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看红色信封就知道这是颗炸弹。一时气闷,把信丢进垃圾桶里。“反正我还没说警报解除前,不准在我面前再提到这些事。”否则我怕我会冲上楼去,逼他跟我上法院,问他要自由还是要我?
“Yessir--可是容我提醒,经理,垃圾桶里那喜帖是从我们的大客户那里寄来的,报告完毕。”惠惠为防爆炸波及,迅速逃出我办公室。
“亚通?”我低叫了声,从垃圾桶里将喜帖拾起,仔细一看,果然是从“亚通”寄来的。
亚通公司的少东要结婚了,何等大事。我心头一热,拿起话筒直拨他的分机。是他秘书接的。
“田经理,我们经理在开。”上秘书说。
“那么待会儿请戈经理打电话给我,谢谢。”
我挂了电话,重新拎起那喜帖,看着看着,将上头的人名换成了自己--田咏贤和戈洵美,将订于某月某日结婚,筵席地点在凯悦饭店,敬请亲旧好友莅临同喜--
同喜啊,有那么一天吗?我们之间……
公司里知道我们恋情的人不多,都是一些不会嚼舌根的人,例如惠惠。公司的立场,总是不希望手下发生办公室恋情,因为感情会影响绩效。恋爱热度百分百的人无心工作,而一旦升手,本是胼手胝足的事业同伴,说不定因此反目成仇,为工作带来低气压。
我也是个主管,这些道理我懂。
我们也总是尽量避免在公司里出双人对,我们各自有车,各自上班,各自回家,所以就是上头老板,也不很知道我们的事。
有时候,不被知道也是件麻烦,有很多事常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碰着了别人的痛处都不晓得,伤害跟被伤害的,双方都很冤。
我不爱有人在我面前表现出对我的男人一副很有好感的样子。他也许不觉得怎样,但看在我眼底,我会不高兴。
我不否认我是个小心眼的女人,尤其在感情上。
人的感情有时就像出笼的兽,很难约束得住,特别是爱情。
爱情常常没什么道理,譬如问我究竟爱他哪一点?我也很难说个明白。太久了,久到我忘记当初究竟为什么跟他在一起。
是当时的我太好上手?抑是他曾说过什么甜言蜜语?真的记不得了,刻骨铭心根本只是个神话,没有常常复习,时间一久,谁记得住。
我突然记起一件事,那就是他好久好久没说“我爱你”了,尽管如此,女人总是傻的,我还是爱他,好爱好爱阿……
近中午时,他打电话来。
“找我什么事?”
我说:“下班后一起去吃馆子好不好?”突然想重温热恋时的心情。
他没有半点迟疑:“吃饭?不行,晚上有个饭局。”
“那算了。”我摔了电话。
瞪着桌上那张喜帖,想用力把它撕个稀烂。管他是谁要结婚,又不是我,我何必为它费神--
第二章
他晚上有饭局,我想今晚他不会太早回去。
下了班,我一个人到餐厅吃饭,吃法国菜,先喝餐前酒,然后一道道菜色慢条斯理的吃。
填饱肚子,我绕到附近商圈闲晃,在专柜买了两套新一季的套装,铁灰色和暗红色,我穿不起粉嫩的春夏色彩,只得继续扮一个符合自己年纪的老女人。百货公司打烊前才回公寓。
如今的我们已同为公司的经理,有着不低的薪水,买一间独户的房子对我们来说不是问题,问题是,买那么大的房子来要做什么?
我们只有两个人,两个人不需要太奢侈的空间,而本来住的公寓环境亦不差,所以仍然住在这里,没有搬家的打算。
将车停妥,我打开公寓铁门,拾级而上,我们住三楼,其它楼层各有其他住户。提着衣服和后来又添购的两双鞋以及买给他的衬衫、毛衣和领带--连买东西都不忘买他的份,算不算犯贱?
回到自己家门口,正掏钥匙开门,楼下的铁门又被打开,一对年轻男女嬉嬉闹闹的奔上楼,看见我,他们咧着嘴跟我打招呼,又嬉闹的上楼去。
他们是住在楼上的小夫妻,前几年搬进来,也算是老邻居了。只是他们年轻,我老,他们总是嬉闹,我们总是正经八百,有打过照面,却一直熟不起来。也没什么心思去与他人打交道,日子就这样五过下去。
继续翻着皮包,掏出了钥匙,手上一堆纸袋弄得我手忙脚乱,一时之间不知该先将袋子放下好,还是将就着开门。
不小心一串钥匙掉了地,然后,门就开了。
是他。
他头上被着毛巾,赤裸的上身还滴着水珠,腰上系着短裤,两条光溜溜的毛腿露了出来。
以前还是女孩的时候,觉得有腿毛的男人很恶心,真正开始跟男人交往了,才知道,即使是西装笔挺的男人,西装裤管拉起来,个个都像原始人。有了经验,习惯以后,反而觉得没有腿毛的小男生根本不能算是男人。我想我的适应力是很不错的。
“在洗澡啊?”我把纸袋一古脑儿堆进他怀里,才弯腰捡钥匙。
“你上哪去了?这么晚回来。”
“去逛街啊呃?会很晚吗?才十一点多而已呀。”我进了门,把鞋脱在玄关,从他怀里把纸袋拿回来,踩着拖鞋走进客厅里。
他关上了门,跟在我身后,捉着毛巾擦头发。
他是个爱干净的男人,平常回来,第一件要紧事就是洗澡,其它都可以缓一缓,我想他也是刚回来没多久。
我们住处的清洁工作都是趁着假日一起做,反正房子小,白天几乎都不在,不很脏,还算好整理。
“晚上的饭局还好吗?”
“还不就是那样子。”
“唔。”我把买给他的衣服从纸袋里拿出来,站在他身前,拿着衣服比试。衬衫是白色的,他说白衬衫好搭配,我便总是替他买白衬衫。
毛衣是羊毛制的,背心式,可以穿在西装里,会保暖些。
领带有几何花纹,简单大方,驼色;他有一套驼色西装,正缺一条搭配的领带,刚好看见一条还不错的,就买了。
他的尺码我是熟悉的,毕竟都替他添置衣物这许多年了。
他捉了浴袍穿上。“买这么多衣服做什么?又穿不完。”
“一天换一件,怎会穿不完。”
“那太奢侈。”
“有什么关系,反正又不供养老人小孩,赚了钱不花,还有什么意思。”我拐弯抱怨。
他故作不懂。“你总有理。”
“是喔。”我把手探进他浴袍里,捏了他腰侧一把。“你最近胖了些,都吃了什么?”
我们最近鲜少一起吃饭,除了偶尔一起吃早餐外,我都不知他中餐和晚餐究竟吃了什么东西。因是冬天,我猜他姜母鸭和羊肉炉铁定吃了不少,这多出来的肉就是证据。
他握住我的手:“中午没吃什么,晚上就丰富了,海陆大餐、满汉全席,不长肉也难--嫌我胖,以后早上早点起来陪我去跑步。”
我缩回手。“才不要,冷得要死,你自己去。”
“我起来你还睡得着?”
我是怕冷,他是我的暖炉。
“开暖气就睡得着了。”
也许是不甘心,他拉近我,摸着我的腰,大概也想摸出一点多余的肉来。摸了半天,却蹙起眉。“瘦了一圈,你是怎么照顾自己的?”
我轻叹︰“为伊消得人憔悴。”现在才发现,没诚意。
“哪个伊?”
瞪他一眼。“你管。”
我冷他,他一听,马上降温,放开了我。
我微愠:“就知道你不在乎。”
他推开我。“去洗澡,全身汗味,臭死了。”
我赌气。“是,我臭,你香。”
累了,不想多说什么,把新衣服拿回房间衣柜里放好,拿了换洗衣物,便躲进浴室里。
在浴缸里泡了半天澡,舒服得差点没睡去。
穿着高跟鞋逛街实在自虐,以后还会不会这么做,不晓得,谁让他害我心情不好。
他害我郁卒,我就想虐待自己,也许我是想博取他的关心吧,又是一种犯贱的行为!
也罢,不必追究。女人若为男人犯贱,男人要负责。
吹干了头发,把脏衣服放进洗衣篮里,他的衣服整整齐齐堆在里面,我们向来趁着假日,把衣服一起送洗,省时省力。
也许不结婚也不是没有好处,不结婚,我就是独立的个体,侍不侍候他大老爷,全看本人高不高兴--虽然我在不高兴时还是常常做出侍候他的举动。
一件衣服没丢中篮子里,我伸手拾起,简单的对折,放进篮中,顺便也将刚刚投进的衣物一件件拿起来重新折过,一不小心,把他的衣服也翻了出来,一摊开,我的视线集中在他衬衫领上的那抹鲜红。
这是什么玩意儿?一个唇印?!
我从来都不知道口红印对我有这么大的影响,现在我清楚了。
他今天的饭局是在酒家进行的吗?
好啊,戈洵美,你欠我一个解释!
捉着那件衬衫,我披着浴袍奔出浴室。
他不在客厅,我又冲进房里,见他开着台灯,半躺在床上看杂志,我缓下脚步,将衬衫藏在背后,一步步地走近他。
心想!他一回来就洗澡,该不会就是为了湮灭证据吧?我被他骗了几年?
我在他床畔坐下。“喂,你今晚的饭局是在哪吃的啊?”
“餐厅呀。”他头也不抬,鼻梁上一副黑框眼镜让他看起来稚气许多。我以前怎没觉得他竟有一点baby
face?这男人也三十有二了,为什么他似乎愈老愈年轻,而我却愈老愈丑?
危机浮上心头。我爬上他的腿,压着他。“餐厅?什么样的餐厅?”
“咏贤,你下去,别压着我。”他拿下眼镜,把杂志往床头放。
我不听话。“什么餐厅?快说,有很多女服务生的吗?”
“什么女服务生,快下去,我今天真的累了,明天又得早起,别害我…”
“我害你什么?”我瞪着他的脖子,想掐住他叫他别跟我打哈哈。谁知我还没出手,他就先下手为强。
一瞬间,一个大翻转,我由上变下,他的脸埋进我敞开的衣襟里。
他在我耳边低喃:“别害我精力大失,今天太晚了。”
他的喘息彿在我胸口上,我一阵轻颤,不由得扭了扭身子,想推开他,今天我不想要他,我们还有话没说清楚。
他低吟一声,唇压了下来,封住我的,灵巧的舌尖勾动深层的欲望,他轻咬我的蓓蕾,双手也探进我裹身的袍子里游移,引起我全身战栗。
裸裎似乎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尤其我们都太熟悉彼此的身体。
我想喊停,他也想,但是直到高潮,我们都没能够停下来。
一番云雨之后,他埋在我体内,闭着眼,好似就要睡着,我推他,他爱理不理。突然想起一句话,“欲只能吋进,爱却能无限长远。”他对我是欲多还是爱多?我一直不相信这世上有柏拉图式的恋爱,认为那充其量只是一种那色西斯的水仙情结,自恋得要死,以为爱上别人,其实爱上的只是自己眼中的倒影。这种人,世上太多。
我庆幸我爱得不仅是他的灵魂,我也爱他的身体。
我们都是成熟的人,有自身的欲望,幸运地,在性事上,我们契合度很高。肉体的爱欲胜不过的,就只有衰老的必然,我想我是老了,女人一老,对精神层次的爱开始吹毛求疵。
最近愈来愈缺乏安全感,光是性爱已不能满足我,我不免悲哀的想:我们之间还能维持多久?
“睡觉了。”他抱着我翻过身,让我趴在他胸膛上。
“睡你个头。”我捶他,一动手,这才发现他那件衬衫还紧紧捉在我手里。老天爷就是要我今天非跟他问个明白。“洵美,不准睡,我有话问你。”
他死不睁眼。“别问了,明天再说。”
“不行,你非把话说清楚才准睡。”我伸手去拨他眼皮,非把他弄清醒不罢休。
“固执追问的女人让人讨厌。”他不耐烦的拿开我打扰的手。
“固执睡觉的男人何尝不?”我严肃地、正经八百。
他倏地睁开眼。“究竟什么事?”
我把他那件衬衫往他脸上丢。“就是这件事。”
他拨开衬衫,捉着它,一脸茫然。“这算什么?”
有女人把她的唇印留在我男人的衣领上,那么亲密的一个地方,还不算什么吗?
我真的气了,翻过身侧睡下,带着怒火入梦,不理会他。
“莫名其妙!”他也动怒。
许久,他躺下,背对着我。“你最近怪得很,我哪里得罪你了?”
很多很多地方,你让我心寒。我在心里说。
“你到底要生气到什么时候?”
“到我们结婚的时候。”我脱口而出。
感觉到他的身体在瞬间僵住。“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根本不想结婚。”
他的话,像冷煤,迅速冻结了我们之间的气流。
“你从来都没有跟我说过。”我不晓得他是那种不结婚的人。如果他不想结婚,那么我殷殷企盼究竟算什么?一个荒唐的笑话?
“我一开始就说了。”
“我没有印象。”
“你忘记了。”
我忘记了?也许,我向来善忘,但他究竟是什么时候说的,我不该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也许善忘,然而今晚的冷,我想我会一辈子记得。
冷战就这么持续着,丝毫没有缓和的趋势。
那天吵架后,隔晚我就把他赶到客房去睡,他不让我,抱着枕头死赖在两人的房间里;我以为他会求和,但他没有,我更是不能先低头,他没再碰我,我们相敬如冰。
好啊,两个人一起走了七年,有什么鲜事能放了七年还能保持新鲜?接吻像刷牙,做爱像如厕,两人之间变得平淡,仿佛就这么结束,也很理所当然。
不说话也不会死,我何必作贱自己残余不多的自零。我不是个任人予取予求、没有自我的女人。
“这项提案我反对。”在高级干部的会议上,我反对他提出的计画案。
“什么理由?”他停下报告,一双眼冷然的看着我。
我无畏的迎视他的目光。“我认为以目前公司实际的经营状况,戈经理这项计画难以配合,我们无法在短期内达到预估的成效。”
他立即反驳我:“投资的眼光需要远放,商场上谁先抢得先机谁就是赢家。”
他以开发部的立场来看市场经营,根本与我站在行销的观点不能够一致。“话虽如此,但若评估有误,反而会使公司蒙受巨额的损失,公司资金运用吃紧,我不认为现在是开发新计画的好时机,风险太大。”
“风险是企业的转机。”
“也有可能重挫一个正常营运的企业体。”
就这样,回家不说半句话的两人,竟在公司的会议桌上激烈得辩论起来。我有我考量的基础,论理,我不输给他。
“你--”
“我如何?”
争论不休,未了,他抓着桌上的麦克风突地站了起来。“田经理,别意气用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