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我要你的在意!”
“很抱歉,我做不到。”她断然拒绝。“那么,那一夜又算什么?”聂飒的手伏撑在桌缘上,如今因为过度使劲的关系,兀自微微颤着。“不算什么”
“你再说一次!”
“不算什么”
没有狂斥,没有歇斯底里的哭吼,罗绯衣冷静地像是陈述一个事实,这却让聂飒更难以忍受,愤怒、挫败,还有藏在暗处的酸沉纷至沓来。“聂飒,你要的‘在意’,别在我身上找,也别跟我讨。”轻轻摇了摇头,罗绯衣淡淡地说。
“不,绯衣,我只要你的!我只想要你的!”他立刻否定,态度决然。说完便俯下身要攫取她的樱唇。
“不要这样,聂飒!”罗绯衣一个撇头,闪了开。“够了!真的够了!”
“如果我说不够呢?如果我明天要来、后天也要来呢?如果我说,我在意你呢?”聂飒依旧保持倾身向她的姿势,低沉微嘶的嗓音在她耳鬓盘桓,每个咬字的气息在她的发际摩拳。“你在意我?”罗绯衣突然嗤地一声,笑了,声音再怎么清平如常,也掩不住哀伤。“那是你编的谎话。我演的笑话吧?”
他的说词,让她想起了许多感觉——那夜的缠绵。隔日清晨醒来时冷清无人的失落、之后再没见过他一面的迷惘,还有莫名醒来竟在罗家旧居的惊诧。这些,对向来清心的她来说,都是一口又一回的神魂震撼……
“我不知道什么是‘你的在意’?如果你的在意仅是一种施舍的临幸,那么够了,真的够了,我并不需要,从来都不需要。”
同样的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是怨毒,但罗绯衣不同,她不哭不闹,说话的神情却空得令人心痛,而聂飒——却只能怔怔看着,哑口无言。
“既然回到了这里,我和你已经没有关系了,以后……”她顿了顿,继续说:“以后就当我们未曾相识吧!”
未、曾、相、识——多么具有震撼力的四个字,熟悉的挫败感瞬间漫上了心,竟教向来沉稳冷敛的玄鹰微微颤了;但纵使如此,聂飒箍在娇躯两侧的臂膀还是不愿收回。
就在这室内气氛陷人一种磨心的胶着时,纷杂的脚步声和人语声渐响,显然是有人往这里来,而且不是一个,是一群……
※ ※ ※
“你这个灾星、祸星、扫把星!还我婕儿的命来!还我婕儿的命来!”木门被踹了开来,罗夫人一进门就是指着罗绯衣劈头狂骂。
门外,罗家的仆役、婢女全数到齐,十数支火把染红了夜空、烧热了向来孤冷清寂的园子。
“婕妹怎么了?”不祥之感油然而生,罗绯衣秀眉颦紧,方寸紧收。
“你还问?你还有脸问?”罗夫人双眼充红,饱含恨意地瞪着她,悲怒尖锐的声音像利剑,直往她身上招呼去。“你不回罗家还好,才回来没几天,我的婕儿就被你给害死。可怜我的捷儿才二八年华,就这么孤零零地去了,都是你!都是你这个大灾星害的!”
“婶娘,婕妹究竟怎么了?”
“为什么跌进池塘的不是你?会是我的婕儿?”她对罗绯衣大声泼吼,几乎到了疯狂的地步;跟着,双手掐上了绯衣的颈项,使劲地收束,真心要置罗绯衣于死地。“真正该死的人,是你!是你!是你!”
一干围观仆众,无人言、无人阻,都只是看着,只是看着……罗绯衣渐渐感到呼吸困难、神智飘忽,却有种放松的感觉慢慢在心底泛升。
是啊,放松……她终于等到死亡这一刻了,她终于能弃离这个充满人的尘世了,她终于可以摆脱“无力生却又不能死”的躯壳了!
缓缓合上了眼,罗绯衣笑了,微微地笑了……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一阵大风席卷,室内的烛焰、围在屋外的火把同时暗灭,只听得罗夫人惨烈惊呼,待众人手忙脚乱重点光明,罗绯衣早已失了踪影,而罗夫人的一双手腕齐折脱了臼。
“邪门儿呀……”不知是谁发出了这样的叹语,总之,罗绯衣像积雪逢阳化了去,连半点痕迹也没留……
出手的,自然是他——聂飒。
在罗夫人破门而入之前,他便已伏于梁上,底下发生的一切全让他看在眼底,丝毫没放过,尤其,是罗绯衣的每个表情变化。
※ ※ ※
聂飒眼见天色已暗,离开罗家后,便找了家客栈投宿,暂且安身。
“你还好吧?”聂飒俯身察看她颈上的伤,浓眉不禁一皱,那里,正被五爪掐痕红辣辣地盘踞着,可见当时罗夫人的劲道有多大。“我没事。”扯了扯唇角,罗绯衣勉强挤了朵惨惨的笑。真讽刺呀,她才说过希望两人之后不再有瓜葛,现在就被迫与他独处!
“明早我带你去找大夫,该抹点药。”
“不必麻烦了,等天一亮,我就回去。”她淡淡地说,一声“谢谢”却怎么也出不了口;对于他在最后关头出手,她真不知该谢还是该怨?
“你还要回去?”他不明白她在想什么……
“那里,总是我的家,更何况……婕妹……”她欲言又止,好半晌才艰难地把话说完。“我是她的亲人,总该回去送她一程。”
“你送她一程?”冷冷一笑,聂飒沉下俊容,锐利地直指核心。“我看你是回去送死吧!”
罗绯衣不再多说什么,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同时别过头去,闪开了他的注视。“你休息吧,别管我了,我没事。”
“我声明在先,明天,你不许回罗家!”
“你——”她不想理会聂飒,却又为他的霸道着恼。“你没有资格管我!” “哼!谁有资格?你的母亲有没有?”聂飒冷哼一声,然后说道,不带滥放的温情。“既然你回罗家等于自寻死路,你认为,母亲在天之灵会原谅你么?”
这下子,罗绯衣真的无言以对了。他非常聪明,但也非常狠心,拿阿娘的话来制她,她确实没法儿说什么。
见她沉默,聂飒接着又说:“不要再说什么‘随命’,面对事情,从来只有选择,没有绝对而唯一的路子。”
这些话,他曾经跟她说过,所以并不陌生,但此时此刻却显得格外凝重。
“你……”罗绯衣轻咬下唇,任痛觉贯穿,有些迟疑地问:“如果是你,你会如何?”
“问得好!”一勾唇弯,聂飒用微晒作为称许。问他的意见,总该代表一种在意吧?哪怕只是丁点,都好。“我当然不会再回罗家,不过……”他突然停了下来,没了下文。
“晤?”笑意加深,带着无形的魅惑。“不过接下来的,你不会想知道。”
什么?他在吊她的胃口?向来清澄的水灵眸子终于忍不住朝他一瞪“你听清楚了,到时,可别怪我。”聂飒自是明白她那瞪视的意思,决定不再卖关子。“如果是我,首先,我会先斩了那泼妇的双手,然后,当时在场的每个人通赏七十板子,接着……”
“够了!”罗绯衣再也听不下去了,于是出声阻止。“你是在说笑吧?”聂飒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凝盼着她,擎起的笑容依然未敛,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你……”他的沉默和饱含深意的注视,让她不由得感到诧异,背脊顿生寒意。“难不成,你当真会这么做?”
聂飒由衷地朗朗笑了。“一半一半吧。”
“哪一半是说笑?哪一半是当真?”她又问,丝毫没发现——在他的引导下,室内的氛围已经不着痕迹地变了……
“刚刚的那一半是假的,现在的这一半是真的。”他答得简单。
“嗯?”她听得模糊。
罗绯衣整张脸蛋写满了疑问,瞧得聂飒打从心底觉得有趣。“刚刚说要斩双手、要打板子是假的,至于现在这一半……”
他怎么又在中途打住不说?罗绯衣无奈地看着他,一点法子也没有;然而,就在这时,他的俊脸慢慢往她这里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却只能 圆睁着瞳眸,看着……看着……
在距离目标仅仅寸许之时,聂飒终于愿意说了:“想吻你,是真的。”
话到尽头,他的唇也已覆上了她的,从触碰、抚擦到深吮,辗转再辗转,恋栈着她的香软,怎么也舍不得离去,甚至一手搂住她的腰,微微使个劲儿,就让两人轻易地紧紧偎贴在一起,灼烧了所有的感官。
这个夜,已经寒太久了,他实在不舍让她的心就这么沉冷下去,因为——他,真的在意!
第七章
“真正该死的人,是你!是你,是你!”
“我家的绯衣,没这个疤!没这个疤!”
“真正该死的人,是你!是你!是你!”
“我家的绯衣,没这个疤!没这个疤!”
她紧紧捂住耳朵,眼睛闭得牢牢地,却怎么也驱不走一声声绝厉的指控、躲不开以目光鞭答着她的血红眸子!她想跑,可双脚不听使唤;她想喊娘,可喉头发不出声音!
恐惧和内疚形成无底的黑洞,她只能任自己被吞噬,尸骨无存……
聂飒不知道身边的她究竟梦见了什么,只见得她那双柳月眉拢了起来,合着的眼皮惊人地剧跳,下唇镂着的齿痕甚至渗出了血丝……“那模样,与平素总是擎着清浅笑容、宛若无心的出尘女子截然不同!
“你醒醒。”轻轻拍了拍绯衣的颊,他唤着。“你醒醒!”
“晤……”喉头滚动着模糊的呓语,似乎在梦醒之间挣扎着。“绯衣,醒醒!”聂飒不得不在手上加了点劲儿,持续唤着,浓眉也同她一般攒聚成峰。
有人在唤她!没有喊她的名,可是她知道那人的的确确是在叫她!
罗绯衣几乎是用尽了气力,才挣过梦魇的阻拦,当她睫羽终于抬起,视线慢慢凝成焦点,赫然发现聂飒的脸就在眼前,如鹰隼似的眸光正紧抓住她的。“你做噩梦了。”他边说,边替她拂开粘在颊畔的湿发。
这个举动太……太亲密了些,让她觉得有些不自在,略略心慌地移开了眼。“我没想到你会在这儿。
此时,他和衣据着床榻的外侧,弓身向内,两人共枕同床,呼息交缠就在咫尺。
“这样不好吗?”聂飒微微一晒,反问她。
“不是……”沉吟半晌,清和的声音才简单地说:“我只是觉得诧异。”
心底汩汩涌出温暖的感动,在她的血液里横流,这种温度,让罗绯衣想起了很多很多……
如果说,我在意你呢?曾经,他的在意让她由激动到失落,如今,看到他和衣在旁,她愿意相信,相信这四个字不是谎言、不是笑话,也不是施舍的临幸。是的,不管那夜缠绵之后见不着他的原因是什么,她都愿意相信了,他的在意。但,愿意相信的同时,罗绯衣也清楚地感觉到利刃剜上了心头,很疼很疼……
她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 ※ ※
“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没什么。”回了个浅浅笑容,算是做了交代。
“昨晚梦些什么?”
“没什么。”
“除了这个答案之外,你有没有更具说服力的敷衍方法?”眉峰拢起不悦。
“既然你知道我不想说,就别再问了。”
“你额间的伤是怎么来的?是谁伤你的?”她可以倔,他就不行么?聂飒刻意挑了个会让她情绪波动的老问题,寒着声问道。
面对他的楔而不舍,罗绯衣匿下心底掠过的一丝慌乱,淡澄了嗓音说:“既然我们以后不会再有牵连,这些问题,你就别问了吧。”
“什么是以后不会再有牵连?”这句话相当刺耳,聂飒的眸沉了下来。“昨天晚上在罗家,我以为说得够明白了。”用同样清晰的语气说着类似的话,但此刻的她,却必须强忍着昨晚所没有的痛楚。“昨天晚上在罗家,我以为我们还没达成共识。”是那群人闯了进来,才阻断了他们的对谈;聂飒定定地看着她,虽然对罗绯衣被视为邪祟之事,他早已知晓,但昨晚亲眼所见,感觉又是全然不同,那——真实得令人惊心动魄!
“可我不想再谈了。”她微蹙起眉,佯作厌倦。
“不谈无妨,但你现在能到哪里去?”聂飒向她做了个冷笑,并没看出她隐在外表下的情绪。“罗家回不得,难道你要去找樊至刚?”
“我不知道,但天下之大,总有我容身的地方。”对于他的讽刺,她并未生气,只是努力用淡化了的声音回应着。
“你也未免太天真了!”手轻轻拨了拨她落在鬓边的青丝,剑锐似的目光却带着犀利的嘲弄。“不怕被人生吞活剥?”
罗绯衣摇摇头。“不怕。”
他怎么忘了,她是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深看着她,聂飒心上覆了层厚重的挫败。
“你有你的天地,我有我的,本来就扯不到一块儿。”“罗绯衣不畏他阴沉的默然,不睬自己心底欲泣的哀音,继续说道。”现在,不过是让一切回到原状,如是而已。“
如是而已?他直觉就是一股怒气直冲脑门儿,狂暴地将近在咫尺的娇躯强掳入怀,聂飒沉郁地说:“既然,你什么都不怕、到哪里都无所谓,那么又何必拒绝我?”
“你放开我!聂飒!”她有些急了。
聂飒完全不理会罗绯衣说的话,只是紧紧搂着,让她的柔软贴着自己的刚强。
“你就只会使强么?”他的胸膛很宽、很大、很温暖,但她不能眷恋!罗绯衣合起了睫,留下铿锵字句。“聂飒,不要让我恨你。”
恨!这个字像是细针头,扎疼了他。聂飒全身一僵,原本箍着娇躯的臂膀登时松了开,当他瞧见罗绯衣根本合眼不愿理会时,心直直往下跌落,那是一种深沉的挫败与……哀伤。
是的,哀伤——他知道,如今已无法用“挫败”两字囊括对她的感觉。
聂飒利落地翻身下榻,瞅着她的姣容,好半晌,才冷冷地撂下了话。“要恨也罢,我不在乎了,就当恨是你对我的在意好了。”他不曾忘记什么是负傲自矜,即便此刻。
两心紧紧揪着,他要劫,她要闪——这一局,最后是谁胜谁败?还是两人同遭情火焚,同化相思灰?
※ ※ ※
出了客栈,罗绯衣径自往罗家的方向走,确实履行她自个儿说的话,对此,聂飒倒没再阻止,只是沉默地跟在后头。
“喂——!你有没听说啊,罗家那个二小姐,昨几个傍晚掉进池子,当场就死啦!”
“真死了?”
“那还有假?啧!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罗家出了一个会克死人的大灾星,也许别人家的小姐掉下去还有得救,但罗家的,哈!只有自认倒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