的真实身分,被送回王府,那岂不是永远没有报恩的机会了?其实回不回王府对她而言并非特别重要,那不像一个家,只像一个暂居的旅店,住在没人关心没人问的角落,过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生活;既然如此何不留在这里,以报天恩──慕南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小女子姓颜名慕南,是汴梁人氏,父母亡于靖康之难,如今只与妹妹问巧相依为命。希望恩公能收留我们姊妹,让我们能一偿恩情。而且,我们也害怕回到汴京后,那两个马贼会找麻烦,请求恩公让我们留下,慕南一生为奴为婢也愿意。”
问巧一听,更是颤抖得厉害,堂堂完颜家的郡主自甘沦为奴婢,这怎么成呢?况且她哪有资格与郡主互称姊妹?她轻轻扯了扯慕南衣袖,声若细蚊地喃喃道:“小姐,这样……”
慕南反手握住问巧微颤的手,稍稍收紧,传递要她安心的力量。
项昱仔细斟酌一番,那位姑娘说得也不无道理,那帮匪徒若存心找碴,这两个弱女子肯定只能任凭宰割。“那好吧,就请二位在敝庄作客一段时日,待风平浪静后项某再送姑娘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