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忙,我来处理。"早看那胭脂不顺眼了,他乘机再把她唇上的胭脂红统统吃干了抹净。"别再抹了,我爱看你素净着脸。"
她鼓起脸颊瞪着他。"逍,我是认真的。"
"我何尝不?"他不知从哪来摸来一样东西。"瞧,我为你准备了什么?
"好美!"她伸出手去抚那银莲簪子。"真要给我?
他点头。"我帮你戴上。"
将簪子交还给他,她立刻端坐,让他方便替她戴上簪子。这是他第一回送东西给她呢!
"不问簪子是哪来的?"他一边将簪子插迸她发髻里一边问。
她摇头。"不问,我只顾珍惜你的心意。"
"若是我偷来的呢?"
"那罪只在我,因你是为我而偷。"
他勾起唇,扬起一抹好看的笑容。"好啊,那咱们就一块当对空空儿夫妻吧!"将簪子插好,他挪来一面铜镜,要让她看。
她不看镜子,只看他的透明眼眸。笑道:"好啊,反正我也舍不得见你天天下田,太阳毒辣得都要把你晒脱层皮了呢——好不好看?"她问她发上的簪子。
"当然,我帮人耕了一天的田换来的,要不好看,我回去把帮那卖簪子的人种好的薯全挖出来。"
"坏人!"她倒在他怀里,揪着他的衣里,既是心疼又是感动。
"当人本来就要坏一点,人善被欺有什么好?欺负人才过瘾呢!"其实,又何止当人需要如此呢,当什么都能有这样的认知,才能活得快活吧?
"逍,你说姑婆会不会喜欢我?"她很希望能得到他家里人的认同。
玄逍考虑了片刻,才道:"玉娃儿,你要有心理准备,姑婆她……一向不很欢迎族外的'人'。"
玉娃儿紧张的心情竟因为这一句话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困惑、迷津。
第八章
选择白天上山,是为了怕遇见其他的族人。
他只准备向姑婆诀别。其他族人若瞧见玉娃儿,肯定会扑上来将她吃得半点不剩,他不能冒那个险。
白天族人多会待在自己狩猎区域的岩洞里休息,比较不常出来活动。他要见姑婆,只能趁着天尚亮的时候。所以他们天未亮就起床梳洗,打算天一亮就上山。
玄逍顾虑玉娃儿脚程太慢,不得已,他只得化回虎身,负玉娃儿上山。
"为什么要蒙住我的眼?"当玄逍拿出一条不透光的黑布时,玉娃儿不解的问。蒙了眼,她要怎么走路?难不成玄逍要背她?
"玉娃儿,你信我么?"
她点头。"信。"
"很好,既然信我,就跟我保证一直到我们回家来你都不会把这条黑布拿掉。"
"我保证,可是为什么……"
"因为待会儿我们要骑一种动物上山,这动物脚程快,一下子就可以到姑婆那里了。可是这种动物长得很可怕,我怕你看到会吓到,所以你的眼睛得蒙起来。"
"到了姑婆住的地方也不能拿掉么?
"不能。因为姑婆有一个怪癖,她不喜欢让别人看见他的脸,所以我们要一直等到回来以后才能拿掉黑布,知道么?"
看着他不透明的眼,她点头。"好,你怎么说,我怎么做就是了。"
她的顺从让他槐疚。"闭起眼,玉娃儿。"
她依言,而后黑布罩下。
"逍,我看不见了!"
"别担心,我就在你身边。"
她信任他,所以即使是入虎穴,她的步伐也不会有半点迟疑。
感觉玄逍牵着她走到了屋外,接着,她被负上一只毛绒绒的动物身上。本猜会不会是马,但马她见过,马的背坐起来没身下这东西舒服,毛也没那么柔软。
猜不出是什么,她索性也不猜了。
只觉得这动物跑起来好快又好稳,坐在上面好像腾云驾雾一般,她一点都不担心会摔下来。
跑了很久很久,突然停了。
她被放下来,然后玄逍牵着她的手走上一段颇崎岖的山路,进了一个冷飕飕的地方。她猜想是进了屋子里了吧,没有阳光才会这样冷。
"咱们到了,你在这里等一下,我进去看看姑婆在不在。"
"嗯。"她点头。
玄逍不是很放心的仔细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其他危险的兽类在这附近,他才留下玉娃儿,往山洞更深的地方走去。
玉娃儿枯等许久,玄逍一直没有回来。
眼睛被蒙住,耳朵就灵敏了。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却辨不出是来自哪个方向。她突然有些害怕,低声探问:"逍,是你么?"
脚步声突然停止了,一个老迈的声音从角落传来。
"女娃儿,你口中喊的人是谁?"
早先听说过姑婆是自己一个人独居的,这人应该就是姑婆吧!
"姑婆,我是玄逍的妻子,很抱歉迟了这么久才来拜见您。"
"玄逍的妻子?玄逍怎会娶一个人女来当妻子?你确定你不是玄逍送来孝敬我的么?
误解了姑婆的意思,玉娃儿忙道:"玉娃儿愿意跟玄逍一起孝敬姑婆。"
姑婆沉吟许久,才道:"你们真是夫妻?成婚多久了?"
"三年了,姑婆。"
三年!这玄逍简直胡闹。人跟虎是宿敌,怎么能够在一起?况且寻常人避虎唯恐不及,这女娃儿不晓得自己嫁了个虎丈夫么?
"娃儿,你知道玄逍是谁么?"
"当然,他是我的丈夫,姑婆的晚辈。"玉娃儿自忖没说错什么话,但……"姑婆,您为什么叹气?"那叹息声在她耳边队峻作响,想要忽略都难。
姑婆未答。这女娃知道的玄逍根本只是虚幻的,真正的玄逍是一只虎,她却不知。初生之犊啊…
瞧见玉娃儿眼上蒙着黑布,她又问:"你为何蒙着黑布,是怕瞧见我这丑陋的面貌么?"
"不是的。玄逍说,姑婆不喜欢让人看见您的脸,所以……"
"那么你现在何不把黑布拿下来,我不介意让你看见我。"
玉娃儿有些受宠若惊。"呃,可以么?可是玄逍说
"不管玄逍说什么,如果你想看就把黑布拿下来。"它要解决掉这烫手山芋。
玉娃儿考虑了许久,有些迟疑。她是答应了玄逍的,可,她又实在想见见姑婆的模样,这样以后见面,她才认得出来呀。而且玄逍不让她看,原是怕姑婆不许,现在姑婆许了,她没有再遮着眼的理由。
手,缓缓的移到后脑勺上,触着布结——
"玉娃儿,你忘了我们的约定了么?"
玄逍到洞穴深处找不着姑婆,听见洞口有谈话声,连忙奔了出来。看见一只大虎伏在玉娃儿身边,他惊慌上前,见是姑婆才松了口气。但又见玉娃儿想扯掉黑布,他忙出声阻止。
意欲打开布结的手倏地收回,她顺着声音的来源转向玄逍的方向。"逍?为什么不行?姑婆说可以的。"
"约定就是约定,不管姑婆说什么,我们约定过了。你就必须信守……除非,你想要我永远离开你——"
"别!我不看了。"她只是困感,为何只是"看一眼",就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难道"看一眼",世界就会风云变色了么?
玄逍走过去拥着玉娃儿,让她安心。"相信我,不看,对你、对我最好不过,看了你会后悔的。"
"嗯……我不看就是了。"她乖顺的点点头。
虎姑婆将这一切看在眼底,它摇头。"玄逍,你可真保护这娃儿。"
玄逍转过身来,对上一双不赞同的虎眼。"姑婆
"你带她来见我,不怕我吃了她么?"
"我不会让您那么做的。"
吃她?这是他们族里的共同口头禅么?要不,怎么连姑婆也这么说?玉娃儿偎在丈夫胸前,心里正纳闷着。
"是么?如果不是我牙齿已经松得咬不动,你现在就已经见不到她了。"
"谢姑婆留情。"玄逍对虎姑婆深深的行一拱礼。
"我并未留情。既然这么保护她,何必带她来这里?你在想什么,孩子?"
玄逍看着姑婆那对洞悉的智慧明眸。姑婆是个明眼的,也是虎族里跟他最亲近的。"我娶了妻子,自然该带她来见姑婆。"
老迈的声音里混着浓浓叹息的意味。"你知道我并不认同。"
听见自己不受认同的话,玉娃儿有些伤心。揪着玄逍衣襟的手不禁多用了几分力道。想了想,她鼓起勇气说:"我知道我不够好,但是我会用我的一辈子来证明我比任何人都要珍惜我的丈夫。"
"玉娃儿……"
虎姑婆仍是摇头。"娃儿,你太天真,殊途之人不能同归。有一天你若明白,则现在的一切对你来说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枉然,空是枉然……"
"不会的,不会的。我相信只要我的心不改变,这一切不会是枉然。"
虎姑婆咧嘴呼呼的笑了。那笑声犹如砂砾在喉咙里磨蹭一般,叫人听了耳朵痒。"什么心不会变,这我就不晓得了。我只知道我活了这么一大把岁数,还没见过有什么东西不会改变的。不谈了!鸡同鸭讲,果然语言不同就是难以沟通,玄逍,带你的人妻滚出去!我要午睡了。"
知道这已是姑婆最大的让步,玄逍早有意料。"那么,我们就此拜别了。"玄逍带着玉娃儿跪下来,向姑婆稽首跪拜。
学了人的礼数,倒还有模有样,只是仍是不像话。披了人皮,骨子里还是虎,这算什么!"这别,是永远么?"虎姑婆隐约猜测。
玄逍扶着妻子站起来,理理她的衣裙。"是永远。"永远不再回山里来了。
为什么要说这种类似永别的话?玉娃儿惊讶的仰起头,然而眼被蒙住,看不见玄逍的眼,她慌。
虎姑婆摇头。"不可能的,你是山林里的孩子,体内流动的血液与山里的风、火、水、土永远呼应,强要切断这脐带,你怎么活?"
"问题是我从来都不习惯生活在这片山林之中。"他扶着玉娃儿的腰,带她往外走。"玉娃儿,咱们回去了。"
"你不习惯在这里,难道就会习惯在那里么?"虎姑婆看着洞外,已经洞悉玄逍灰暗不明的未来。
傻孩子还是一迳儿要往风雨里去么?以前就傻,到现在还是没什么长进啊……
不知玄逍离开了多久,虎姑婆对着洞外喊道:"姬川,出来,在外头偷偷摸摸干什么?
"谁偷偷摸摸来着,我是闻到人肉香味才过来的。"一只吊眼大虎缓步的进人山洞,它身上的皮毛花纹之美丽,是虎族里难得一见的。同族里,能比得上它的,也就只有一个。偏偏"那一个",是败类。
姬川踱步到姑婆面前。"怎么知道是我?"
"大老远就闻到你的味道了,哪里不知。"
"姑婆,你年纪老了鼻子倒还管用。先前那家伙跟你比赶来就差太远了。"
听姬川的话,虎姑婆料想它也看见玄逍和那女娃儿了。这姬川自小骄纵,连它这喂过它乳的老姑婆都不放在眼底。"玄逍那孩子在外头待久了,鼻子也退化了,闻不到你是当然。"其实,毋宁说是玄逍太过专心保护它那人妻,才没注意到外在的危险,这对狩猎者来说可是大忌。
'我还想三年没见到他,料他是死了,谁知竟然是跑下山去跟一个人女在一起。要是其他族人知道了,我瞧他还回不回得来?"姬川的话,说得半点情绪不离,叫人听不出它话里的真心真意。
这虎娃儿,心思太过阴沉了些。"这不正合你意?当年不是你让大伙儿把玄逍赶出去的么?"
姬川瞪大一双虎眼。"是那家伙自己不争气,你怪我么?"
虎姑婆叹道:"是玄逍自己不争气,我怪你什么。"
"没想到他现在变本加厉,居然跑山下去跟人鬼混,他以为这样他就可以不用面对现实了么?真是个懦夫!"杀气凝聚在眼底,姬川狰狞的表情看了吓人。"姑婆,我知道你一向护着玄逍,"
"姬川!"虎姑婆喝道:"别在我这里撒野!"
姬川脸色一缓,又逍:"我说错了什么么?"
虎姑婆摇头道:"我真是不明白为什么你这么痛恨玄逍,你们是一起吮我的乳长大的,为何就不能好好相处呢?"
"不是有句话说'一山不容二虎'么?"
"是一山不容,还是你一心不容?这片山,够大了,孩子,别让你的感情冲昏头了!"姬川不合常理的怨患实在固执得叫人不敢恭维。
姬川呸了声。"什么感情!我可没有。玄逍是个背叛者。"
姬川眼底的阴狠让虎姑婆心里也打了个哆嗦。
"玄逍是背叛者,他背叛了谁让你这么忿怒?"
"姑婆,我们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不愿打开心房正砚虎姑婆的问题,总觉得那问题像根刺,刺得它难受。连告辞也不,它三、两个虎步大跃,迳自走了。
虎姑婆看着姬川离去的背影,又悠悠叹息了声。
唉!今儿个怎净是遇到这些让它心情郁闷的事情?
傻姬川,恐怕它在意的就是玄逍背叛了它啊!
★ ★ ★
"雨儿飘,风儿台;风吹回好梦,雨滴损柔肠。风萧萧梧叶中,雨点点芭蕉上。风雨相留添悲怆,雨和风卷起凄凉。风雨儿怎当,雨风儿定当,风雨儿难当……"
最近这几天多风多雨,叫人心情也跟着阴沉沉的天气一样,轻快不起来。
听玉娃儿幽幽哑哑的低芦唱歌,玄逍心里感觉也沉沉重重。
玉娃儿不开心,是昨儿下山回来,便这般了。想必是不讨姑婆欢喜,全将难受往心里头堆放。
真傻!姑婆是虎,不认同他娶人妻本来就是在预期中的。他多想这佯告诉她,要她别自恼,但,他能说么?
不说,她苦恼;说了,他们的世界将风云变色,一切灰飞烟灭。
他想他是有一点明白这其间的难处了。命定的无法更改,那就是一辈子的事。
玄道走到玉娃儿身边,将窗子关上。"别唱了,玉娃儿。"
玉娃儿抬赶头来,眼眶红红的。"唱得不好听么?"
"对,不好听。"昧道太酸了。
'好吧,那我就不唱了。"她跳下窗边的椅子。"你饿了吧?我去弄晚餐。"
"别忙,我都弄好了。太烫,等会儿凉了点再吃。"
她绞着长农,把衣服都弄绉了。"那……我去看看有没有缺什么要弄的?
"过来,这里坐。"他坐到椅子上,拍拍大腿。
见她不上前,他眯起眼。"不听话了?
她顺从的走向前,坐进他怀里,他立刻紧紧抱住。"别难过了,我不是早告诉过你会有这样的情况了么?"
沉吟片刻,她才道;"不是你被人家嫌弃,你当然可以下难过。况且那不是别人,那是你唯一的亲人不是么。"扯了扯他的衣衫,将脸埋进他的胸膛里,偷偷把泪淌在他衣上。他的心乱了节奏,是在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