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万其统领?”他的话远比他的出现更较冰珀震惊。
“你走!到苏州去!”他重复一次,凝重严肃的神情表示这句话是经过相当多的考虑才说得出口。
“不!不!”冰珀看看项暐,再看看万其萨,还是连声拒绝,平常的淡漠掩饰不住眼底的一丝慌乱。
“你在怕什么?冰珀……”项暐瞧见了她的情绪反应,于是放柔了问道。
“没!我没怕什么!”她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两步。“就让我回神宫吧。”
此时,万其萨从袖上亮出匕首,紧接着,狠狠往自己的腹部刺下,鲜红色的液体立时染遍了他的衣裳。
这一着,冰珀和项暐谁都没料到,现在看着血流汩汩涌出,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以对。
“珀儿,去苏州吧。”万其萨撑着最后的气,字字说得铿锵。“我知道你想去的,只是……只是你在害怕。”
他看了冰珀一眼,又看了项暐一眼,他可以确定──他的珀儿有个真正了解她的人,呵护照顾她一辈子,那么,对他来说,够了……就够了……
“去苏州吧!”万其萨再说了一次,疼痛的感觉已经扩散到了全身,咬牙取出怀中的令牌,交给项暐。“这……给你们。”
“你别动,我替你止血。”项暐出手要点他的穴道,却一把被万其萨抓得牢牢的。
“不……不用了!我回去的结果也是一样!”他一定要把话说完。“你们动……动作要快!否则……”
转向冰珀,他争取最后的时间,眼神逐渐涣散、气息逐渐急促了。“珀儿,一直想跟你说对不起,当……当初不该推开你的,不该……推开你的……”以前当她受训练被吓哭、被处罚,想要找“萨哥哥”寻求一些安慰时,他总是推开她的小手,因为那是命令!
冰珀只是瞠视着地,静静地听他说,表情一片空白。
“珀儿……珀儿……你知道吗……”神智已经模糊,连话也难说得完整了。“我一直在……在想,等这一切都……都结束了,我要带你……带你到我的故乡,去瞧……瞧大鹰、黑……黑……森林。我一直……一直都在……想……”
全暗了!天,全暗了!对万其萨来说。陪了她十年,或许,也爱了她十年,而这一回,他终于可以闭上眼、想着她的时候,露出安心的笑容了。
项暐支扶万其萨的尸身,让他缓身平躺下来;对于这个接触不多的万其统领,项暐打从心里敬他是条汉子!
“不要……不要!”瞪着他如同入睡般神情平和的脸,冰珀喃喃念着;他就这样死在她的面前?就这样──死在她的面前?
“不要!不要!萨哥哥……萨哥哥……”泪水开始疯狂地涌出,她用孩提时候称他的方式唤他,万其萨却和从前一样对她丝毫不理睬。
项暐轻轻将她的螓首扳靠在他的肩上,让她尽情地哭,因为停住泪水之后,他们还有重重的困难和关卡得闯;万其萨交给他的那块令牌,很重,但他承受得住、一定承受得住!
替万其萨埋葬妥当后,两人选择在牙雪山脚附近找个隐密处打尖儿,不能再回凉州,一方面是必然已有人在“杏林堂”守株待兔,二方面他不想连累宁儿和大木头。
“喏,吃点东西填填肚子!”
冰珀静默地接过他递来的食物,未发一语。
“明儿个,咱们就往苏州去。”他明白她现在仍对万其萨的死无法释怀。
“嗯。”她随口轻答。
她的漫声回应却让项暐面色一沉,他郑重地说:“我希望你去苏州的决定,不是因为今天有人以死相求,也不是因为受我的强迫。”
“你到底要我如何?”冰珀看着他,抑着声对他说。
“冰珀,说出来,说出来!”项暐固执而温柔地说。“你到底在害怕什么?不同的生活方式?认识陌生人、与人相处?”
他毕竟是真的懂她的。半晌,冰珀幽幽叹了口气。“苏州,太远了。”
“那么──”他抓住她的臂膀,微微使力地。“我在这里!就在这里!我就在你的身边,从没离开过!”
项暐继续说:“到了苏州以后,你确实必须重新学习很多事情,认识很多新的人,但是,冰珀,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如果,连你……连你都不在我身边呢?”这是她最心忧的一点,倘若到了全然新的地方,却连唯一熟悉的都失去了,那她如何?
“我当然会在,永远都会在!只要你这里有我。”项暐把手覆上了自己的左胸,而后露出温煦的一笑。“更何况,我知道你这个好胜的姑娘一定会是赢家,一定不会让畏惧和陌生打败你的!”
“到苏州去?”
“嗯!到苏州去!”
※ ※ ※
苏州,衡洛园。
“大哥、大嫂,我回来了。”回到睽别一年多的家里,他是满怀感动与愧疚的,看到项昱、苏意晴见着他时的相视释怀一笑,项暐也笑了。“对不起,我迟到了!答应中秋要回来的。”
“无妨,我知道你必是有事耽搁。”他身侧那位姑娘,该就是他耽搁的原因吧?项昱向她略微颔首。
“还好,我和大木头聪明,没在凉州痴痴等你,不然可能一辈子都待在那里喽!”这时从外头传来应浣宁的抱怨,进到正厅的,正是应浣宁和梅漱寒。
“我是不想连累你……你们!”
“我们也不想被你连累!”她朝他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所以一看到贴出悬赏榜文,就识相地摸摸鼻子走人啦!”
上回救病危急,没能好好打量,如今,项暐终于能仔细瞧瞧这个“大木头”了。嗯……气宇轩昂、禀清神朗,看来确是人中之龙,不过……嗯……他转头看看嫂子,再看看大木头。
“他是我弟弟,苏天朗。”苏意晴笑着为他释疑。“或者,你也可以叫他梅漱寒。”
“再或者嘛,你也可以跟我一样,叫他‘大木头’!”宁儿甜甜地笑着,斜睇梅漱寒的一眼,带着柔情的戏谑。
看来,不只是冰珀,连他都要学习适应一个崭新的生活。
项暐朝身旁的玉人儿看了一眼!知道她是紧张的,给了她一记温柔坚定的凝睇,正要跟大家介绍时,又被一个苍老的声音打断。
“听说,暐小子给我找了个大麻烦回来,是吧?”
“韩叔!”项暐眼见进门的是韩若风,整个人都亮了起来。
“以前见到我怎么没那么高兴呀?”韩若风咕哝着,然后发起牢骚来了。“先是你,昱小子,女娃娃中那个什么‘阴阳两极掌’要我救!再来是你,小丫头,找了个得瘟病没药医的小伙子考考我……”
“喂!等等等!是韩叔你救他的,和我没关系哦!”宁儿发出抗议。
“都一样啦!要是我不救,你舍得吗?嗟!”
“最后是你,暐小子,听说是冰趸是吧?”韩若风目光如电,已经瞧过那个白玉娃娃了。“还好白玉娃娃是让小伙子先诊过,否则,现下可能已香消玉殒了。”
白玉娃娃?是在叫她吗?冰珀讶异地瞅了韩若风一眼,发现他嘀咕的同时,眼底漾着的是温情和关心;从进来到现在,她不断地在观察、用心体会他们之间的相处方式,而她,愈发相信自己会是个赢家──就如同项暐所说的!
※ ※ ※
冷月当空,清清光华打在人的身上,倍感寒意侵骨,偶尔从叶尖颤动处滑溜出的轻微风动,成为助纣为虐的温柔帮凶,让人发丝扬起之际,也不禁打了个哆嗦。
即便是江南,入秋已深的中夜,也沾染上水凉的觉触了。
“还怕不怕?”项暐倚在亭柱,怀里有她。
“怕!”冰珀微笑,手搭上他环搂在她腰际的。“也不怕!”
“怕什么?不怕什么?”听她的回答,虽没见她的表情,但项暐知道她出尘的姣颜上,定是带着莞尔的。
“怕的是最后所有的努力都成空。”语气里并没有心焦的惶急,一如她平日待人处事的态度,淡淡的。“但是,我知道……不管如何,你会伴着我走到最后,所以,我不怕!”
在她体内的冰趸始终找不到祛除的方法,每当发作的时候,就只能凭梅漱寒的银针暂解痛楚,然而,韩若风和梅漱寒日渐沉重的表情,让她明白她的情况并不乐观。
听她的这番话,项暐竟不知如何回答,吻了吻她的发,却发现喉头有些哽咽。
事实上,韩若风和梅漱寒已经找到了逼冰趸从她体内出来的方法。藉由“独活”、“将离”两味药将冰趸逼出,然后再由身体的结合转移到另一人体内。如果推算不错的话,七年内每日得服九阳茴香丹,忍受三个时辰至寒,三个时辰至暑的身心煎熬,才有可能尽除冰趸。
然而,这种种都只是“推算”,成功的可能有多大,没人敢断说!
他沉吟许久,轻声问:“假使用我的命换你的命,你肯是不肯?”
冰珀听他这么一说,立刻转身面对他,她必须确定他不是在说笑;在他深邃沈郁的眸子里,她没看到戏诌,只瞧见了无比的深情。
难道,非得如此吗?如果……如果……真必须选择一人生存,那么……
“肯!我肯!”她缓缓地闭上眼,淡淡地说,没有泪水,却心如刀割;割爱割爱,爱极却分,心确实疼如刀割。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听她这么说,项暐感动地紧紧搂着她,埋首云发间,不断地喃喃对她说。
将来的七年,在没有他为伴的日子里,她必须承受无人能分担的椎心之痛!也许到老到死,这痛才得以平复。不忍心让她受此种折磨,也不忍心见她受冰趸之痛而死,所以他决定……让她来选择。
而冰珀,第一次明了了,选择生存,有时候比选择死亡更需要勇气!
※ ※ ※
喜烛烧着满室明亮,红彤彤的辉芒映照在她雪白的颊上,添了几分娇艳。
“很美!特别去买的?”项暐一进她房里,就看见这喜烛了。
“嗯。”冰珀轻应,脸上尽是柔柔的笑。“就当今天是咱们成亲的日子,你说好不好?”
“好。”依她。
“只可惜,来不及缝制霞阰,只得着平时的衣裳了。”她瞧自己一眼,衣裳确实白得有些刺眼。
“不会,我喜欢瞧你这个模样。”
听他赞她,冰珀不由得抿嘴一笑,眸光流转,风致嫣然。
项暐瞥了一眼桌上的酒杯,心里却是苦涩的。想来,没有哪对新侣会在交杯酒里加入“独活”、“将离”这两味药。
“相公……”她涩涩地这么唤他,难得出现娇羞的妩媚;紧紧偎在他的怀里任他搂着,冰珀要努力记忆这样的感觉。
项暐支起她的下巴,仔仔细细地用目光烙下深情,他要努力记忆这张脸孔。
烛在烧,时间在流,他知道,终究得面对即将发生的一切;于是,他将酒杯里的酒含在口中,连同对她的所有爱恋、情切,一并籍唇传递给她。
酒,她饮下了,而他炙热的唇则继续在她的粉颊、玉颈流连徘徊,心荡神摇的迷醉里,凉凉的水珠儿却不识相地滑溜下来。
“傻瓜!新娘子是不能掉泪的。”他怜惜地吻去她睫上、颊边的泪水,不曾停歇。
“我明白……我明白……”冰珀喃喃道,任他的唇、指在她身上点燎勾魂慑魄的火焰。
项暐轻轻解开她的衣带,一场生离死别的旖旎缱绻,漫烧着两人的身心。
意乱情迷下的最后一丝理智,他们将奢求许在七年后……
七年后……
缘结
遥夜沉沉如水,又是深秋时节。
她倚着亭柱,一个人望着天穹,满满密密的星子,蓝汪汪的,依然具有让人心甘情愿耽溺其中的神妙力量。
江南的天空和凉州的天空该是相连的吧?就像她的思绪能够回到七年前的某个夜晚一样。
那时,她亦是这般沉沦星海,痴痴地望天。
然后,应该会有个低沉的声音轻轻跟她说──很久以前,曾经听人说过,西域的星星,是历代汉人和亲公主因为挥别故国而流下的粉泪。
接着……接着……
瞬间,她乍然停住冥想!
一个熟悉的身形背着寂寂黑夜朝她走来,还没看清楚他的轮廓,低沉的声音却已响起,轻轻问她。“那么,你觉得星星是什么?”
她没有答话,泪水泛上了她的眼,模糊成片,像是星星坠入眸中,发出灿灿点点。
她轻步飞奔上前,扑进他的怀里。
“你回来了!”
“你觉得……星星是什么?”
“唔……星星呀,星星是所有等待丈夫归来的妻子的眼泪……”
编注:
一、苏意睛与项昱的故事请参看“蔷薇情话”227号《落难郡主爱错郎》。
二、应浣宁与梅漱寒的故事请参看“花蝶系列”15号《淘气多情妹》。
望舒的布袋私语
嗨嗨嗨!好久不见啦!不知道各位看倌可好?可有想望舒呀?
老实说,本来在《爱情协奏曲》出版约满后,望舒已有金盆洗手、收笔封山的打算。一方面是觉得小说市场的作者,多我一个不算多、少我一个不算少,写或不写,不会让中华民国言情小说界发生什么地动天摇的巨变,更不会让好手如云的花蝶系列和蔷薇情话少了些许颜色。
二方面,对在学的我来说,一到赶稿时候,情况之惨烈可能非常人所能想见,如果再撞上期中考成是报告的热季,咳咳咳,悲恸的程度绝对不下于Titanic撞上大冰山。
既然如此,那《情燎冰心》究竟是怎么来的呢?唔……非常的出书,当然要有非常的原因喽!
首先,当然是因为有个美丽温柔、大方可人的编辑不断游说我续约喽!一想到让美丽温柔、大方可人的佳薇脸上出现八字眉,望舒就心疼、心痛、心里愧疚。
再来,有个洛炜在旁煽风点火,不仅要我续签,还要我一年多写几本,这这这……等我像洛炜一般高超的功力(当然不是拖搞功力),望舒才有胆向前辈看齐。
三嘛,不断有读者来信问望舒:什么时候会再有书现世呀?可不可以送我新作呢?项暐的故事你到底写是不写?被这么一问,总觉得没交代一下实在是有赖看倌们对望舒的支持呀!
最后,算是导火线吧(呃……这个比喻好像有点奇怪),就是“金光”喽!咱从去年年底接触黄俊雄大师编制的“金光系列布袋戏”,望舒陷入空前的布袋戏狂热;看录影带之余,更试着将布袋戏的故事内容化为文字,写着写着就开始想念以前写小说的日子,也因为这样,有了想要继续说故事的冲动,最后才会有这本《情燎冰心》的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