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手抚着悠悠的发顶。“要当雷叔叔的新娘,可得先乖乖听舒老师的话。”
“没问题!”孩子轻易就答应了,并且转头问她:“舒老师,你陪我画画,好不好?”
“当然好啊!”她当然不能断送孩子表示“乖乖听话”的机会。
就这样,悠悠拉着她的手,便直直往里头走。
临进房门前,舒绕珍匆匆瞥了雷韧一眼,她无法用生物的方式来鉴定他和悠悠的关系,但从他对悠悠的眸神及态度,她会说——他们是父女,不折不扣的父女。
雷韧在外忙了一天,回来已经是晚间十点,悠悠早就等不及先睡了。他嘱咐菲佣顾着家里,然后开车送舒绕珍回去。
“今天跟悠悠相处得怎么样?”在车上,他问。
“悠悠被教得很好,不管是生活习惯或应对进退,我实在很难想像六岁的小家伙可以表现得那么好。”绕珍由衷地说。“我想,应该是家庭教育的关系吧,我不相信那个华智幼稚园大蓝班有这么厉害。”
雷韧淡淡地道:“嗯,没错,是她妈妈教得好。”
“你和悠悠究竟是什么关系?你说她是你女儿,但她姓楚,又喊你雷叔叔。”这是她心底最大的疑问。“对了,我有发问的自由,你就有要不要回答的自由。”
对她的补充说明,他扯了扯嘴角。“她是我女儿,但我没说是亲生的。”
嗟,耍什么神秘!真不愧是纪镇岩的儿子、纪宽的哥哥。
“悠悠的妈呢?不会也是”
“不,沈茜是她亲生母亲。”雷韧答,眸底滑过一片温柔。
舒绕珍点了点头,明白此时该收起好奇心,再问下去就触及他的个人隐私了。
“你跟悠悠相处得很好。”他说。
绕珍抿唇轻笑。“唔,因为我喜欢小孩子。”
“很难跟你的形象凑在一起。”雷韧没什么表情。“你这么一个时髦的都会女子竟然会喜欢小孩子。”
“我又不是一生下来就是时髦的都会女子。”她打趣道。“何况,彼此彼此,我也不知道你在小孩子面前会是这样一副好爸爸的脸孔。”
雷韧不置可否。
总是这样的,生命里遭逢的每个人都像一个神秘礼物,你可以决定要不要动手拆开一看究竟,但绝大多数的时间,我们选择用外面的模样来认识它、理解它,以最简单也最敷衍的方式,建立起一桩又一桩的关系。只有少数的特殊因缘,才会促使我们冒险拆看那包装底下的真面日——瞧一瞧,所谓的“真实”,到底是披着羊皮的狼,还是外覆尖刺的玫瑰。
意外认识了这样的雷韧,她觉得很开心。
“谢了。”
“晚安,明天见。”
“晚安喽!”她朝雷韧点头致意,然后下了车。
进门前,舒绕珍又朝驶向马路的轿车挥了挥手,谁知,一转身,她的右臂就被人狠狠地扣住了。
“玩得还开心吗?”冷冷的声音,出自纪宽。
“你、你、你干么躲在这里吓人哪!”她真的受到了惊吓。
纪宽的视线如同冰刀雪刃,既寒且利。他只低低撂了一句。“在电梯口吵架太难看了,还是回去再说。”
吵架?他说的是吵架?他要找她吵架?
莫名其妙被他这样一搅乱,现在,她的心情就好像天外飞来一坨鸟大便不偏不倚落在新买的衣裳上。
要吵是吧?好!Who怕Who!
“是Ray吧?载你回来的是Ray。”纪宽率先出招。
绕珍挑眉。“那又怎么样?我不能私下跟他有往来吗?”
“如果你是未婚小姐,那会是一桩绯闻,现在你是有夫之妇,倘若被媒体披露出来,那可就是丑闻了。”
心底有种莫名的悲哀蔓延着,于是外表只能摆出更强悍的态势。绕珍也开火。“我行得正、坐得直,除非全天下都是好事之徒,都戴着不干不净、不三不四的眼镜在看我们,否则,现在几点?十点四十分。十点四十分,他送我回来这有什么不对吗?这样不是为了我的安全吗?”
“你到底跟他有什么往来?”他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想把话问清楚。
“这是我私人的事,与你无关。”她是吃了秤铊铁了心,就是不教他如意。
“与我无关?”纪宽恼火了。“你还记得你是纪太太吗?”
纪太太?绕珍失笑。“那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责任在哪里?当我怎么找都找不到你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家里有个‘纪太太’?”
第八章
“你没跟她说清楚?那你事后解释了那天的状况没?”
是棠让他知道自已没将事情处理好。
他不仅欠绕珍一个解释,还有抱歉。为此,他特别调开晚间的会议,就是想提早回家,好好地跟她说声对不起,再好好地讲明白那天的状况。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回家竟看不到她,左等右等,等不到她,打她手机,手机没开,而时间一点一点流去了——
七点、八点、九点、十点、十点一刻、十点半
当他按捺不住焦躁而索性跑到楼下等,居然看到她眉开眼笑地从一辆轿车里出来,而那车号,他知道,送她回来的,是Ray。
“我知道先前是我的错,但”眼底只有她,纪宽原来昏乱的情绪慢慢收束了起来,他沈声道。“你真的在意我的道歉吗?还是对你来说,其实不重要。”
或许,棠推测错了,绕珍并不爱他——纪宽不免这么想。
原本张扬狂烧的怒火,现在也降温许多,绕珍吐了口长长的气。“纪宽,你希望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一切问题的症结可能就在这里。”
“我把希望说出来,就可以成真吗?”纪宽淡淡地笑了,味道却是微微带酸的。“我希望能得到父亲更多的信任,我希望可以得到更多的自由,结果呢?还不是很窝囊地利用你才勉强换得一些空间。我曾经希望维系住一段感情,用尽所有心力,结果呢?离开的,终究离开了。”
他的眸始终不离她的眼,纪宽继续道:“并不是我希望如何就能如何,尤其是在面对一段关系的时候,决定权不是在我一人手里。绕珍,那不像JoJo与你之间,由单方面来决定就行了。”
舒绕珍沈默了,哀沈如石,哽在咽喉,让她在顷刻间就失去了语言能力。过了许久许久,她才勉强吐出几个字。“纪宽,我没想过你会说出这些。”
他一怔,轻轻摇了摇头。“我也没想过我会说出这些。”泛起苦笑,他缓缓地说道。“这些,好像是我生命里长久存在的BUG,让你看穿我不在乎,就怕说出来,我会让你看扁了。”
凝盼着他,绕珍忍不住含笑斥了句。“笨蛋,没有人会看扁你的。”
纪宽看得见在她脸上漾开的温柔,也跟着晴朗笑开。“都被骂笨蛋了,还说没人会看扁我。”
“笨——蛋——”眼珠子斜觑向他,食指抵上他的额头,然后用力一推。
纪宽扬着额头。“一阳指果然名不虚传,会痛哪!”
“傻瓜!爱耍宝的傻瓜!”她哈哈大笑。
薄唇拉成长长一线,纪宽刻意端正了表情,懂其认真地看她。“嗳,换你了,老婆。”忽地,他抛出这句。
“换我?”绕珍一脸无辜。
“现在不是真情告白的时间吗?”他微笑着提醒她。“It's your time.”
“坦白是吧?我知道了。”她点点头,然后双臂就往他腰间圈去,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他,没有说话,就用脸颊枕着他的胸膛,用心跳叠着他的体温。
他错愕。“绕珍,你”
她还是不说话,就紧紧地抱着,不放开。
四周很安静、很安静,几乎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和心跳声,有时和谐一致,有时前后交错。就这样,他搂着她,同时也被她搂着。
爱情就像这样吧,偶尔很甜,偶尔很闹,两个人的步调有时配合得天衣无缝,有时却又出现落差。
“绕珍,等等,别抱那么紧。”噢,还有、还有有时会出现足以燎原的星星欲火。娇软窈窕的身子就这么偎靠着,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蠢蠢欲动了。
噢!老天,她的手指竟然在他胸前画圈圈,这这这119、119快快来救火!
两人如此贴近,她当然察觉得到他的变化。舒绕珍双颊烧得红透,不过,她还是“理性地”拉开与他的距离,开始做她的真情告白。“嗯,老实说,我觉得好委屈喔,我找不到你,干着急被你浇冷水,你找不到我,没音讯被你当头骂。你说,这是不是太没天理了?”
她叽叽咕咕地说,瞅着他的那双眼笑得贼不溜滴。
“好,是我不对。”纪宽咬牙迸出这句话,这、这分明是屈打成招嘛!
“没诚意喔。”睨他一眼,她凉凉地说。“是不是偷偷骂我?”
纪宽连忙摆出笑容。“哪、哪会?我最有诚意了。”呜呜呜!这就是老婆太聪明的下场。
“那以后呢?以后你会怎么做?”
嗄?以后会怎么做?她的问题,让纪宽当场愣住。
绕珍鼓起腮帮子,气呼呼的模样。“我就说嘛,没诚意,有诚意就会想以后,而不是老是想”她故意将视线调向他的裤裆,再迅速移开。
“以后,以后啊,我会先问清楚,不乱冤枉人,该说清楚、讲明白的,一定会放在心上,还有,以后啊,我会”
亮丽的笑在芳容旋了开。这回,她环住了他的颈项,用温柔到会滴出水来的眸光睐着他。“傻瓜,我的真情告白,其实就是这两个字——以后。”
然后,她踮起脚尖,用着火的唇吻告诉他,这就是她的真情告白。
她想的,不只他们的现在,还有他们的未来。
“真可恶啊你!”纪宽轻轻在她裸肩上一咬。“你真情告白的方式未免太不人道了吧,多来个几次,我怕你老公我就不能人道了。”
绕珍噗哧地笑出。“国文程度很好嘛,‘人道’这个词用得很顺喔。”
“我要奖品。”他吃吃地笑,头就朝她这里俯来。
五指铁沙掌抵住他的攻势,绕珍啧啧地叹道:“男人哪,上了床都一个样,永远不知道什么叫满足。”
“那是因为对我来说,你一直都这么有吸引力。”
溜他一眼,叹息加重,她摇摇头。“男人哪,只有在床上才会甜言蜜语,衣服罩上,立刻就开始颐指气使了。”
纪宽忍不住好笑,在她鼻尖轻点。“亲亲老婆,你哪来这么多‘男人哪’?”
“只要看Discovery介绍动物交配的单元就知道喽。”她这一损,可是损了全天下的雄性动物哪。
纪宽干干地笑。“咳哈哈哈,还是会有个别差异嘛。”
“个别差异啊”
她的视线又往他的下方瞄去,纵然床被遮得老紧,啥都瞧不见,纪宽还是觉得不自在,他索性将她揽进胸膛,不让她乱来。
“个别差异,是你自己说的,我当然要研究研究啊。”她眨眨眼。
纪宽无奈地叹气。“我发现,在这方面我根本斗不过你。”
她嘟嚷。“谁要跟你斗来着?又不是要拚个你死我活。”
“好好好,这不是战斗,这叫挑逗;不是要你死我活,最多是欲仙欲死。”娶个大机灵的老婆,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他的说词,让她格格直发笑。
当笑声渐息,周遭突然沈静下来,仿佛时间就在当下停止了,这种安宁教她莫名地放心。
“纪宽,你累了吗?”倚在他怀里,她轻声问。
“唔,有点睏。”事实上,纪宽得努力撑着不让眼皮坠落。“绕珍,是不是有什么想跟我说?”
这家伙,进步真快哪。舒绕珍在心底偷笑。
“嗯?”神智愈趋模糊了,但他仍不忘再问一次。
她深吸口气,然后明明白白地跟他说了:“我们离婚好不好?”
纪宽已经连续好几天板着一张扑克脸来上班了,皇霆集团内部,从元老重臣到工友小妹,只要跟纪宽打过照面的,无不深刻体认到老板的变化之大呀。
明明他当初力排众议的计划实施的成果极佳,让纪镇岩和保守派高干们不得不鼓掌,但显然,有更重要的事让他不快乐。
“离婚?绕珍,你在说什么?”比任何提神饮料都有效,他的瞌睡虫一下子全跑光了。
“就离婚啊。”她说得理所当然的样子。
前几分钟才跟他热烈缠绵的女人,床还没下、衣裳还没穿,就写在他的身边提出这样的要求——离婚?这教他怎么接受!
“不!”想都没想,他就立刻否决。
“可是我希望离婚。”她一脸笑,春风似地。
纪宽翻身坐起,背对着她,冷冷地说:“难道你找到其他对象,比我更好、更有钱吗?”
“这就是你第一个想到的理由?”原本的笑冻结在唇畔,绕珍自嘲道。“还是该说,这就是你心目中的我?噫,这也没错,本来这就是一桩银货两讫的婚姻。”
听到她用“银货两讫”来形容他们的婚姻,他的怒火更炽。“你以为这是服务业吗?工作完就拍拍屁股走人?”
“是你这么看待我的,Sean,”她心里又气又酸,抓起、衣服就往身上套。“甜言蜜语说再多,最后不过是美丽的谎言。离婚以后,你给我的,只要还在我手里,我可以全部还给你,也不必你施舍什么赡养费。”
“ Vicky,你现在才说这些话,不觉得太假了吗?”
如果可以,他真希望时间倒转,好剪掉那句冲口而出的伤人话。一想到后来绕珍那受伤极深的表情,他就懊恼得想去跳楼。
隔天,在上班之前,纪宽发现她已经离开了——她的房间,整理得好好的,仿佛从来没有人在这里住过。
那一刹,他的眼眶热了。
“总经理、总经理、总经理?”
耳边频频的呼唤,终于让他回过神来。马的,他又想起那天了!
抬眼瞅了秘书,纪宽故作镇定地说:“嗯,有什么事吗?”
“董事长刚刚打越洋电话过来,您不在。董事长说,请您回个电话。”秘书一脸诚惶诚恐。
“嗯,我知道了。”
如果父亲知道绕珍要跟他离婚,会怎么想呢?不管父亲会怎么想,重点是,他一点都不希望失去这个美丽、聪明又贤慧的老婆啊!
临时找不到房子,她想到了雷韧。
既然雷韧家是她的“打工地点”,又有空房间,应该有商量的可能吧。
“跟Sean吵架了?”雷韧面无表情地说,语气淡得像在讨论天气冷暖。
“拜讬,Ray,我现在不想听到关于这个人的任何话。”双掌合起,绕珍郑重地说。“一句话,行或不行?我不是没有其他安身的地点。”她知道,就算全世界都拒绝她,至少还有芳姊会支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