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大叔的眼睛能不能复明,实在很难说。”她感到万分抱歉,实在是无能为力。“不过,若用寒羽捏、白余粮、皂矾等矿石粉末入水,七日后城里的水源当可恢复。”事实上,若非师父长年炼丹、而她自个儿碰巧喜欢研究药典,此时此地恐怕只有干着急的分儿。
“不过,这些石头玩意儿,恐怕还是得你去找峻,你邢爷爷我呀,对这方面所知有限,果然隔行如隔山。”
“姑娘,待会儿我去找几个壮丁,这差事就交给我们这些粗人吧。”在一旁聆听许久却插不上话的店小二,这下赶忙请缕。“大家都希望可以为凉州这次的劫难尽点心力咧!”
“嗯,那好吧!就麻烦小二哥了。”薛映棠轻灵地笑了,浑然没把奔走一天的疲惫放在心头。
是呀!有什么比解决问题、帮助众人更来得开心的?
※ ※ ※
在店小二俐落手脚的张罗下,很快便照她的指示将事情全办妥了,地方官尚且派兵驻守,以防有变。如今,就等七天后的情况了。
弯刀般的下弦月以倾斜之姿向天际坠落,在月勾处不远有颗明亮的星子,如多情凝悌的眼眸。
“断情,你瞧,那颗星星……”这几天的忙碌,让她觉得很踏实,心情也跟着开朗起来。“看起来像是在守护月亮。”
倚在走廊的栏杆上,任由夜风梳发而过,虽觉微冷,但还是挡不住笑容舒卷自如的绽放。“如果,星星守着月,那么守着我的,就是断情喽!”
是啊十三年如一日,断情从未离过身!
“痴话!”
什么?又是那个声音?这下子,什么好风、好月、好心情全都一哄而散!
“是谁?”压低的声音里,犹有颤意。“究竟是谁?”
她环顾四周。“没半个人呀,连个鬼影……”呸呸呸!乌鸦嘴!薛映棠赶紧捂住嘴,以示对冲口而出的后悔。“不怕不怕,有断情在,没什么好怕的!”她像是催咒似地,对自己不断重复说道,抱着剑的两手收得更紧了些。“不怕不怕,有断情在,没什么好怕的!
果然,除了风打林叶过的着寒声外,再没半点怪异的声音。
“我就知道──”她笑了,丽似夏花的俏颜中带了丝得意的味道。“断情会守护我的。”
怎知,连声音都还末被夜风碾碎吹散,她的笑容就挂不住了。
薛映棠瞪大了眼,看着碧光自手中剑柄的玉棒流出……老天!那逐渐成形的是──“一个人”吗?
第二章
用力揉揉自己的眼,薛映棠怎么也无法相信──断情剑上的玉棒,竟然流出了一个人影?青葱玉指颤颤地指比,樱口微放,妙目不转地瞠视着。
“这……这……你……你……”饶是平素口齿伶俐,这会儿每字每句全卡在喉里,惊得无法成句。
“你别慌,我并非鬼魅。”瞧她吓成那副模样,卫逐离很有良心地开口解释,表情却是淡漠。
果然,是她先前听到的男声。然而,这个认知却让她更加胆战,这代表一一有个男人能闯入她最私密的独处空间。
“那……那你是谁?”天呀!她的说话能力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再这样结巴下去,真会笑掉人家大牙!
“卫逐离。”相较于她明于外的骏然,他的杰度格外显得平和。
“卫逐离?”有名字的应该就不是鬼吧──不管如何,她总要找个说辞让惊悸的心跳回复正常。
他轻轻颔首,清冷的神态似乎在无声地告诉她──他不想重复先前说过的。
“哦,这样呀,卫、逐、离!”她也不以为意,晃晃脑袋瓜儿,用吟诗的方式郑重地喃喃念了他的名。突地,想到什么,又提高了声音:“为什么叫‘卫逐离’呢?不是应该叫卫断情?”
她振振有词的“神来一问”让他由衷笑了,柔化后的脸部线条裹在如水的碧光中有种自然的魅惑。“为什么必须叫‘卫断情’?”
“你不是鬼,又是从断情里跑出来的,晤……不会是一般人,所以呀,我想……”薛映棠微侧着头,边思索边用手指在粉颊上点打着。“应该是断情剑的剑灵吧?以前听师父说过,真正的好剑有属于自身的灵智。既然,你是断情剑的剑灵,叫‘卫断情’不是理所当然吗?”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冠上“卫”这个姓,不过这样想他的名宇,就让她半点都不怕啦,因为,从七岁开始,断情就是她从未离身的家人!家人之间总不会互咬互害吧?
“老实说,我亦非断情剑的剑灵。”卫逐离据实以告,铁灰色的瞳眸意外地浮载起笑意。
“什……什么?你不是……不是剑灵?”该死!怎么又开始结巴了嘛!
他秉持向来不重复说同一件事的习惯,扬扬那道浓眉,不容置疑的意思就再明确不过了。
“那么,你……”她不能让自己再这么口吃下去,于是连珠炮似地飞快吼完。“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问得好!我到底是什么东西?”她多变的反应让他觉得有趣极了,回答的语气也就不若先前那般冷硬。“这么说吧,我是这把剑的主人。”
“主人?哪有主人躲在剑里的?更何况,这支剑是我爹娘交给我的,断情应该是我们薛家的才是呀!”薛映棠圆睁大眼,难以置信地直盯着碧光中的卫逐离;他的答案确实再次出乎她的意料。
“……”事实就是事实,他不喜欢辩解。
“好好好好好,你是剑的主人──这样可以吧?”见他抵唇不语的沉定模样,根据之前的情形,她只有无奈地竖起白旗,另辟问题。“不过,你为什么会在断情里呢?”
“问得好!这个问题……”再次赞她后,这回,他却自嘲地笑了笑。“我不知道。”
“呃……你的意思是说,你是剑的主人,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剑里?”好不容易确定不会被他吓死,这下子,她倒开始怀疑自己会不会因情况复杂、思考过度致死。
卫逐离面无表情,话没半句。
立刻想起他那近乎狂妄的“习性”,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小嘴一撇,咕哝道:“算了算了!你不知、我不知,大家都不知,也算公平。”
两个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保持了好一会儿。
“姑娘,我只想说一件事。”最后,先开口的是他,表情平和却透露相当的距离感。“助人得乐,不过是一时虚荣作祟的托词,等你明白人心险恶根本没有相助的价值后,就不会为一时虚荣而甘做傻事了。”
“傻事?你说这是傻事?”薛映棠脸色一沉,炯炯目光直直往他铁灰色的眸子望去,微微提高的声音里;自有股浩然气势。“难道你要我袖手旁观?难道你要我对满街饿到行乞的穷人视若无睹?”
卫逐离冷淡地看着她隐隐烧着怒火的模样,想说的已经说了,没必要跟她多解释,更何况他没这个习惯。
“冷血!”鼓着腮帮子,她愤怒地低骂道。
他不以为意,唇角飞快地勾动了一下又迅速扯平,似笑非笑中总带了点轻漠。“时候若到,自会明了。”
甫说完,他的身形还原成碧光,如潮退般流回了断情剑柄上的玉棒,一切复归平静,屋室里除她外再无旁人了。
“喂!”用食指尖敲打着玉棒,她的口气称不上和善。“卫逐离?卫断情?卫冷血?”
“我言尽于此。”里头传出他的声音。
卫逐离知道她并不糊涂,光瞧她解凉州城水瘟一事就能看得出确实聪慧过人,然而历练少,想法难免过于简单;若非见她真心视断情为亲人,他可没有现身说话的打算。
“搞什么嘛,这样就躲起来啦?”薛映棠发出不满的咕叽。“可恶!”
支着下额儿,水目盈盈,定定瞅着手里的断情剑,犹自平息不了翻涌如涛的心湖。
能相信么──断情和她说话了?
朝夕相伴十三年的断情,竟然……和她说话了……
※ ※ ※
七日后探查总口水源的情形,果如薛映棠的推测,凉州城的井水终于得以恢复。这下可好,她成了当地的名人,原先要采买的脚力、干粮等,全变为凉州百姓表示谢意的礼物,虽是百般推辞,却仍旧抵不住店家们开怀已极的热情,只有硬着头皮,厚着脸皮地收下了。
耽搁些时日,现在总算可以踏出东途,往中原而去了。
她从怀中掏出断情剑,剑鞘在炎日下发出夺目的银白辉芒,玉律的碧光相对地收敛许多;对着玉棒,胜利感不禁油然而生。“还说呢!这不是没事吗?如果我像你这么冷血呀,不知道凉州百姓还要受苦多久。”
“……”卫逐离听得到她的声音。只是现在是白昼,无法现身。
“没话说了吧?”朝剑柄吐了吐舌头,事实证明他错了嘛!
“到时,你就明白了。”他还是淡淡回了她一句。
薛映棠不甘示弱地又做了个鬼脸。“不服气吗?”
他没再出声,就如同被银白辉芒吞噬的玉棒,沉默而亮泽自敛。
包袱拢上肩,薛映棠跨上座骑,在众人欢送声中出了凉州城;回头深深地瞧了瞧挤在城门口挥手道别的凉州民众,蓦地有股离情涌现……日头嵌镶的东方天际标示着中原的方向,咬唇、转身、呼喝一声,奔马如风前驰;眼前将会是怎样的光景?
一、片、末、知!
至少,贴身藏放的断情剑让她知道──自己,并不孤单!
※ ※ ※
“大热天的,真不适合旅行。”
翻眼瞧了瞧顶上的天,白花花的日光却刺得视线立刻瑟缩回来,薛映棠随手抹了抹额间的汗,还是忍不住嚷道;“再过没多久应该就可以到高沟堡才是,怎么还不见人家?”
这一路走来,除了错身而过的商队,几乎不见半个人影,听凉州城那位掌柜大叔说,很少商旅会在热季往来,再过个把月,待天气转凉些,这条路线就会热络起来。
“咦?有人耶!”在这个环境上走个两、三天,能看到半个人影都能让她兴奋个好半晌。“还不只是一、两个呢!”
“别高兴得太早!”他漠然的声音从剑柄上的玉棒传出。
“卫冷血,你可不可以不要老是泼人家冷水呀?”虽然现在她确实热得想找潭冷水清凉清凉……
“……”卫逐离本就不喜多事,听她这么一说,当下便噤口不语。
“每次都这样,说不理人就不理人;一开口又不是什么好听的话。”她咕咕哝哝地小声埋怨。唉……这冷血的“东西”就算不能现身,只是陪她说说话、解解闷儿,沿途也不会这般无聊!
三人三骑迎面靠近,薛映棠正摆出一张笑脸准备打招呼,孰料,先开口的是对方。“喂!你叫‘薛映棠’是吗?”
“嗯。”对于来者直接又不客气的问话,薛映棠已然起疑,轻声回答的同时防备心谁然而升。“有……有事吗?”
“凉州的水瘟是你解的?”那人自顾自的问。
“不全然。”凝重的氛围裹着,心知事有蹊跷,表面虽装得若无其事,整个人却紧绷了起来。
“那就没错了!姑娘,你……咱们兄弟要定了!”刀锋般锐利的眼光朝左右一望,三人同时向她展开攻击。
身子一伏、一侧、一半转,若非先前已有警觉,只怕连这三招都无法尽数避过。薛映棠勉力闪躲之余,手上绝绳一拉、双腿用力一夹,蓦地乘隙冲出。
“追!”三人见她不战即走,哪肯放过机会?
“哈!这下真的糟糕了!”低伏马背上,她还不忘给自己一个苦笑。
若非座下马儿为良驹,和三人拉开一段距离,只怕她真会陈尸于此;然而,时间要是拖得久,谁知道他们会不会追上来……这会儿,薛映棠的脑袋瓜儿充斥着战鼓般的马蹄声,哪儿还有思考的余地?
“哪里有物可遮蔽,不利马驰?”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寒冰似的声音不期然响起,敲醒她慌忙紊乱的思绪,于是忍不住叠声欢呼。“卫冷血,谢啦谢啦!”
“还没脱离险境,你的言谢未免太早了点。”
这卫冷血果然一开口就是泼冷水……不过,这个时候可没闲情跟他计较,她娇喝一声,扭转马首改向北去。
“这丫头在搞什么?咱们一定得活捉那娘儿们。”三名大汉对她的举措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但顾不得许多,也跟着策马追去。
“马儿快跑!马儿快跑!到得了石羊山就应该没事了。”在马耳边轻声地千隔万哄;抱着希望让她恢复了活劲生气。
马儿马儿,快跑呀!
※ ※ ※
逃进山里,虽无法让座下马儿发挥,但是借由林树的遮蔽和小径的错纵,反较空无一物的草原容易躲避追杀。
“马儿呀,谢谢你负我奔驰这些日子,你确实是匹很好很好的马儿。”她跃下马来,柔荑轻轻顺抚着马鬃,既是感谢又有几许惆怅。“只是,现下我不能再保你啦,请你原谅我的自私,往山里去,你难于行,足印又会成为那些杀手的标的,所以……得和你道别了……”
一人一马的共患难之情让她分外感伤,却知不得不如此,耳边响起先前狮父曾说过的──“舍”,是她今生的修业之一。
“你就……好好地去吧!”幽幽长叹之口,薛映棠猛然一击马臀,马儿吃痛地跑了几小步又停下来,回过半个马身瞅着她。
“马儿,别这样嘛!你快走快走!”一个跺脚,她懊恼自己滚落泪水的不争气。“有缘就能再见面,无缘……就等来世吧!”
马儿像是听懂她的话,定定瞅了须臾,才消失在她的视线之外。
没有多余时间哀悼,眼看天色渐渐沉暗,周遭的空气也慢慢怯了热度,她必须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尽快觅个过夜的地方。
高处是比较安全的。她找了个坚实的金若木,跃上枝头,又在四周洒了具防蛇之效的云石粉──这就是今晚的栖身之所!
“幸好我是在牙雪山长大的,否则光听这些嚎声、叫声就够心惊胆战了。”她自言自语道,同时深深吸入一口冷冽的空气,怀念的感觉在她唇角勾提起舒卷自在的曲度。
“只是……”如云过搞月,白日发生之事在经薛映棠的心头,成了不解的阴影。“为什么呢?为什么有人要我的命?我并没有得罪人呀?”
卫冷血先前似乎已料中此事,应当可以为她解惑才是,于是,她掏出断情剑,指尖飞快地在玉律上轻敲。“喂喂喂!卫冷血,你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