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是绕珍婚后第一次回到缪思,不过现在身份可不同了,她已经辞职,不再是这里的员工。
“Vicky,当少奶奶的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威风?可以有一票仆人可以让你指挥来指挥去?”
绕珍噗哧地笑出。“Sandra,你小说看太多喽!我们只有雇一个钟点女佣,负责洗衣清扫而已。”
“啊?难道做饭得自己来?”
“拜讬喔,Vicky和她老公应该都是到美食名店去用餐吧,哪用自己做饭?”
“其实,我们并不是天天吃大餐,我偶尔也会下厨的。”绕珍笑着解释。呃,看来大家都颇富想像力的。
“夫人,我有问题。”Sandra举手。“你煮的东西能吃吗?”
“去!”绕珍以铁砂掌侍候。“就算现在不能,以后一定能。”
“喔,那就是不能吃了。”
办公室里频频爆出笑声,大家对于所谓的“富豪生活”特别感兴趣,毕竟对多数的人来说,那就像个异世界一样,透过电影、电视,似乎可以窥探大概,但从来没人能证实在大小银幕上演的究竟有多少真实性。
“哎,对了!Vicky,将来如果我的业绩不行,就靠你来帮忙了,反正你现在的钱怎么花也花不完。”说完,Sandra煞有其事地递了名片过去。“纪夫人,我是缪思艺术中心的经纪人,Sandra李。”
“喔,幸会幸会。”绕珍索性配合她演戏。
“还有我,Nancy黄。”这边,Nancy也如法炮制,送上名片。“还请纪夫人多多关照。”
“你居然跟我抢客户?太没有朋友道义了吧!”眉毛倒竖,Sandra一把抓住绕珍的左臂。
“公私本来就要分明嘛。”昂起下颚,Nancy抓住绕珍的右臂,不甘示弱。
绕珍嗅得出来,这个玩笑里已经掺有几分较劲的火药味了。
双臂同时抽开,她分别睨了睨两位昔时的同事。“我赞成Nancy说的‘公私要分明’,所以两位美女的名片我都收下。不过,既然‘公私要分明’,我又怎么可以因为朋友道义的关系,跟两位买画呢?这样太污辱我们的友谊了。”
话到这里,绕珍主动勾住她们两位的肘臂,一脸娇甜的笑。“哎,与其要我买画,不如我问问纪宽有没认识到了适婚年龄又没固定女伴的男士。你们说,这样不是更好吗?”
“对对对对,Vicky这么说就对了!”
“不过,别像你老公那么帅,我会不放心。”Nancy叹口气。“我没有你那么好的条件,没把握拴得住有钱帅哥的心哪。”
绕珍往Nancy肩上一拍。“你说的是什么丧气话,真是的!”
“就是啊,搞不好跟Vicky一样,人家对你是‘一见就倾心,再见就钟情,你愿意,就带你进京城,他和你双双对对配龙凤,深宫上苑,度晨昏——嗯——’”这句话,她是唱完的。
当场,所有人都呆住了。
“呃Sandra,你唱的是黄梅调?”
“对啊!”她点点头。“就‘戏凤’嘛,不过我改了几个字。刚刚突然想到,就顺道唱出来了。”
“我以为只有老爷爷、老奶奶才会唱黄梅调咧。”有人仍停留在震慑中。
“小时候,我家住在眷村旁边,我跟许多外省的姑姑婶婶阿姨学了不少黄梅调的段子。”Sandra向受惊的众人解释。“咦?你们都不知道吗?”
“嗟,你不说,我们怎么会知道?”Nancy翻了个白眼。
绕珍看看墙钟,四点了。“时间差不多,我得走了。”
“这么急着走?”
“喂,你们已经偷懒很久了喔!现在是上班时间哎!”绕珍龇牙咧嘴地扮了个凶狠样。“小心,统统都被Fire掉。”
互道再见后,绕珍以轻快的步伐走出缪思,世界好像一下子变得开阔多了;那方空间,对她来说,实在太狭小了。以前为生计不得不关在里面工作,而现在,她终于离开那里了。
伸了个懒腰,初春的午后阳光在她颊畔匀了光彩——
看吧,有钱真好!
“看你老神在在的,完全不紧张?”纪宽对着更衣镜熟练地打着领结。
“紧张?多少会吧。可是,理智又告诉我,丑媳妇还是要见公婆呀,紧张没有用,所以我正努力让自已不紧张。”将自已的珍珠耳环嵌戴好,再替他拉挺西装的领口。“何况,如果瞒不过你父亲的眼,也不会是我一个人的错。”
今晚,绕珍挑了件宝蓝色、天鹅绒质的连身晚礼服,样式简单而大方。高领削肩,突显出她颈肩处的姣好线条;银线织就的镂花长披肩围住了原该露现的整片背脊;一头长发盘起,偏教几绺青丝潇洒垂下,在典雅之外,更添增几分妩媚性感。
本以为她的美丽是他早就熟悉的,但现在这么深深凝盼,纪宽这才惊觉,原来她的美丽还是如此陌生,而自己的呼吸竟差点为之屏息。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有问题?”他瞅她的方式有些古怪绕珍感受得到。
“没有。”他沈下视线。
“真的?”她还是觉得不对劲。
纪宽暗自深吸口气,然后抬眼,绽了抹笑。“Vicky,你很美。”
“少来!”尽管唇角已经扬了起来,绕珍觑了他一眼,还是摇摇手。“别笑着对我说甜言蜜语,你这种官方反应,我太清楚了。”
早在邂逅他的那晚,她就明白,他的笑容固然迷人,却不能相信,并非纪宽存心欺骗,而是他太习惯藏匿真实了。
“这是真心的称赞,信不信由你。”
这个话题太危险,她选择略过,改问其他。“Sean,我穿这样会不会太小题大作了?好像太华丽了,嗯?”
“不会,你放心,这样很好、很得体。”目光再度上下梭巡了一遭。“名之为私人聚会,可是依爸的个性,他的洗尘宴肯定会办得像喜宴,一定要很多人参加,一定要热闹。”
说完,纪宽向她弯起肘肱。
绕珍笑瞅着他,然后伸臂勾住——
“出发!”
纪镇岩与发妻施卉华长年居住在美国洛城。
原本两人应该要以新郎父母的身份来参加纪宽的婚宴,不料,施卉华心脏方面的宿疾出了点状况,只得临时取消行程。直到施卉华的病情转稳,纪镇岩才独自来台会会这刚加入纪家的儿媳。
这场洗尘宴办在纪家台北天母的独幢华宅里。
一到现场,舒绕珍便能了解纪宽说的“办得像喜宴”。名车载来各界要人,每个步出座车的人物,莫不盛装打扮,男性绝对是身着黑色西装,女性则是各式晚礼服,仿佛她要参加的,是电视转播里的某某奖颁奖典礼。
眼见这等排场血一阵仗,绕珍的心里油然生起了彼此互不相属的感觉——她不属于这个世界,而这个世界也不属于她。
突然,一只手撑贴住她的后腰,是纪宽。
“嗯?”她惊异地抬眼看他,不解。
“没。”他笑意深深地直瞅向她。“Vicky,在这个地方,你不是孤独的战士。你是有战友的,而且,你的战友非常熟悉这个环境。”
她知道,她的战友,就是他,就是纪宽。
奇异地,那猛然袭来的排斥感,仿佛因他一句简单的话、一个简单的动作,便无声无息褪了去。她不晓得纪宽怎么察觉到她的情绪,但现在
有他在旁,她很心安,真的很心安。
一踏进大厅,侍者立刻过来,要带他们去见纪镇岩。
纪宽与舒绕珍不约而同地望向对方,彼此心里有数——
该来的,总是要面对。
第四章
侍者带他们上到二楼的书房。
在推开门的刹那,绕珍察觉到他的臂膀肌肉一僵,看来,不只是她,违纪宽都对这次的晤面感到紧张。
然后,她看到了,商界的传奇人物纪镇岩。
纪镇岩坐靠着皮椅,十指交叉搁在桌缘,那一丝不苟的冷硬表情,以及如刀剑般的瞿铄眼神,不须说话,便予人肃穆的威严;即使人就在眼前,纪镇岩仿佛是站在绝难亲近的高处,她触不得,而纪宽
绕珍忍不住偷偷瞄了他一眼。纪宽也碰不到,她想,连纪宽也碰不到他的父亲吧,否则他不会连平素用来掩饰自己的笑容都撤了下来,徒留空白的表情。
“嗯,就是她。”纪镇岩毫不客气。
“爸,她是舒绕珍。Vicky,我父亲。”纪宽淡淡地说。
纪镇岩瞟了她一眼,皱起眉头,表情极不悦。“很好啊,能让纪宽迫不及待要娶进门,连父母的意见都不管,你很好啊。”
绕珍当然听得出来这话有多么刺人,但此刻,她不能按往例来个反唇相稽,还得摆出最灿烂的笑脸。
“真对不起,爸。”绕珍深谙嘴要甜、腰要软的道理。“Sean不是故意违抗您的意思,是我怕您知道了会阻止我们来往,所以是我要Sean隐瞒的。”她故意深吸口气,顿了顿,低着声,却说得坚定。“我真的很爱Sean,太怕失去他了。”
说完,眸光睇向纪宽,柔柔地笑开,再重新转对纪镇岩,毫不畏惧地直视。
“那在媒体公开是谁的主意?纪宽,你的吗?”
“与Vicky无关,是我的主意。”纪宽直陈。
纪镇岩浓眉纠结,表情极不悦。“那么,二月十五日娱乐版头条的照片”
纪宽和舒绕珍都知道,那是出自情人节晚上他们在市府广场前的当众热吻,被媒体记者们票选为最火辣的演出,连主持人都无法制止的激情。
“那是气氛太好,所以”抿着唇,绕珍露了几分娇羞。
“别再作戏了,你真正爱的是皇霆集团吧。”老人语气轻蔑。
她不改笑意拳拳。“我爱的是Sean还是皇霆集团,在我们结婚前,您已经派大哥来试探我了,不是吗?七千万不是笔小数目。”
“但皇霆是一条更大的鱼。”纪镇岩冷笑。
“是,如果用价码来比,皇霆确实比七千万还值钱,我无法否认,但”绕珍微微蹙起了眉头,一脸认真地问:“难道您不相信Sean的眼光?”
因着这记轻问,纪镇岩沈下了脸,纪宽怦动了心。
活动的椅脚缓缓转过,纪镇岩索性背向他们,干硬着嗓说:“他还太年轻。”
纪宽扯了扯嘴角。父亲就是这样,永远认定他是个年轻的公子哥儿,于是什么都想操控,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还有他的心思、决定,以及未来。
“爸,我们结婚不是在扮家家酒。”纪宽淡淡地说。
“请您给我时间,我会证明我是Sean最正确的选择。”绕珍接下去说。“与您相比,Sean是很年轻没错,阅历更没有您来得丰富,可不代表他就没有判断的能力。我会努力的,至少,在我们的婚姻里,我会努力来证明Sean的眼光。”
我会努力的,至少,在我们的婚姻里,我会努力来证明Sean的眼光她的话,怎么可以这么暖?明明只是作戏,为什么会有股温热的柔绪在他胸怀中回荡不去,让他想笑又想掉泪?
明明,就只是作戏而已啊。他不解。
不自觉地低下视线,此刻,镂在纪宽眸底的,没有其他人,只有她。
只有舒绕珍。
“你怎么了?怪怪的。”一走出书房,舒绕珍就忍不住开口问他;当然,她是用很低很低的音量说的。
“怪怪的?”纪宽挑眉,微偏着头,瞅她。
“是啊,笑得很怪。”绕珍频频点头。“原因我说不上来,反正就是怪。”
如今,在他唇际眸底的笑,似乎掺了酸又杂了些喜,总之,不是她惯看的那种“官方笑容”。
纪宽略过她的问题,低首凑到她耳边,轻轻地说:“我的眼光果然很正确,你的表现可圈可点,简直没半点可以挑剔。”抚上她的秀肩。“Vicky,你没去当演员真是太埋没天分了。”
“是这样么?可是,据我看,你父亲并不容易被说服。”微微一缩,舒绕珍不经意避开了他的碰触。
“他还没相信,但也没有识破,这就是初步成功。”更何况,连纪竟自己都差点被说服了
绕珍淡淡地扯动唇角,道出了她的观察。“你父亲他很不放心你?”
“他总是想要操控一切。”纪宽敛了扬起的唇角。
“而你,就是那个叛逆的小孩。”
纪宽倏地停下步伐,把视线定在她身上,仿佛当她是什么稀有动物般,极其认真地研究着。
他的注视如火焰,舒绕珍被他看得有些心慌。“我说错了吗?”
纪宽长吐了口气,露出微笑。“没有,你没有说错。”
话才落下,他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俯身向她,飞快在她唇上轻啄了下,然后牵缠住她的指,继续往大厅的方向走。
他的动作太快,在这短短数秒间,她就像个傀儡娃娃,除了傻愣愣地接受他的突击、依随他的举措外,完全来不及反应。直到自主权回到自己手中,舒绕珍才霍地发现,胸口因着紧张而窒闷,心跳也因着震颤而慌乱。
原本的纪宽,深沈得令人难以猜测;现在的纪宽,与平素不同,她仍然觉得摸不透,却让她打从心底觉得危险,他的眼神、表情,乃至每一丝呼息,都散发出强烈的魅力,那是足以教人甘心飞扑的火焰哪。
她暗暗咬了唇瓣一下,祈祷纪宽没发现她的异样。
没发现,有那么一刹,她动心了。
一楼大厅,衣香鬓影,毫无疑问是场上流阶层的小型宴会。
“纪老难得回国,一回国果然排场不小。”
接话的人伸手比了比四周。“可不是么!我看这全新的布置又花了不少钱吧,还有这些餐点、红酒啧,可怕的阔气!”
“这些听说都是由他儿子一手包办的。”
“前阵子结婚的那个?他结婚的消息还挺大的呢。那新娘的出身背景很普通,报社记者还替她安了个‘现代凤凰女’的封号。”
厅里耳语不断,却鲜少有符合实情的——
他轻轻淡笑。“今晚这场宴会与我无关,全部是Ray安排的。”
“Ray?”
“雷韧。”纪宽依旧笑着,眸底却有黯影浮掠而过。“他才是得到我父亲信任的人。”
舒绕珍察觉到他一闪即逝的情绪,却清楚知道自己没有干预的立场,翻了个白眼,佯作无力地夸张叹了口气,转开话题。“别说了,我这边更好笑,什么‘现代凤凰女’,我觉得‘大汉拜金女’或‘大唐要钱女’还比较实在。”
她自顾自的低哝,让纪宽不觉莞尔。“你就当他们是在称赞我像李察吉尔,富有、潇洒、英俊、迷人。”
“嗯哼,而且狡猾、虚伪、奢侈、阴险。”舒绕珍瞟他一眼,继续道。“还要不要我再替你补充?”嗟,这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