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周访烟见寒梅房中无人,猜想大概是寒梅不听他的话,还不死心的窝在绣房里绣东西。原以为她只是一时兴起才会拿起她最不想碰的绣花针,谁知道丫鬟真倔,十来天下来,手指头被针扎的怕有百来次,硬是不肯放弃。
走到绣房外,里头的灯亮着,他拧起眉,心疼她不爱惜自己,这样冷的天,这样昏黄的光源,再这样下去,不病才怪。
本想训她一顿,推开门,见她趴睡在绣桌上也没多加件衣物,他急忙走过去。
“寒梅,醒醒,别在这里睡。”他轻摇她,将她唤醒。
寒梅掀了下沉重的眼皮,显得相当疲倦,见来人是他,又闭上眼睛继续睡,只是不趴回冷冰冰的桌面,改靠向他温热的身躯。
看她要向后翻倒,周访烟忙伸手揽住她,知道她定不肯自己起来走回房里睡,他只好认命地抱起她,当她的代步工具。
想起她前几日信誓旦旦的说若他累了,要把肩膀给他靠,抱着她回房的途中,怎么想怎么有一种被骗的感觉。
“周大人在吗?”今天是旬假,不用上朝,遇不到周访烟,孙逢恩只好上周访烟官邸找人。八王爷突然被赐死,不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想周访烟应该会知道才是。
“回大人的话,我家大人今早就出去了,至今尚未归来。”守门的仆人道。
“我可否进去等他?”他和周访烟时常往来,周邸的仆人、守卫多识得他,也就不加阻拦。
“那,孙大人请随小的来。”守门的仆人恭恭敬敬的欲领路。
孙逢恩挥挥手,示意他止步,“不用了,李总管,我认得路,自己进去就行了——咦,今天怎么是你守门?”
李总管尴尬地笑了笑,支吾道:“原来守门的老王告假几天,小的就来替代了。”其实是怕寒梅姑娘想起他来,在大人面前告他一状,届时他可能连守门的工作都不必做了,直接被解雇,所以知道在事情未发生之前,赶紧亡羊补牢。
孙逢恩哪里晓得个中原由,没再多问,自行走进宅中。
本想到书房里爷周访烟回来,在经过一处院落时.听见女子的嬉笑声,他停下脚步。
周访烟个是一人独居吗,怎么会有女子的声音在此出现?
是仆妇或丫鬟吧,看主人在就这么放纵,真是没教养。
他举步向前,打算看看究竟是何人这么大胆,全然忘了自己不过是个客人而已。
寒梅正和丫鬟打雪仗,嬉笑的毫无节制,见有人突然进来,讶异地停下玩闹,打量起这失礼的陌生访客。
女眷是不能随便见男客的,丫鬟见踏入院中的是个男人,吓了一跳,拉着寒梅要躲。
寒梅摆脱丫鬟的拉扯,好奇地迎向陌生男子的目光,“你是谁?”看他一身名贵衣袍,想是府中的贵客,却不知这样的一个贵客,为何连进入别人的地方也不先知会一声?
孙逢恩一进院里就傻了眼,原以为会见到一些小丫鬟在嬉闹,没想到会见到一个佳人……
“姑娘,这个人太失礼了。”丫鬟拉拉寒梅的衣袖,低声道。
孙逢恩闻言,回神过来,脸上竟窜上了红晕。“很抱歉,是在下唐突了,”他该道完歉后便迅速离开的,但他的脚却像生了根,迟迟不离开。
“既知是唐突,为何你还不走?”寒梅不大喜欢有人这样直盯着自己看, 虽然这人看来不像坏人,但仍让她感觉不太舒服。
“大概是他知道在这里可以找到我吧。”一句戏谑从院外传进来,下一刻,周访烟已走入院中。
看见沾到寒梅发上、衣上的雪,他走了过去,为她拂去白雪,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披在她身上。
“今天没下雪啊,怎么你活像经历了场大风雪似的。”明明怕冷,偏又贪玩。
“无聊嘛,难道你希望我天天窝在房里,闷都闷出病来了。”他好不容易休息个一天,原以为可以陪她到外头玩玩,没想到他还是好忙,今天一大早就丢下她自个出门,
好像压根忘了她的存在,以后嫁他,是不是也得过这种无聊的日子?
听出她话中的闺怨意味,周访烟一愣,歉然道:“是我冷落了你。”
“咳,咳。”孙逢恩愈看愈怀疑,这个姑娘究竟是谁,怎么跟访烟这么亲近?
寒梅探出头来,笑道:“你知道冷落了我就好,现在可别也把客人给冷落了。”
周访烟笑出声,示意丫鬟离开。“本来我要过府去找你的,没想到你倒自己先过来了。”
“你也有事找我?”看样子,访烟果然知道事情原委。
寒梅不甘心被忽略,扯住周访烟的衣袖,甜甜笑着:“这位公子是谁?你不替我引见吗?”
听佳人这样说,孙逢恩也道:“是啊,以前来你这里时不曾见过这位姑娘,不知她是……”他发现比起八王爷被赐死一事,他更好奇眼前这两人的关系。
周访烟见这情形,只得识相的扮起介绍人的角色,正要开口,孙逢恩己迫不及待的先自我介绍起来。
周访烟笑了笑,牵着寒梅的手道:“逢恩,她是我的妻子寒梅。”
“孙大人,你好。”寒梅有礼的福了个身。
孙逢恩笑容凝在唇角。
“她、她是你的妻子?!”呆滞片刻后,孙逢恩不置信的指着寒梅喊出产,他的讶异不知是源自于周访烟已有妻室的震惊,抑或是来自于这让他一眼心动的佳人已是他人之要的遗憾。
“正确来说应该算是即将过门的未婚妻子。”
寒梅多嘴的补充说明。“你说是不是啊?未来的夫君。”不过,这位孙大人干嘛这么惊讶啊?奇怪…
“是,未来的娘子,这样的称呼你可满意了?”习惯性的揉乱她的刘海,再拨齐,他转向孙逢恩道:“我们的婚期订在元月十八,希望你能来参加,不过在此之前,要请你帮忙保密。”太早让其人知道的话,必定会引来麻烦与困扰。
“她就是你拒绝的原因?”拒绝娶公主,也拒绝双双,他当时不懂为什么,看到寒梅以后,他的困惑有了答覆。
“大部分确实是因为她、所以才请你务必帮忙保密。”
孙逢恩点点头,努力从震惊与失望中恢复正常,“我知道了,不过要替你保密到什么时候呢?”婚礼总要热热闹闹的才好啊,他谁都不说,届时谁来观礼?
没注意到寒梅蹙起眉,周访烟道:“婚礼的前一天。”
“这么晚!”难道他不打算邀请其他的官员?
“是啊,”顿了顿,周访烟又道:“不谈这了,你不是有事要找我?”
“啊,确是,八王爷——”看了眼寒梅,他猛然住口。朝廷政事能让女子听吗?”
“我们到书房去谈吧。”看出孙逢恩的疑虑,周访烟立即说又转对寒梅退:“寒梅,你回房去好吗?天冷,记得多加件衣裳。”
寒梅大眼凝了他一眼,沉默地走回房中。
一到书房里,周访烟便开口道:“快过年了。”
“是快过年了,”孙逢恩跟在后头,“访烟,八王爷的事是怎么回事?”
“被皇上赐死了。”
“赐死?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他总觉得他错过了什么?
周访烟淡淡地道,“昨夜有日本国的使者来拜谒,你知道吧?”
见孙逢恩点头,他又道:“那个日本使者不晓得怎么得到了八王爷与海盗勾结的书信,昨夜里偷偷交给皇上看,皇上大怒,夜召八王爷进宫,证实八王爷的谋反意图后,
在官里赐鸩酒一杯,令王爷自尽了。你很想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吧?因为我刚从宫里帮皇上处理完这件事才回来。皇上毕竟仍念兄弟之情,不扣王爷谋反的罪名,但是那些兵马和海盗还是得处理,所以你快回去,因为皇上大概要召你去善后了。”
他只负责出主意,要动刀枪的事还是交给专门的人去吧。
“这么说,皇上交给我的盗墓案也不必继续追查了?”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你把我们所找到的证据呈给皇上看,把事情推到那帮强盗身上便是了。这样就算找不回殉葬品也没关系。”
“好好,就这么办、那我现在立刻回去,多谢了。”孙逢恩立刻站起来告辞。
“嗯,我送你出去。”事情终于告一段落,他也觉得轻松多了。
接下来就是等上元后娶寒梅进门,了却多年来的心愿了。
思及此,周访烟不禁露出一抹微笑,笑的温柔,仿佛连冬雪也将为之融化。
第九章
送孙逢恩离开后,周访烟走进寒梅房里,见她慵懒地趴在窗边的躺椅上,望着窗外出神。直觉有事,他走到她身边,靠着窗框,低头问道:“怎么了?”
寒梅没看他,镜子望着窗外,眼神飘忽,“我觉得……”
“嗯?”握着她好不容易留长的乌发,掌心里的滑润教他舍不得放手。
“我觉得我好像见不得人一样。”她抬起头,凝神望着他。
周访烟一愣,松开手里的发丝。“怎么会?”
“不然为什么不让人知道我们要成亲的事?”
纳闷了许久,她决定说个明白,否则心里有疙瘩,不快活。
“那是为了确保婚礼能顺利进行以及你的安全。”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怎么说?”她相信他有他的顾虑,但是她相当不喜欢这样。
“我怕皇上不高兴,会对我们不利。”
“你顾虑的太多。”她知道他是为了拒绝公主一事,怕遭皇上旧事重提来找麻烦,如果一个天子这么没器量,实在不够资格统治万民。”
“但是你不能保证不会出事,我只怕万一。我本想等过几年辞了官,回江南时再娶你,只是未来的事谁都料不准,我怕你不等我,那我就损失大了。”若非现在皇上根本不准他辞官,他早收拾包袱带寒梅回家去了。
寒梅叹了口气,拉他在身边坐下,正色道:“你是为了保护我,我不是不明白,只是我不喜欢你事事都注自己身上揽,我或许帮不上什么忙,只是我希望能和你一起承担、面对,你知不知道你什么事都瞒着我只会计我惶惑不安,我会担心你啊,别再拿我当孩子看了。”
“寒梅?”
“就拿刚刚孙大人的事来说吧,你们或许觉得国家大事与女人无关,反正我又帮不上忙,知道也无用。你的工作我一无所知,有时候你被急召到皇宫里,我真担心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但是你不告诉我,我会瞎猜、会紧张,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她说出这阵子心里的感受,义正严词。
“寒梅……”
“人家说,‘夫肩千斤担,妻挑五百斤’,能同甘苦、共患难,分享对方的喜悦与痛苦,这才是夫妻。但是你不告诉我,不让我替你分担,就算你是怕我烦恼担忧,我还是不爱你这样,除非你打心眼里不当我是你的妻,而只是一个无用的累赘,那当然又另当别论。”寒梅有点懊恼的咬起指甲。
周访烟被寒梅抢白的哑口无言。他确实如寒梅所言,是出于保护的心态才不喜欢让她知晓他在官场上的种种,原以为是为她好,但是他从没想到寒梅会有这样的想法。她说的没错,他当她是妻,就不当对她妻有所隐瞒。
只是,她何时染上这个坏习惯?“别咬了。”捉下她的手,包在掌心里,他等着她抬头看他。
“寒梅,我同意你的想法,很抱歉让你这么不愉快,以后不会再犯了。”他保证。
“不嫌我刁钻?”她也知道女子是没权利要求这些的,但她无法不去想。
周访烟捧住她的脸蛋偷了个香,笑道:“怎么能嫌?你可是我教出来的徒弟。”
寒梅笑开,学他伸手捧住他的脸,轻轻啃咬一口,眯着眼道:“谅你也不敢嫌,不过,未来的夫君啊,为妻发现,你近来似乎不规矩许多哟。”不时对她毛手毛脚的,以前不见他这样待她呀。
“嗯……”她靠他太近,身上的香味诱惑得他几乎把持不住,脑袋无法思考,手臂悄悄环住她的纤腰,他低喃道:“寒梅,你再动来动去,我不仅会不规矩,还会把你吃下去……”老天,也许婚期定在上元之后,还是太晚了些。
寒梅笑的妩媚,不理会他的劝告,反而推倒他,顺势趴在他身上,芳唇如蝶戏水般在他唇上磨磨蹭蹭。“那你就吃呀。”说着又是一吻。
他老像个学究一般,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偶尔唇边噙着笑意,仿佛世间事都洞悉在心,她会为这样的他动心,有时却觉得他和她距离遥远,所以她决定要陷害他,让他跟她站在同一个地平之上。
发现她眼中的算计,却抗拒不了她蓄意的诱惑,再继续下去,他们可能会提前洞房。
他哑着嗓,勉强开口。“寒梅别闹,我还有事——”
寒梅眼神迷离动人,低首用唇堵住他的嘴。
周访烟紧闭上眼,偏过脸,双手握拳。“寒梅,你希望我在成亲前的这段时间对你保持距离吗?”
“啊?”什么?
原本是想陷害他失控的,没想到自己却着了魔似的沉溺在亲近他的美好感觉里,失了分寸。
寒梅脸上红潮未褪,知道自己玩得太过火,脸埋在他胸前不敢妄动,“知道了,你别刻意对我冷淡,我不开玩笑了。”
周访烟轻推开寒梅,拉整好两人凌乱的衣衫,才重新拥她入怀,低声道:“寒梅,我不排斥你亲近我,但是得有分寸,我不希望在我们成亲前过分逾矩,因为那对你不公平,你能明白吗?”寒梅把持的能力比他差,他只好努力当个君子,免得坏了她名节。
仰起脸,她眨眨眼,“那么你认为成亲之前的分寸线,画在哪里才适当呢?”
他轻笑,在她仰起的秀额印上一个吻,答道:“发乎情,止乎礼。”
年节将至,四更之际,家家便开始祭拜瘟神,祭过之后,将器具、酒食一齐扔到墙外,完成了“辟邪”的仪式。天初亮,新年的第一天,下了一整个除夕夜的小雪初晴,阳光从云缝中露出脸来,为这新的一年带来蓬勃朝气。
在京城中任仕的大小官员大多回到家中过年,宫中则大开宴席,赐宴前来贺节的外国使臣。
热热闹闹许多天,转眼间就到了上元。
正月十四至正月十八是“五夜灯”,人人携家带眷,争相到大街、寺院看花灯。
皇帝亦会在上元十五夜,带领皇子、皇女、皇孙、贵族、官员、外国使臣等一群人,浩浩荡荡出游赏灯,并在“丰乐楼”设宴。
周访烟被钦点为赏灯宴的陪臣之一,只得随着皇上赏灯,不时还得为皇帝老爷的一时兴起,应制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