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仅关于广告,更是以长者的身份对她做出人生的忠告。
“我的爱情观?有什么不对吗?”加菲困惑的问。
杨sir慈祥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女孩子,你才多大年纪啊?”思想太沧桑,未必是件好事。
“离“老”还很久远呢,这与我们讨论的主题有关系?”
“有,你应该要尝试着把爱情那种甜蜜的感觉表达出来,而不是老是用颓废的灰色来表现。爱情是缤纷多彩的,它不是只有一个色调。”
加菲偏着头,斟酌着说:“灰色也是一种创意,把所有的彩色颜料搅在一起就成了灰色,可见灰色最接近原色。”她崇尚自然,反璞归真,有什么不可以?
“爱情也是?”
“对。”
在她眼底,的确就是如此。“爱情只不过是一团灰蒙蒙,扫不开的阴霾,烦都烦死人了。”她摊手,嫌弃的说:“你不觉得,两个人一起生活,背景不同、习惯不同、思想不同,明明很多很多不同,却硬要为爱情妥协,改变自己,委屈自己,何苦来哉?”
“甩掉他?”杨sir想起该在今天正式上档播映的那支汽车CF。想当然耳,那又是这女孩的杰作。台湾女性意识愈来愈独立坚强,不知与大众媒体有无相关?
“哎哟,不止,还得踢的远远的。”她腿一伸,摆出踢球的架势。看,外野,呵!
男人于她,可以是好帮手;但情人于她,不过是……累赘罢了。
杨sir有点无奈的看着加菲。“你的创意是正好符合新世代的潮流,但这样下去,在未来是令人担忧的,你自己好好再想想吧。”
“Yessir。”加菲双腿用力一并,孩子气的行了个大兵礼,让人不禁怀疑她究竟把话听进去了没有?
加菲当然没有把这话放在心上。
如果是对于她专业的批评,她会虚心受教。但人生观的差异,她自认是牛——所以牵到北京还是牛。
观念不同是一回事,饭碗还是要抢。“Case?sir。”她要求。
“不,女孩子,这是喜饼公司的广告,他们是外国客户,想在台湾建立起自己的品牌形象,可不能搞砸的。”
什么话嘛!“我不会搞砸。”
杨sir坚定的摇摇头。“你若要“甩掉他”就会搞砸。”如果这女孩仍是坚持她的单人爱情——自己爱自己——那么喜饼要卖给谁?自己吃也吃不了那么多啊,是吧?
“这不公平,那一支是汽车广告,我要强调的是现代女性的独立自主以及车子的速度,当然要“甩掉他”喽!”
“一个人的思考模式短时间内不容易改变,一定会有一些残留在潜意识里,用这种心去做这喜饼礼盒的广告,八成会失败,提案只是浪费时间而已。”他不想让一次的失败毁掉这女孩。她有才气。
加菲有点生气。“Sir,你不了解我,也太瞧不起我了,我不是那种分不清工作和个人情绪的人。”她向来以客户的需求为优先考量,在孤芳自赏的创意群中,她算是配合度相当高的了。
“我给你两个礼拜。”杨sir做最后让步。“你先把初步构想提给我看。”
她拿走桌上的资料袋,不认输的回眸。“我会全力以赴。”
加菲嘟着嘴离开上司办公室,她气她明明能,杨sir却要否定她的能力。
她不会认输的,她一定要在两个礼拜内弄出提案,绝不把这件Case让给别人。
抱着资料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将混乱的桌面扫出一小片空间,她埋头开始阅读那些资料,里面包含了一系列的商品资料和这家喜饼公司的背景资料。
坐在她旁边的姚姚见她气冲冲的回来,好奇的问:“杨sir找你去泡茶呀?”
“纯粹是就好了。”偏偏大家心知肚明,“泡茶”背后的动机常常不单纯。
丢下资料,她转过身来,将椅子拉近姚姚同事的所在位置。
“姚姚,你为什么会结婚?”姚姚是比她更资深的资深撰文,三年前刚进公司时,姚姚负责带她。那时姚姚尚是个独身主义者,没有结婚的打算,谁知一转眼,新男友才认识不到半年,就跟人家闪电结婚去了。会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姚姚请婚假时,她工作量遽增到几乎吃不消,想忘记那时没天没地赶Case的痛苦,很难。
这是个意外之问。姚姚想了想才道:
“机缘问题吧,没碰到时,以为自己当定单身贵族了;可时机一对,结婚就顺其自然啦。”想起老公,她甜甜一笑。见加菲一脸茫然,她拍拍她的脸颊。“很迷惘吗?”
“是有一点……”
“没关系,等你遇到就会明白了。”她以过来人的经验保证道。
愁容满面。“等我遇到就来不及了。”
“怎么会,你还这么年轻?”
“跟我的年纪没有关系,杨sir只给我两个礼拜。”加菲把刚刚在上司办公室里泡茶时的事重点式的说了出来。
姚姚听完了以后,拉开脚边的大抽屉,拿出一包乌梅蜜饯,将之拆封。“要不要吃乌梅,碳熏口味的。”
“姚姚!”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吃零食。
“不吃?”边说边塞了好几颗进嘴里。嗯,真酸,好过瘾。
加菲白了她一眼。“不吃,酸死了,那东西。”她自动自发的从她抽屉里拿出一罐洋芋片,卡兹卡兹的吃起来。
“对嘛,人生得意须尽欢,想那么多干嘛,Do就是了,至于那些还没遇到的,就慢慢等吧。”姚姚开心的吃起蜜饯,很高兴加菲怕酸,她可以一个人独享。若不是从以前就特别爱吃这东西,她还以为她“有身”了哩。
加菲不高兴的吃着洋芋片:心里则在诅咒伊甸园的蛇。爱情实在是次于欲望与知识的第三项人类的原罪。天大的罪恶!
第二章
亲爱的,我要结婚了。
结婚是不是一件很浪漫的事?
妈的!一个人过得好端端的,干嘛要结婚给自己找罪受。
麻烦、累赘、啰嗦!
原想从混乱的脑子里捉出一些字句,却愈想愈烦,只想到一堆儿童不宜的脏话,索性甩下铅笔,端起桌上的杯子,将冰水咕噜咕噜的喝下肚,消消火气。
妈的,那女人居然还不出现!到底要她等多久?
阿M冲进咖啡厅里,看见坐在角落的加菲,匆忙走了过去。
“加菲,对不起,我迟到了,等很久了吗?”
加菲抬起手,亮出手表。“我等了十分钟三十五又六分之一秒,今天你请客。”她怀疑她闲着没事干,大中午放着冷气不吹,跑来这家咖啡厅浪费她的时间。
“对不起嘛,路上塞车,我跑过来的。”拉开好友身边的椅子坐下,阿M脸上的汗水涔涔的滴。将桌上的冰水一口喝完,叫道:“呼,好热喔!台湾快不能住人了,一年比一年热。”
服务生来到桌旁,送了两份菜单来。“小姐,请问要点些什么?”
阿M没看菜单。“再给我一杯冰水,谢谢。”
“马上来。”服务生转身倒水去。
服务生才离开,阿M把菜单推到她面前。“加菲,你要吃什么?”
加菲抬起头,眼睛布满血丝。
“吓——”阿M尖叫出声。“你、你,你几天没睡觉啦?”
她跟加菲分别在不同的两家广告公司工作,加菲任职创意部,是CW,她则在业务部当AE。原以为她已经很忙很忙,忙到昏了天、黑了地,都快没时间吃饭,没想到加菲比她更夸张,她看起来很糟,像十天没阖过眼。
“你管我几天没睡?”加菲口气冲冲的,实在是跟睡眠不足有关。“叫我出来干嘛啦,赶快说一说,我要回公司了。”眼看着杨sir给的期限愈来愈近,而她却还没弄出个像样的东西来,难道说真给他老人家说对了,对爱情的“鄙视”真会成为她迈向顶尖创意人的阻碍?
阿M丝毫不介意加菲的态度,两人相识十二年,她是什么样个性的人她清楚得很,加菲向来就是这样直来直往。
从皮包里拿出一个红色信封,推到好友面前。“加菲,我找你出来,是要送这个给你,你是第一个拿到的喔。”
“什么东西啊?”加菲不怎么感兴趣的打开那个精致的信封,却拿出一颗炸弹,当场她被炸的僵在那里,动弹不得。这炸弹装了麻醉剂,她猜。
阿M是个畏惧婚姻的女人,她从未想过会有这一天,她居然、居然……
阿M露出淡淡的羞涩,握住好友的手。“加菲,我要结婚了。”
加菲讶异的看着阿M的手,一颗晶亮的钻石在闪闪发光,似为这一刻留下永恒的见证。
阿M要结婚了?!她蠕动着双唇,说不出话来,只能看着阿M抱着她痛哭。
“加菲,我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惊讶,事情很突然,他跟我求婚的时候,我甚至还不能确定,我是不是真的想跟他过一辈子。说真的,我很惶恐,我好怕,我怕结婚以后,感情变质了怎么办?一枚戒指要套住两个人生,会不会太薄弱?我真担心以后,若也像我妈一样……”
加菲努力的消化完阿M一堆话,她张开手臂拥抱她。“傻瓜,你会担心、会惶恐是因为你爱他、在意他,才会想这么多,如果你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你会让他靠近你一步吗?”她认识的阿M多保护自己啊。
加菲心想:原来爱一个人就是要撤除自己的保护膜,让对方靠近的同时也给对方伤害自己的机会,因为在乎,所以会受伤,所以会想拒绝……唉,可惜可惜,她又失去了一个不婚阵营的盟友。
“加菲……”阿M吸吸鼻子。
“阿M,恭喜你。”她希望阿M幸福。
原来,这就是“渴望”的滋味,渴望一种未来,能够不要变,大家都想留住幸福的片刻。很痴。
“加菲,谢谢你。”好友的祝福让阿M泣不成声,捉着加菲的手臂如溺水的人紧捉着浮木,一刻也不敢松开。
对于未来那不可知的恐慌啊……悲哀的芸芸众生。
“呃,小姐,水来了。”
服务生尴尬的在一旁站了许久,却没人理他,他悄悄放下水杯,识相的忙他的去了。
这天下午,加菲溜班没回公司。
她陪了阿M一整个下午,直到夜里才转回住处。
回到赁居的公寓,心情仍然闷闷的。
一整晚,她几乎无法思考,一颗脑袋纷乱的像两国对阵,你攻我打,差点没让她精神分裂。
阿M的家庭背景特殊,她有一个精神耗弱的母亲,目前住在松山疗养院,病情时好时坏。
阿M的妈是个传统妇女,以夫为天,依赖性很高,一旦失去丈夫这个支柱,她的世界天旋地转,整个人一下子就崩溃了。
很小的时候,她去过阿M家,那时她妈情况还算稳定,曾经提起过她丈夫的事,说到激动处,就抱着她频频落泪,把她错当成了阿M。那时她才知道,原来阿M的妈精神出了问题。
阿M的父亲事业成功后,背叛了与他同甘共苦的妻子,与情人另组家庭,在国外逍遥快活,一年才寄一点生活费回来。
她认识阿M时,这个家庭已残破不堪。
阿M的坚强是磨出来的。为了父亲的负心、母亲的精神失常,她努力让自己成为母亲的依靠——尽管阿M的妈已经认不出自己的女儿了。
阿M的不信任爱情是有原因的。能够攻破她心房,甚至让她点头愿意走进礼堂的男人,想必不是个简单的角色。找机会,她得去会他一会,并且警告他:要敢辜负阿M,休怪一票阿飞拿刀去砍负心人。
一个婚姻……像阿M那样的一个女人啊……哪里来的勇气敢抛下过去的包袱,去面对她向来视为畏途的人生呢?
除了祝福她,她帮不上她其它的忙。爱情,是两个人之间的事。第三者,只能观棋——不能语。
加菲为工作连续失眠了几夜,想着想着,居然也沉沉地睡了。虽然,梦里的她,仍不断思考着这些问题。
结婚呢,就是为了跟心爱的人一起面对挑战,
平平凡凡的人生总要做点不平凡的事才不会遗憾嘛。
永恒啊,不是一颗钻石就能够表达,
而要用生命去见证永恒的存在——
这是致阿M的信,也是两个星期“死期到”,加菲给杨sir的回答。
老人眼眸闪烁着睿智的光辉,看着加菲送来的文案,他得用力交握住手,才不至于竖起大拇指,好好称赞这女孩,但他不能过度夸奖她,否则她屁股会翘的跟孔雀一样高。
他很好奇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这女孩的心,在短时间改变了呢?
“杨sir,怎么样?”加菲规规矩矩的站在办公桌前,等着上司的回覆。
杨sir故作姿态的在那边哼哼嗨嗨,不肯早点给加菲答覆。“嗯……乍看之下是还可以啦,不过这件Case实在太重要了,我得再仔细考虑考虑。”
“杨sir,爽快一点嘛。”伸头是一刀,缩头是一刀,她就伯这老家伙耍她。
见加菲已经快没耐心,杨sir不再磨她残存无几的耐性。“好吧好吧,这件Case是你的了,就照现在这构想,业务部的陈经理会帮你,他负责这件Case的执行。”
帅!加菲吹了声口哨。会动用到经理,而不是由一般的小小AE来负责,看来的确是件大卡司,她可要好好努力了。
“谢了,sir!”人逢喜事精神爽,加菲心情愉快的像只小鸟,蹦蹦跳跳的跑出去。
突然想到了什么,杨sir喊住她:“加菲,回来。”
加菲及时紧急煞车。“什么事?”
“谁教你这些的?”他其实更想问,她改变她的爱情观了没有?
加菲潇洒的笑了笑,说:“一个好朋友。”从阿M那里学来的。
摆摆手。“掰,我去忙了。”走了两步,门边探出一颗头。“sir,偷偷告诉你吧,这不是我的爱情观,只是有感而发,我的想法还是没有改变,爱情真是世界上最麻烦的事,男人则是世界上最讨厌最讨厌的动物了——当然啦,老男人跟朋友不在此列。”
见杨sir闻言愣住,加菲哈哈大笑,回过头时,不慎撞到了人。“唉哟!对不起、对不起。”头也不抬一下便扬臂离去。她还在为自己的胜利张狂呢。
被她撞到的那人看了看她的背影,回过头,敲敲没关起来的大门以示尊重,便进了总监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