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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袖劫  第9页    作者:望舒

  “喂喂喂!你们在说啥啊?是罗家那档事吗?听说罗家那个大小姐啊,昨儿个夜里在一干人面前凭空消失了,那情况可恐怖咧……”

  “什么?说来听听!”

  沿路上,似乎到处都可以听到人们在谈论这件事,甚至还出现了各种版本,简直把活生生的现实当话本故事一样任意加油添醋。

  对于这些蜚短流长的闲言阐语,她早就习以为常了,自额间烙上了粉红色的痕迹之后,这些话在罗家就不曾少过,但是,当她看到家门口高悬着两只白色灯笼时,还是忍不住深深战栗了,那步子,竟是再也跨不出去。

  聂飒在背后静静看着,她袅娜的身子裹着浅绎色的绸衣,垂后的发丝在风里轻轻飘动,雪白而弧度姣好的颈子若隐若现,那模样,引人怜惜……

  “走吧!再看也是无益。”

  他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很近,阳刚的呼息就吹在她的螓首上方。罗绯衣没有转身,只是淡淡地说:“我明白,只是……”

  “为什么跌进池塘的不是你?会是我的婕儿?……真正该死的人是你!”婶婶怨毒的诅咒遽然响起,像是催命钟一般,直直窜入脑际。

  “我不明白,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如果是我,不就皆大欢喜了么?”罗绯衣无意识地触着自己额间的浅疤,看着惨白的灯笼,好冷……好冷……好冷……

  “皆大欢喜?”浓眉轻狂一挑,语气寒漠,丝毫不忌死者就在不远处。“如果,非得找个人赴死,我很高兴那人不是你。”“你这句话,让我感觉很寒心。”罗绯衣半回过身,蹙着眉斜睨身后的他。

  “哦?是吗?我以为你该感动。”

  “我该感动?”她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温气微生。“虽然婕儿与你非亲非戚,但再怎么说,她是个人呀!难道,你连基本的温情也没有吗?”

  听着罗绯衣的指控,聂飒并不反驳,静静端详她的容颜,好一会儿,终于开了口。“为什么这样的在意,你不给我?”

  她没料到聂飒会冒出这样的话,一股薄怒立时消散,心却慌了、重了。

  罗绯衣想转身躲避,却被聂飒一把拉回,他微哑着声音,深锐的目光再认真不过。“给我,你的在意。”

  “不!我说过不了。”

  “那么,给我个理由。”他不容她就这么逃开。

  罗绯衣不能不看他,这个问题,已经折磨了她好久好久,再这样下去,他是不会死心的。

  她深吸一口气,卖力地在唇边打了个清浅笑花,然后抬眼向他。“已经太多人怨我了,别再加你一个。”

  “我会怨你?”要怨,也是怨自己吧!聂飒自嘲地想,在她面前,从没拿过痛痛快快的胜利。

  “现在,也许不会,但有一天你会怨我,是这个女人害你英年早逝、害你壮志未酬……”她清清淡淡地说,恍若不经心,但痛楚却在灵魂底处沸烧着。“或许,到那天,你就会同婶婶一般,想着‘为什么死的不是那个大祸患、大灾星’。”

  “你真这么想?”听完后,他噙着笑反问。

  “嗯。”罗绯衣轻应了声。

  “绯衣啊绯衣,你在意我的。”像是阳光点在眸边唇畔般,聂飒笑意更深了。“你终究是在意我的,是不?否则,你根本不会担心我什么时候会去见阎王。”

  “不!不!”猛地摇摇头,罗绯衣迭声否认。“我不在意你,一点也不!”

  “那就赌一赌吧!”眉尖挑起快意,他矜傲自负地说,看穿了她的否认仅是伪装。“看你的命够硬,克得了我,还是我的命够韧,不怕你来克。”

  “你……”圆睁着眸,看着丝毫不惧的聂飒,她不禁有几分迷惘,最后幽幽叹了口气。“难道,你没看见那里正挂着两只白灯笼么?这个赌注,只怕你付不起!”

  “付不付得起,决定权在我,不在你。”

  “但我不想付这个代价。”她撇过头,声音哀软了下去,成了对自己的轻哺。“你不明白的……”

  聂飒只觉畅快,撂下了属于傲鹰的霸气宣告。“不管如何,我决定了,我要带你回玄鹰堂!”“如果我不愿意呢?”罗排衣直视着他。

  “我可以劫走你一次,自然可以再劫走你一回。”

  “你会后悔的。”

  “后悔?”听了她的话,他不禁笑了,微微带刺的。“这辈子,我从不后悔,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

  唉……该怎么做,才能消了他的坚定意志呢?罗绯衣不禁在心底苦苦叹了口气。以后如果真发生了什么,他可以不后悔,但——她呢?她能不悔么?

   ※   ※   ※

  赤枭叛了!自称赤枭门,拒绝在绝天门之下。当聂飒回到玄鹰堂没多久,就传来了这则消息。

  “狗急宁跳墙、鸟慌乱投林。”带嘲的冷笑在唇畔缕下锐利。“赤枭已经被逼到无路可走、无路可退了。”

  主子展露出来的巍巍自信,连身为属下的荆寒笙亦觉骄傲。“恭喜鹰主即将消灭大敌了!”

  “寒笙,说得好。”聂飒挑起了眉,酷漠中带着跋扈飞扬。“是‘即将’,不是‘已经’,你这声‘恭喜’再晚些说会更有价值。”

  “现在,情势不是全依着鹰主的计划在走吗?”

  “嗯,是没错。”他微颔首,继续说道:“但事情没到尽头,就没有所谓的必胜。我要的,是绝对的胜利,不容许任何意外发生。”

  “但……”荆寒笙猛地想到什么,觉得不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有什么话,要说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是,鹰主。”这下顾不得许多了;荆寒笙深吸口气,勇敢地说出藏放心中已久的话。“那罗绯衣,算不算是个意外?”

  据他所知,罗绯衣在主子的计划里,应该已经是不相干的人了,可现在……主子竟然带她回来,这……他不解啊!玄鹰堂不该有她的,没人知晓她会不会成为负累,抑或——诅咒?

  那罗绯衣,算不算是个意外?荆寒笙的话,像是一根细针,扎在心头,嗅不着血腥味儿,却少不了一阵痛,那是种警醒的痛。

  聂飒沉默了,他确实需要好好想一想,对于罗绯衣,应该不单是个要她留下的念头。

  见主子阴晴不定的模样,荆寒笙不禁有些后悔,但还是又问了:“鹰主,留下罗绯衣真的好吗?”

  “罗绯衣她……”自迷雾中见清朗,聂飒慢慢抬起了头,射向荆寒笙的目光重现锋芒。“她是我要的女人,与计划无关。”

  鹰主的话,像是一字一字用刀镂下的,深刻而绝然,竟令他剧烈一震。

  “准备一战吧!”聂飒斩钉截铁地撂下交代,丝毫没发现荆寒笙的面色由白到青转了一圈。“既然玄鹰掌刑,迟早总殿会下令清除赤枭的。”

  赤枭之灭,樊汝胤之亡,只是开端;十几年的债,他要连本带利地向关司鹏讨回来,一分也不少!

   ※   ※   ※

  “阿娘——”罗绯衣一阵惊呼,整个人如遭电击,倏地坐起,双手紧紧合握,不住喘息。

  又做噩梦了!

  来到玄鹰堂后,这是第几个自噩梦惊起的夜?算不清了……罗绯衣仍大口大口地吸气,举袖轻轻拭净脸上的冷汗。

  十一年来,她几乎已经和噩梦绝缘,睡眠里没有凄厉的指控、没有嫌恶的眼神,如果有梦,也只有干干净净的静谧,没有人,没有任何一个人……

  但现在,梦魇来袭的次数越来越多,惊醒时又常被虚空的恐惧感侵占——她是怎么了?

  是因为近来婕妹的死么?还是因为……

  思及此,聂飒的形貌骤然跃上了心头:那飞扬轻狂的眉、总是锐利如鹰的深炯目光,还有时常噙着冷笑的薄唇……

  罗绯衣霎时明白了。

  是他,原因是他,聂飒。

  他的在意,给了她;而她的在意,即使百般抗拒,是不是早就被他挑起、遗落在他那儿了?

  罗绯衣双手紧紧环住自己,不了解为什么明明棉被在身,还是抵不住寒意直窜?或许,她真的错了,不该同聂飒回到这里的。

  额间的浅疤像是燃起的咒焰,不断焚烧她的理智。事实,应该已经摆在眼前了——他要的,她给不起;而他给的,她又怎么要得起!

  就在罗绯衣兀自沉思之际,突然一道黑影抢近,迅速在她身上点刺数着,旋即跃窗而出,隐没在夜海,而罗绯衣纤细的娇躯,则像断了线的风筝,软软地倒向被褥,失去所有知觉。

   ※   ※   ※

  赤枭堂内,樊汝胤父子正商量如何应对绝天门,某个东西毫无预警地破空射了进来。

  “暗器,小心!”樊至刚一个闪身躲过。

  “不,不是暗器,有人传镖书。”一柄小刀将纸条钉在石壁,显然是为了传讯。樊汝胤边说,心下不禁暗暗惊异,听小刀破空射人的声音,便知发镖者的武功绝不在他之下。

  樊至刚不假思索,便取下观看,随后又交给樊汝胤。纸条上躺着十六个字。“玄鹰落难,欲战趁时。错失此回,命丧勿怨!”

  “谁呀!连个名字也没留下,这样就想教我们相信,实在太好笑!”樊至刚嗤笑一声,嘲谚地说。

  樊汝胤迟迟不语,深沉的思维正自运作着。

  “想必又是聂飒那小子耍的计谋,爹,咱们千万别上当!这一定是陷阱,聂小子就等咱们自投罗网!”

  “不,刚儿……”樊汝胤右手一摆,要他暂且住口,以免妨碍了他的思忖。

  “这没什么好想的啦!不是聂飒,还会有谁?”

  “刚儿——”低沉的声音如磐石,他心底已有计较。“照他的话去做,明天一早就送帖子到玄鹰堂去,这场决战,越快越好。”

  “爹——”樊至刚瞠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首先,如果这人存心要帮我们,错过这个机会实在太可惜了。”他看着满脸讶然的儿子,微微一笑。“二者,若是陷阱,聂飒八成算准我们会去玄鹰堂探究虚实,现在,我们直接约战,时间、地点选择在赤枭,任他聂飒再高也变不出什么花样!”

  或许,这张纸条就是一个契机,让赤枭可以摆脱绝天门控制,永永远远!

   ※   ※   ※

  没想到,竟然会在玄鹰堂里发生这种事!

  聂飒眯起阵子,全身散放出浓烈的危险气息,连在旁的荆寒笙都感受得到怒火狂焚的炙热。

  此时,罗绯衣仍旧神智昏沉,上身斜软地被他搂在胸膛。

  “会是谁?竟然能在玄鹰堂来去自如?”沉锤过的字句,如冰碎般自聂飒口中进出。“而且,胆敢伤了我的人。”

  “寒笙已经盘问过守卫,并要大家加强戒备。这一切都是我的疏失,请鹰主降罪。”

  “不!这不是你的错!”聂飒冷冷地说,俊容覆了层严霜。“能用这种手法伤人的,绝对是数一数二的高手,真要挡,你恐怕不成。”

  “为什么要伤她?”

  “这人是冲着我来的。”一想到她是因他而伤的,聂飒心里就忍不住沉痛,连带地搂在她腰间的手也收紧了些。“要逼出银针的四关锁魄,至少要耗我三成功力。”

  四关锁魄?荆寒笙光听这个词儿就冷了起来。医家将双手虎口合谷穴、双足太冲穴合称“四关穴”,自然是指这四大穴的重要;如今,罗绯衣的四关穴,分别有银针深扎三寸,若是在一对时内无法逼出,只怕这辈子就永远陷在昏沉之中,再也无法醒觉。

  “鹰主,那……”偏偏,现在是玄鹰堂的非常时刻呀!

  “替我守着,一对时内,不许有人踏进房门半步。”他的命令,就是答案。

  “是,鹰主。”聂飒冷凝的表情,让荆寒笙不敢劝拦,但——这命带邪祟的罗家女子,对鹰主来说,分明就是负累呀!

   ※   ※   ※

  “唔……”星眸半睁,罗绯衣只觉头好沉好沉,眩得她不知如何开口,倒成了含混不清的呢哝。

  聂飒见她似乎稍有起色,知道自己的努力已见功效,待银针逼出后,罗绯衣应就没事了。想到这层,他不禁精神大振,气一提,内力更是源源不绝地输进她的体内。

  “嗯……我……”

  “你现在觉得如何?”缓缓收回真气,这下子,算是大功告成了。

  “晤,头很晕。”她勉强揉揉额角,气虚地说。

  轻轻将她身子反转过来,聂飒细细地检视着她的状况。

  “你的脸色不大好……”尽管头晕,罗绯衣还是注意到他的异常。

  “我没事。”聂飒随口应了声,但全副精神、目光还是放在她身上。

  一切应该没事了,没事了……在他终于可以放下心的时候,蓦地发现,情况和他的预期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而她,罗绯衣,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聂飒的俊容,由苍白到——血色尽褪!

  第八章

  “怎么了?”秀眉微颦,罗绯衣感到不解。“你的脸色……”

  “没什么。”聂飒神情一敛,随即如常地淡淡笑了。“可能是刚刚运功为你疗伤,所以看起来有些脸色不佳吧,歇会儿就没事了。”

  “是这样么?”

  “嗯。”聂飒点点头,拈起四枚银针在她眼前一晃。“昨晚有人入侵,瞧,这是凶器。”

  他在避重就轻?她怀疑的是,那瞬间变脸真只是因为运功后的虚弱么?而非有没有刺客、有没有受伤这档事;她不相信敏锐如他会误解,但偏不知应当怎么问出口。

  “鹰主,有要事禀告。”当此际,门外传来荆寒笙的声音。

  “嗯,进来。”聂飒站起身来,走到茶几前。

  荆寒笙擎着严寒的表情,恭敬地将纸书呈给主子。“请鹰主过目。”

  三日后,赤枭求战?聂飒阅后便折起纸条,眸光移视榻上的罗绯衣,与她澄净的瞳波相缠。

  各种情绪全砸在心底,生平第一次,他乱了、犹豫了——如今,到底该救她,还是履践多年来的复仇?

  “你好好休息,我待会儿再来看你。”收回凝瞅,聂飒动了动略显僵硬的唇角,而后飞快转向荆寒笙,恢复沉冷锐利。“到大厅去吧。”

  “鹰主,没事吧?”一离开那罗姓女子的房间,荆寒笙立刻关心地问道。

  聂飒扯了个讽笑。“要是这么容易就能解开‘四关锁魄’,对方根本不会在罗绯衣身上下此重手。”

  “这么说来,是赤枭做的?”

  “嗯……”他微沉吟,没有正面回答,心底隐约觉得没这么单纯。

  “要战?”荆寒笙小心翼翼地问。

  “绝天门内,玄鹰掌刑,叛教的赤枭宣战,我们不战,可能么?”聂飒冷冷地反问。

  “但鹰主的身体……”他忍不住关心。

  “那是我的事。”一语阻挡了荆寒笙的挂怀,那是聂飒向来的做法。

  “属下多言了。”听主子这么说,荆寒笙不禁心泛黯然——他差点就忘了,主子不仅是孤傲的翔鹰,更是他一辈子做梦也求不到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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