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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约  第17页    作者:卫小游

  "姐姐,你怎么啦?脸色好苍白喔,是不是不舒服?我请我相公来帮你看看好不?相公懂医术喔。"

  "你相公?你成亲了?"长相和声音都像,她究竟是不是她梦里的银发少女?

  少女微微一笑。"可以算是吧。哎呀,我还是请他帮你看一看好了,你看起来好像很不舒服。"

  "啊,不必了。"  寒梅连忙制止,却发现这位叫琉璃的姑娘像是没听见她的话,朝内屋大呼小叫起来。

  "相公,相公,你快过来。"回过头,她又牵着寒梅的手道:"姐姐,你这里坐,我去帮爹把饭菜端出来。"

  寒梅见她匆匆离开,在玄关撞见个男人,两人交谈了几声,她便往厨房去。

  那人就是她的丈夫吧,她想。

  见玄关处的人走过来,在他掀开垂帘的刹那,寒梅脸上的笑意迅速消失,瞪大着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朝她走来的斯文男子。

  "琉璃没乱说,姑娘看起来似乎真的很不舒服。"

  不会错的,这脸孔、这身形、这声音,都是她朝思暮想的,不会有错的,是他、是他!

  "访烟!"她冲上前抱住他,高兴地叫道:"你果然还活着,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姑娘?"男子面色尴尬的唤了声,见她似乎没听见,又唤了声:"姑娘……我不是你口中的访烟,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抱住他手一顿,她迟疑地抬起头望着他,困惑地问:"你说什么?"认错人,怎么可能?他确实是访烟没错啊。

  男子推开她后,才道:"在下梅潮生,不知姑娘口中的访烟是何人?"

  寒梅仍当他是周访烟。"访烟,是我,我是寒梅呀,你不认得我了吗?"

  梅潮生听见"寒梅"两字,愣了一下,随即摇摇头笑道:"在下确实不是该烟,更不识得姑娘。"

  寒梅不信。"你、你胡说,你怎么会不是访烟呢?你真的忘了我?你说过你不会忘的,你骗人。"

  "寒姑娘,怎么啦?"琉璃和老村长端着饭菜走过来,将手中的餐盘放下后,琉璃走到梅潮生身边,扯着他衣袖问道:"相公,怎么回事?"

  "这位姑娘将我认做他人了。"梅潮生耸耸肩。

  "是吗?姐姐将你认做谁啦?"琉璃拉着梅潮生的手,两人看起来好不亲密。

  寒梅觉得她的心在滴血。抖声问:"他就是你的相公?"

  琉璃望了眼瞪向她的梅潮生,眨眨眼,点。"是啊。"

  "琉璃!"

  梅潮生抿起唇瞪了她一眼。琉璃朝他吐吐舌,神情好不娇媚。  "你可知他郡望何处?"寒梅忍着心绞,决意要问清楚。

  "哎呀,姐姐别问了,就连他自己也不晓得,我怎会知道相公他郡望何处呢?"琉璃笑道,"我告诉姐姐吧,相公是三年前我跟爹出海时,凑巧救起的,他昏睡了好久,一醒来,什么都忘了。"

  "你是说他不记得自己是谁?"寒梅诧异地追问。

  琉璃应证了她的疑问。那么他果然是访烟了,只是他连自己都忘了,他还会记得她是谁吗?

  内房里传出婴孩儿的啼哭声,琉璃一惊。"糟糕,我把宝宝忘了,该喂他吃奶了。姐姐你们先吃吧,我喂了孩子再过来。"

  寒梅脸色更加苍白。他们连孩子都有了,就算他想起自己是谁、想起她、想起过去的一切,现在的他已经娶了妻、生了子,还有回头的余地吗?原来,原来忘了回家的路的人不是银发少女,而是他……

  现在她是找到他了,但就算逼他想起自己,又能如何呢?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吗?  该不该流泪?寻他寻了这么久,他却已是别人的丈夫,不是她的了。

  狠狠地闭上眼,寒梅发觉她哭不出来,只想狂笑一场。所以,她笑了,笑的猖狂,听来却又无比的凄凉。

  罢了,罢了,就让他继续当他的梅潮生吧,不能破坏这一切,他若是忆起过去,必会自责的。她的访烟不会让她为他伤心。

  "姑娘……"梅潮生见她莫名的大笑出声,听来觉得万分刺耳,不禁关怀问道。

  寒梅避开他的碰触,转对村长道:"老先生,我恐怕不能替你们设计'天来水'了,明天我会让我的徒儿代替我过来。我还有事,恕我先离开了。"

  "啊,寒姑娘……"老村长留不住寒梅,不明白发生什么事了。

  寒梅跌跌撞撞的奔出屋门。

  多可笑啊,这一切……是梦?是幻?

  过去相处的情景浮上脑海,她想起他的吻,他的拥抱……

  昨日种种短如春梦,去似朝云,一切一切,都是一场空。

  她恍恍惚惚地来到刻有周访烟名字的坟,痴望着墓碑上的名字,突然明白了。

  她的访烟早已经死了,死在三只则的船难中,再也不可能回来了。她为什么不肯承认,为什么不早一点承认他已死,任他客死异乡的孤魂无人吊唁,她怎能这样狠心?

  是,她是狠心,可是她怨呀!他怎么能不守他们的约定,怎么能够?

  蓦地,她冲上前捶打着墓碑,哭喊出声:"你说过你会回来的,你怎么敢丢下我一个人,你说谎,你说谎……访烟,访烟……"又手流出鲜血,染红了石头墓碑。

  哭喊到声嘶力竭,她无力地滑坐在墓前,任泪水不停地流淌而下。

  以为泪早已流干,没想到她还有泪啊。手爬上脸,沾了满脸的泪,手上的血混着泪,不停不停地流着。

  流吧,最好别停,最好流到血和泪全都干涸,这样以后就不会再痛了吧。

  "你在做什么?"看寒梅扔到火炉里的东西,孙逢恩不禁叫道。

  "烧东西。"她用竹枝拨着炉火,好让它烧快些。

  "我知道你在烧东西,但那是你的嫁衣,为何烧它?"

  "因为已经用不到了。"况且这件不祥的嫁衣,她也不想要了。看着火焰吞噬掉曾经披在她身上的华丽嫁衣,彩绣凤凰似要浴火飞起,手上竹枝探到炉中,将嫁衣再往火焰中心推,心中没有丝毫可惜与不舍。

  在嫁衣即将完全被烧成灰烬时,她抽出腰间匕首,捉起垂腰的长发俐落一割,快得连一旁的孙逢恩都来不及阻止。

  "寒梅,你做什么?"他抢下匕首,瞪着她丢在地上的那束长发。

  情缘既断,蓄发何用?不如割了图个痛快。"明天我同你一块儿回京城去吧。"

  孙逢恩讶异道:"你不找了?"是什么原因让寒梅一夕之间有这么大的改变?

  "嗯,不找了。"已经没必要了呀。

  "你不是一直认为访烟还活着吗,怎么……?太奇怪了。

  "不,他死了。"扔下竹枝,她转身走进屋里。

  孙逢恩犹为她的转变感到困惑,打算问个清楚,跟着走进屋里。

  "寒梅,你确定你要跟我一块儿回京城去?"他不相信一个人的想法会在短时间内发生这么南辕北辙的转变,尤其寒梅是个死心眼的女子,她能为周访烟待在渔村三年就是证明。

  寒梅抬起眼,不想引起不必要的误会,遂道:"我只是要回京城处理一些杂事,事情办完后,我会回江南。"

  孙逢恩失望却仍不放弃地道:"你……你知道我愿意代替他照顾你。"

  寒梅望着孙逢恩,叹了口气。"何必呢?你回去吧。"她走进内房,不再理会孙逢恩。

  在悟到人事转眼即空之后,她怀疑世间还有什么事能让她再笑一声或掉一颗泪。是否是心灰意冷,似乎也不重要了。

  寒梅离开有余村村长家后,梅潮生的头开始痛了起来。  "琉璃,别再叫我相公了。"梅潮生以往因劝说不效,只好放任琉璃相公长、相公短,只是自见到那名叫"寒梅"的女子后,他突然觉得不该再任琉璃这样玩闹下去。

  不知怎的,他有一种对不起某人的罪恶感。

  琉璃正抱着小婴儿玩,丝毫不理会梅潮生的话。"为什么不行,你未婚,本姑娘未嫁,我是你的救命恩人耶,叫你几声相公,你又不会少块肉。"

  "这样你会嫁不出去,岂不等于是我害了你?"他换个方法劝道。

  "嫁不出去有什么关系?我有宝宝陪就好了。"她伸手逗着怀里的小儿,一大一小笑的嘻嘻哈哈。

  "宝宝只是隔壁大婶寄放的,等好回来,小孩子就要还给人家。"头疼的厉害,他站起来走到窗边吹风。

  "宝宝要还给人家?我还以为她要把宝宝送给我玩呢。"琉璃笑容瞬间消失,不舍得抱在怀里的小婴儿。"宝宝乖,告诉娘娘你想回到你娘那边去吗?"

  小婴儿张着骨碌碌的大眼看着琉璃,听不听得懂琉璃的话都是个问题,更遑论回答。

  琉璃自作主张的替他答覆:"不想对不对?嗯,娘娘就知道宝宝最乖了,娘娘亲亲。"

  梅潮生倚在窗边,没心思理会琉璃天真幼稚的行为。他拿出袖中的方巾,望着上头的红梅花怔愣出神。

  这条方巾一直跟在他身边不曾离身,救起他的村长和琉璃就凭着上头的梅花帮他取名梅潮生。

  梅潮生是个只有三年记忆的人,他想不起他是谁?来自什么地方?家中有什么人?  他忘了,忘的心惊,只能紧紧捉着这条梅花方巾,不希望因为自己忘了过去,过去就遗弃了他。

  梅花方巾上头的红梅绣的粗糙,却相当生动。以往看着它总能为他带来平静与安心,这次却反令他更加头痛目眩起来。

  梅花瓣上不明显的血渍突然清晰起来,血从梅瓣边缘沁出,像梅花的泪!

  是眼花了吧?他猛地眨眨眼,再看向方巾,一切如常,只是那染在花瓣上,不知干涸多久的血渍,却那样地刺痛他的眼和心。

  脑中飘进一句遥远的低诉--  方巾上的红花是我的血,血滴到巾上,我将它绣成一朵朵红梅,红梅是我,我将它送你,愿你见到它就如同见到我,切莫将我忘记、切莫将我忘记……

  "我怎会忘了你呢。"他低喃出口,发觉自己说了什么,他睁大眼睛,手上的方巾飘落在地。

  天,他忘了什么?!

  "寒梅!"他大喊出声。

  逗着宝宝玩儿的琉璃吓了一跳,差点松手,怀里的婴儿险些摔到地上,琉璃忙将宝宝搂住,受到惊吓的宝宝已嚎哭起来。

  "你吓死人啊!"低斥一声,琉璃忙安抚宝宝。"宝宝别怕……"

  他根本没听见琉璃的话,匆匆拾起掉到地上的方巾,奔出门去。

  寒梅、寒梅……

  说好不忘的,他究竟在做什么?

  梅潮生慌慌忙忙的冲出去,琉璃大叫道:"喂,相公,你上哪儿去?"

  "上哪儿去?这还用问,当然是去找他的妻子啊。"老村长走出来,敲了琉璃的头一下。

  "很痛耶,父王!"琉琉皱着眉抗议道。

  老村长不知何时已化做一长髯威严的白袍老人。"谁叫你要让他们误会,万一她不要他了,这桩姻缘不能圆满,你就多留在人间受苦几年吧。"

  琉璃无所谓地耸耸肩,继续逗着怀里的孩子。"我合该有此劫难,您当初实在不该迁怒于他们。"

  "我不是救了他一劫抵过了吗?"琉璃丫头老爱旧事重提。

  "什么话?他没死在海里是因为体内有我的内丹,您只是把他捞上船而已。"

  "好吧好吧,我们不要再争辨了。"情知争不过伶牙俐齿的女儿,老龙君转移话题问道:你已经把内丹取回来了吧。"琉璃不经轮回转世为凡胎,不讨回内丹,无法回到水晶宫。

  逗弄孩儿的动作僵止,琉璃呐呐道:"取是取回来了,只是……"怎么办?该讲出来吗?

  老龙君见她神色慌虚,追问道:"只是什么?"

  "我不小心把它给弄丢了。"话才出口、她立刻抱着婴儿闪得远远的,以免受到老龙君的怒气波及。

  "琉璃!"老龙君气得长髯倒竖起来,"你的脑袋是浆糊做的吗?这么重要的东西就怎么会弄丢?没有内丹你要怎么回水晶宫?"

  琉璃无辜地道:"我也不是故意的呀。"不能回去就不回嘛,留在人间玩玩不是也挺好的吗?呵! 

  老龙君怒道:"快去找,找不到不许你回来!"

  "是,多谢父王成全。"琉璃笑行贼贼的。

  老龙君愣了一下。等,不对,他就是来带她回去的呀,这样讲不就等于是让她留下来了?

  不等老龙君出尔反而,琉璃提醒道:"父王啊,君无戏言哦。"

  周访烟没遇上已经离开的寒梅,向渔村的村民打探,知道她回去京城,他日夜兼程赶路,终于在她夜宿的客店里截住她。

  同行的孙逢恩已经回房歇息,仍不晓得周访烟未死。

  带着满腔的歉意与愧疚,他着急的想向她说明解释一切,她淡淡听着,不作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寒梅?"为何她一点反应也没有?

  寒梅一身素服,且已重换回男装,听完他长长的一段叙述,包括他出使到日本的情况,回程发生船难,如何获救,失忆种种以及想起一切。

  "你所说的每一句话,我都相信。"在他目光的探索下,她淡淡地道。

  他为自己忘了她、误了归期感到深深愧疚。"寒梅,我很抱歉--"

  "错不在你。"他会忘了她并不是他所能选择的,是意外,他没有任何错。

  虽然她这样说,但是他还是自责不已。寒梅的反应令他惊惶。"寒梅?"预想过重逢的情景,早已决心要好好补偿他对她的亏欠,却从没料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形,没有责备、没有思念,只有平静。

  "错不在你,我无责怪你的意思,你可以离开了,不管你要去哪里,回京城也好,回江南也好。"意外发现自己心如止水,过去浓烈的思念和情感好像都不曾存在过,她困惑,却是依着自己的心意说话。

  "寒梅,你……"他发现他对这样的她感到陌生,难道三年不见,就会有这么大的转变?眼前的寒梅,看起来竟像个修行的道士僧人!

  仿佛看出他心底的疑惑,她道:"或许是缘尽了吧。"

  "不,你一定是怨我,我宁愿你怨我、怪我呀。"他难以接受她的缘尽说辞。既然错不在他,何以要让他受这种折磨?

  感觉寒梅像那些剃渡出家的和尚尼姑,他是被遗弃的红尘之人。怎么会这样?  悲莫悲兮生别离,他不知道她因尝尽了世间生死离别,思念绝望之苦,终于看破俗世情爱所历经的挣扎,却知道他似乎就要失去他心之所爱。

  老天爷怎能待他如此残忍?

  "你说话呀,寒梅,告诉我你只是在开玩笑,对不对?"这样的现实太残酷,他无法、也不愿接受。

  寒梅任他捉着她的肩膀。他太用力了,有点痛,却痛不过她的情和爱。

  她试着想寻回过去对他的情,尽了全力,却徒劳无功。摇摇头,她吟道:"禅心已作沾泥絮,莫向春风舞鹧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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