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晴岩这才警醒过来。
但这时,贞子一只手从电视萤幕里钻出来。夏日再次戏剧化地放声尖叫,同时当然不忘将身体挤向身边四肢僵硬的男人。
他才刚刚要运作的思考能力又这麽地打结了。
她用力攀著他,心中在暗笑。
笑他眼中的不解,笑他心头的困愕;笑他的顽、他的愚、他的钝。
他,分不清是真是假。
他只知道此时此刻他只想甩掉江夏日柔软的身体,撇下她,拔腿逃出戏院。他一辈子没这麽狼狈过。
* * *电影散场後,夏日又「请」石头先生送她回家。
曾晴岩一路上都紧咬著牙根,没开口说话。
夏日掩著唇笑。「哎呀,真是谢谢你呀,曾先生,我今天玩得好开心呀,谢谢你请我看电影。」
他肌肉紧绷著,不说话。
沉默一阵子,夏日溜溜的大眼转了转,又开口道:[这是你第二次开车送我回家了,你好体贴喔,曾先生。」
他的脸部肌肉又开始抽动。
本来夏日已经决定放过他了,但回头见他脸上神情肃穆,她便又不怕强权地再捋一次虎须。
夏日装模作样地轻叹一声。
「唉……」蛾眉半蹙,西施捧心。
曾晴岩横她一眼。她又想做什麽了?
「曾先生,其实……」夏日低著头玩著袖子的衣扣道:「你虽然话不多、人有点闷,可是……唉……」
曾晴岩小心地开著车,同时冷汗涔涔地留意著夏日的一举一动。他有点怕她,因为他不晓得她到底想做什么。
「其实……」放弃了扣子,夏日玩起自己长长的卷发。[曾先生,其实我呢……唉,其实……」
曾暗岩快疯了!她到底想说什麽?她一定要在一句话里加那么多「其实」和「点点点」吗?
幸亏已经快到她的住处了,曾晴岩把持著将手摆在方向盘上,以免一时失控掐住身旁那女人的颈子。
夏日玩著长发,又将脸移向车窗外。
五分钟的车程後,到家了。夏日慢条斯理地放开头发,缓缓地将脸转了过来。
她静静地打量著他僵硬的侧脸轮廓,心里计量著要怎么样才能撤除掉他脸上那层冷硬的面具。
曾晴岩全身都僵硬紧绷得像块石头!
「江小姐,你可以下车了。」费尽全身力气才将一句话完整说出口。
然後,夏日有了答案。
她原本想说的是:「敝姓曾」先生,你眼盲心瞎,你是个混蛋!你是只猪!自大、傲慢的猪!
然而她说出口的却是:「曾先生,就在刚刚,我反覆思索,我发现——我,我还真喜欢你。」下地狱去。
只见石头先生瞬间冻成冰柱。十分惊恐、十分不愿意相信地瞪著她看。
真有趣呵,他的反应。
被她喜欢有这么可怕吗?
她想是的。
这男人视她如蛇蝎,避她唯恐不及。
偏偏她江夏日不吃这一套。
他愈是排斥她,她就愈是想逗弄他。
在他给了她这麽有趣的一个下午时光之後,她该怎麽让今天完美地划下句点呢?
夏日美眸流转,出其不意地,她摘掉他鼻梁上的黑框眼镜,伸出双臂攀住他化石般僵硬的颈子——艳艳红唇,她强吻了他!
曾晴岩愣住了。
他没想到她会这麽大胆、这麽不知羞耻!
她居然、她居然——夏日色情地咬了下他的舌。
他全身神经一震,这才回神,用力推开她。
但她已经先行放开他了。
「Honey ,要再约我哟,长夜漫漫,我会想你的。」说著,她慢条斯理地将眼镜放进他的外套口袋里,步下车,心情愉悦地走向她的公寓。
这一夜,她前所未有地睡了个好眠。
他则彻夜失眠。
第五章
次日,夏日精神饱满地走进公司,一边吹著口哨,同时心情愉快地与同仁下属一一打招呼。
[最近有什么好事?、心情这麽好?」一条强健手臂倏地从旁搭上她的肩,夏日反射性地将手反擒住那只手,用力一扭,勾肩搭背的男人急急放开手,退後一大步。「别摔!别摔!禁不起啊。」
夏日转过身来,美眸一瞪,爱娇地看著他。[赵星!身体这麽虚,别乱勾肩搭背,小心你老婆吃醋。」
赵大公子嘿嘿乾笑两声。摸摸鼻子道:「别告诉蓓蓓喔。」
夏日走过去,推了推他的肩。「怕被扁啊,怎麽不把手管好一点?」
赵大情圣顺势握住她的小手,举至手边轻轻一吻。「小夏,你愈来愈美了,像一朵盛开的玫瑰,男人看了你难免情不自禁嘛!」
赵星话才刚刚说完,另一双健臂便从身後搂住夏日的腰身,将夏日从赵大情圣身边抱到自己身前来,同时变魔术似的,虚空中拈来一朵红玫瑰。阳刚味十足的美男子笑道:「鲜花赠美人,玫瑰赠夏日。」
「谢了,亚修。」夏日竟喜孜孜地接过那独一无二的方家玫瑰,展颜笑道。她的笑靥比玫瑰还迷人。
赵星「哼」了声。不满地道:「方董!方太太不在家吗?」
方亚修一手搭在夏日腰上,回敬赵星一句:「眼前这位俊男不正是赵总吗?你那位可爱的夫人刚刚才打过电话来关照你哩。」
「好了,两位。」夏日拿起长梗玫瑰在两位美男子的头上各敲一记。「既然有色无胆,就少在本人面前丢人现眼了。」
赵星立刻阿谀奉承道:「小夏,你知道我对你是一片真情。」
「是是是,我知道,你赵大公子最多情了。」
方亚修不甘被晾在一旁。他摸了摸夏日长长的秀发道:[小夏,你今天气色真好,不会是恋爱了吧?」
夏日美眸流转,在两位帅哥身上转了转。「哟,两位,当谁的探子来了?」
亚修笑道:「你今天一踏进公司大门,所有人都被你嘴上那抹笑迷得团团转,又吹口哨又面带春风的,大家都在猜。」
「猜啥?」夏日挑了挑眉。
赵星开口:「猜我们江大美女是不是终於红鸾星动了?最近不是常去相亲,成绩如何?」
夏日将玫瑰放在桌上,双足一登,坐上自己的设计桌。晃著双脚故作不满地指控——「两位也太关心本美女的婚事了吧?当初咱们三人可是说好的,你们两位不娶、本美女不嫁,谁知道……」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唱作俱佳地道:「才没几年,你们就背弃了我们的山盟海誓,可见男人的话真是不能当真呢!唉,曾经沧海难为水,有你们两位大帅哥在本美女身旁朝夕相伴,本美女哪里还看得上其他凡夫俗子啊……」
赵星与方亚修面面相觑,同时走向夏日,面带愧色地伸出手。[小夏……」
夏日抖抖左肩,不让亚修碰她,同时拍掉赵星搭上肩的手:「别乱碰!本美女不接受亡羊补牢式的忏悔。」
赵星与方亚修只得站在夏日面前,苦著脸道:「小夏……」
夏日看著他俩一脸求饶的样子,噗吭一声笑出。「好啦,陈年往事,不与两位计较了。赦免你们,但是别再干涉本美女的感情问题,我若想告诉你们,我自然会说。」
两大帅哥这才松了口气。
赵星摸摸鼻子。「若不是遇见了蓓蓓,我一定会娶你。」
方亚修亦然。「可惜爱情总教人无法预期。」他怎麽会知道他生命里会出现另一个女子——萧寒。
夏日一双美眸看著这两位情谊甚笃的夥伴,开玩笑道:[干嘛,内疚啊?」
当初三人共同立下的永久誓言,他们都没忘。从高中时代便相识至今了,他们从来都是好夥伴。两位俊男头低低的,显然正是内疚。因为他们都已经遇到了今生的最爱,享受著婚姻的幸福与爱情的浸润,但他们的好友兼红粉知己,至今却依然孤家寡人一个。夏日感情世界的空白令他们心有所愧,认为独享幸福有些不道德。
溜溜大眼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夏日不是看不出他们的心思。
跃下桌来,抚抚裙面,她笑著伸出双臂一左一右搂著赵星与方亚修。
「别傻了,好兄弟,不必内疚,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欢开玩笑,能遇见蓓蓓和小寒是你们幸运,我衷心祝福都来不及了,又怎麽会怪你们?」
他们是俊男,而她是美女,如果在童话故事里,绝对要配成一对,但现实里,他们相识太久,以至於所有爱情的可能在日久相伴中,不知不觉地转化为朋友情谊,他们似家人、似朋友,但离爱人已经太遥远。
夏日虽然常常在嘴上挂著[遗憾」两字,但早已接受这个事实。她将旧事重提,也不过是为了戏弄这两位。
唉,洒脱一点,反正就是没缘。
夏日拥著他们,将他们送出她的设计室外。[去去去,少来烦我,小心我向嫂夫人通风报信。」
赵星与亚修只得无奈地在夏日颊边各印上一吻,但才刚刚吻上,两人便各自被一只纤纤玉手给拧住耳朵。
「老婆……」
萧寒与莘蓓蓓不知何时出现在一旁,拧著丈夫的耳朵,笑对夏日道:「小夏,打扰了,这两位我们就带回去管教了。」
夏日清脆地笑出声。[请便请便。」倚在门边看著两对夫妻甜甜蜜蜜地打情骂俏去。
踱回设计室来,看到桌上那朵鲜红玫瑰。
轻轻拍起,深嗅清香。
两位好友结婚了,看著人家婚姻幸福美满,其实她,不是不寂寞。
* * *
曾晴岩双眼浮肿,神色憔悴地出现在办公室。
才一进门,脚步怔住。看见摊坐在沙发上一脸憔悴、神情黯淡的合夥人手指上夹著菸,吞云吐雾。
将公事包放在办公桌上,按了内线电话给秘书露西,请她帮忙泡一壶咖啡。
露西楞了一楞,总经理向来不是不在一大早喝咖啡的吗?疑惑归疑惑,她依然敬业有精神地说:「好的,马上来。」
「谢谢。」回过头来,看见宋克翔依然一副失魂落魄地摊在沙发上,他蹙著眉问:「怎麽了?公司要倒了?你要跟我拆夥?」
宋克翔拈熄手中的菸,耙耙头发,从沙发上站起来,一手插在裤袋里,神情忧郁地望著落地窗外的台北市景,语调困惑:「阿岩,我是不是老了?」
正在整理文件的手指停顿了一下。
「老?」宋公子会服老?
宋克翔转过身来,将两手撑在办公桌上,与曾晴岩面对面。「你仔细看看,我是不是没有以前那麽帅了?」
曾晴岩仔细地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你脸色苍白,又玩通宵啊?」
宋克翔有些不满。「正经一点,看仔细些。」
曾晴岩敛住笑,认夏地在好友脸上逡巡一番。「虽然你一夜没睡,眼睛有点肿,但还是大帅哥一个,走出这扇门外,全公司女职员都会为你心碎,你烦恼什么?」
「是吗?」宋克翔抚了抚下巴。「那么就不是我自己的问题了……」
「什么问题?」恰巧秘书露西送咖啡来。「谢谢你。」他说。然後迳自倒了一杯咖啡。
露西拿著拖盘,看到了上司的眼圈。
「总经理,你一夜没睡啊?」难怪需要咖啡提神。
曾晴岩只笑了笑。
听见露西的话。宋克翔这才注意到曾晴岩也是双眼浮肿、脸色憔悴。不过此时他为另一件事太过心烦,无法关心好友的睡眠品质。
也给自己倒了杯咖啡,喝了一大口,宋克翔才说:「我想她一定是在吊我胃口。」
「谁啊?」曾晴岩已经打开电脑,连线到国外股市。
「女人都喜欢来这招,欲擒故纵、欲拒还迎。」宋克翔推想著她之所以迟迟不点头的原因。「对,一定是这样。」
「谁啊?」曾晴岩还是搞不懂宋克翔在说谁,不过毫无疑问是个女人。但他能确定的也仅止於此。女人真是世界上最难以相处的生物之一。想起昨天下午他特地挪出时间去相亲,谁知道却相来一个大麻烦,害他一夜没睡好。
他的记忆里还留有淡淡的玫瑰香味;他还记得当她甩著长长头发时,总会有意无意地拂过他的手臂;他还记得每次贞子一出来,她便惊声尖叫地偎向他,那柔软的女体,以及若有似无的香味令他全身感官都紧绷起来,全身细胞都挣扎著要解放。
她恬不知耻,他却懊恼万分。
懊恼他明明对她大胆放纵的行径看不顺眼,却仍被她有意无意的挑逗逼得快发狂。
直到她终於放过了他,他回到了家,以为恶梦终於要结束。但连在梦里,他都梦见她。
他梦见他将脸深深埋入她那头如云的秀发中,深深嗅进她诱惑迷人的香味,眼眸映进她灿烂的笑颜,唇齿之间依然留有她红唇的触觉。他以为那是梦,但那又不是梦,午夜梦回,他睁著眼,竟夜未睡,只为将她的身影驱逐出脑海之外,但身体却因为过度抗拒而隐隐疼痛。
他,一个事业有成的男人,孤身一人,每每看著别人家的窗口流泄出温暖的灯光,想像窗後的世界是一个个散发著幸福的家庭,其实他,不是不感到空虚寂寞。
「江夏日。」
一拳用力击在桌上,溅起杯内的咖啡汁。
宋克翔讶异地看著他:「干嘛?!」
急急忙忙拯救被咖啡汁波及的文件,冲口说出:「别再在我面前提到她的名字!」
宋克翔一脸无辜。「可,是你先问我的耶。」
曾晴岩猛地抬起头,看著好友的脸,突然觉得自己活像个大傻瓜。
* * *
因为寂寞,所以想找个伴。
因为想找伴,所以来相亲。
「先生贵姓?」
「敝姓曾。」
那耶安呢?
夏日坐在桌子後方,不敢相信世界上竟然有这种事!
搞什麽呀!她来相亲,是来找伴的耶,可不是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跟这块臭石头约会。
曾晴岩同样也讶异惊愕得不愿意正眼看她。看了看手表,阿香姨刚打电话说路上塞车,还要一会儿才能来,叫他先来赴约,谁知道一来就在已经定了位的十号桌看到江夏日。
夏日才刚刚结束和今次相亲的介绍人阿香姨的通话,抬起头来,就见到一块大石头冰冷地杵在面前。她立刻意会到这是怎么一回事。
「十号桌?罗香阿姨介绍的?」她率先开口。
曾晴岩原本想摇头,但不惯说谎的反射神经却先点了头。
「该死!」夏日悄悄咒骂一声,接著快速地用手机拨了通电话,飞快地道:「香姨,是我,夏日,我公司来电,临时有要紧事得处理,必须离开了,那位先生还没来,今天的约不得已必须取消了,你帮帮我。」
曾晴岩挑著眉,站在一旁看她睁著眼睛说瞎话。
「对不起、对不起,香姨,请你务必见谅。是是是,好好好,下次、下次一定,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