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力意会过来,拿起身后的皮包。“我吃饱了。”
杰格拿起椅背上的外套。“那就走吧。”
他拉开椅子站起来时,不慎撞到加菲的手,恰巧把她手上的汤匙撞掉,回头看了一眼,有样学样。“对不起,弄掉了你的汤匙。”
“算你走运!”美力匆匆追上,离开时还“临去秋波”瞪了加菲一记。
他是故意的!果然是一丘之貉,都不是好货色。加菲回过头,一声不吭的开始吃起午餐,她可不打算虐待自己的胃。
阿鲁担心的看着加菲。说实话,他刚刚很担心加菲会冲动的扑上前做出什么不可弥补的举动。管人家是老板还是上司,她生起气来是不管那么多的。
“加菲……”她怎么还吃得下饭?
“嗯,干嘛?”
“你不生气吗?”瞧她一副风平浪静,是修养变好了吗?
“你以为呢?”她头也不抬的对付盘中那块难缠的鸡排。
“我?我怎么会知道。”他跟她同组做事,可不希望天天面对她的怒火啊,他是无辜的。
“阿鲁,你怕什么?我会吃了你吗?”嗯,豆子有点硬。
他怕。但堂堂男子汉怎能这么窝囊。加菲比他足足矮一个头,她能对他怎么样?“我怎么会怕?你是我同事耶。”他刻意提醒她同事之谊,拜托她千万放他一马。
“那不就得了,快吃吧,吃完还得干活呢。”对,现在不能想太多,手上的Case先完成比较要紧。
“喔。”阿鲁食不知味的吃着盘里的食物。他发誓他绝不再和加菲出来吃饭,免得消化不良。
时间在刀口上快速消逝,对广告人来说,一天二十四小时永远嫌不够用。
加菲忙着为喜饼公司设计企业CI(企业识别)、撰写广告文案和脚本制作。阿鲁忙着设计新包装以及宣传海报的打稿。姚姚领着新进撰文到处采访立捷的“传奇人物”,编写立捷的公司月刊。冯哥带了一群制作去拍平面广告。还有其他人以及其他的其他人,每个人都认真的为自己的理想努力打拼。
说来也怪,原本没碰过头的人,在有了“第一次”以后,往后竟不免在各个场合、时机,不期而遇。
半个月前与人在“午时餐厅”的不欢而散,当晚,加菲回家睡了个觉,醒来后就想不起来有什么事值得她记住一辈子。她把不愉快忘了,在电梯遇到杰格时,还主动和他打招呼。
立捷跟一般公司上班时间不太一样。他们是朝九晚六,但加班到大半夜的人比比皆是。
做广告的,平常看大家晃来晃去,上班时间打屁、吃零食、聊广告经,看起来很轻松的样子,其实那通常是因为一件Case的创意不是随想随有的,大多数人非要等到截稿时间逼近,也就是他们称之为“死期到”的时候,才心甘情愿压榨脑汁,拼着三天三夜不眠不休把创意从脑袋里“挤”出来。
他们走路想、吃饭想,连睡觉也想,一颗脑袋几乎没有停止思考过,如果有好事者针对广告人做个调查,“意外死亡”可能名列十大死因第一。因为他们在走路或开车时往往不够专心而酿成祸事。
早上八点钟,人还不多,加菲为了赶Case,早早到了公司。没想到有人跟她一样早到。
在电梯关门前,她硬挤了进去。“十八楼,谢谢。”
里头就只有一个人,这人穿着简单的白棉衫、牛仔裤,踏了一双帆布鞋,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大墨镜,看起来很酷,手上却不搭调的提着热热的豆浆和烧饼油条。
加菲赶早,忘了买早餐,食物的香气唤醒她的饥饿感,她很难叫自己不去想像那散发着香气的早餐有多么好吃。
电梯里三面都是镜子,镜子里的每一个加菲看起来都像馋鬼。
咽了咽口水,十八楼转眼已到,她却没出去,直跟着这男人一路爬到十九楼。
电梯开门,她吊着他的手臂跟他走了进去。
男人走进他的专属办公室里,拉开百叶窗,让晨光透了进来照亮室内。扭开音响,切换到某个频道,美好的早晨音乐从音箱里流泻出来。
取来一个马克杯,倒进一半热腾腾的豆浆,又将烧饼油条分成两份,男人拿走了一半,迳自吃将起来。
加菲这不懂得客气为何物的小女子,想当然耳,也就毫不客气的拿起马克杯和另一半烧饼油条,大方的享用。
三两下吃完了,她拍拍屁股滚下楼,没打一声招呼。
隔天,她同样早到公司,同样在电梯关门前挤进去,里头居然又同样站了一个男人,这回他手里拿着两盒牛奶、两盒凉面。加菲饥肠辘辘,再次成为悬在他手臂上的一缕幽魂,跟着男人回到他的办公室,看他拉开百叶窗,取走一半的食物,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吃。
加菲吃饱了,喝足了,又拍拍屁股走人。
妈的!这种好习惯是会让人上瘾的。事不过三,她决心不让自己再白吃白喝第三次,但从此,很神奇的,她的桌上每天都放了不同的早点。
她只负责吃,不问谁买的,反正放在她桌上就是要供养她,要不然干嘛放呢?至于是什么人放的,对她来说,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然而她总算也不得不承认,蓝眼睛那个人其实还满好的。只是不晓得他的态度为什么前后不一?
为什么那一天在“午时”不收下汤匙?
公司采电脑化作业有几个好处,上班可以打混,电脑内建的ICQ方便传讯又不会让人发现他们在“暗渡陈仓”。
对方回讯居然这么传来:因为那把汤匙是餐厅的。
猫昏倒在键盘上。这男人在想些什么呀?又不是要他把汤匙带走。
讯息轻扣她的主机位置:为什么二总部和一总部的人马冰火不容?
想了想,她回讯:因为人生太无趣。
许久,他回传:职业病还是创意?
她又回:职业病,不算创意。
“加菲,给你看一样好东西!”姚姚大喊。
加菲关了视窗,推开键盘,窜到她身边。“什么东西?”
姚姚打开邮件,里面附加了一张图档和一份文件。
是一个男人的近照。“楼上的CD真上相。”姚姚赞赏道。
“偷拍的?”看那角度取的不正,加菲猜。
“再瞧瞧这个。”姚姚打开文件档,里头详细列了一些关于照片里男人的资料,包括他的生日、兴趣、嗜好、专长、喜好颜色、星座、血型……等。更重要附注一点是,“他未婚”——这三个字还特地被Mark起来,闪闪发光。
这些是流传在女性同仁间的秘密邮件,不公开给男性知道的。
女人心中总有一套品评男人的价值标准。以前觉得无聊,现在倒觉得还挺有趣的,她不禁多瞄了几眼。
原来新任CD喜欢长头发的女孩啊。看来最近公司里的女性同胞都要去护发了,这也算带动美发业的经济发展吧。他是AB型天秤座,兴趣是阅读与运动,超炫的是,他居然有滑翔翼飞行的教练执照。
果真人不可貌相。
加菲悄俏回到座位上,重新打开电脑萤幕,愣愣地发起呆来。飞,是什么感觉呢?
十九楼男厕,三、五男人边解放边聊天。
“业务部的陈经理你认识吗?”
“就是那个鼻子尖尖的,屁股翘翘的——”
“别提他那鼻子了,可怜喔,他鼻梁歪了。”
“歪了?怎么回事啊?”
“据说是被一个女人打歪的。”
“哪个女人这么凶悍?”
“就是二总部最酷的那一个。”
“那个靓妹?”
“还不就是那个靓妹。”
“听说是为了一桩案子,两个人意见不合,已经闹到上头去了。”
“意见不合就打人?以后谁还敢跟她合作。”
“就是说嘛,长的那么漂亮,却一点女人味都没有……”
“没女人味你还去追她?”
“啊,那是,那是一时糊涂……”死要面子的男人!其实加菲的活力和爽朗性格迷死他们一票人。
论起人们爱好八卦的程度,男人其实和女人不相上下,这不是性别问题,谁说只有女人喜欢当三姑六婆呢?
杰格站在厕外,厕所里,男人们的谈话一点一滴尽数传进他的耳里。犹豫片刻,他还是走了进去。
正在解放以及暗中比大小的男职员聊得天花乱坠,谁也没特别去注意谁进来了。依然故我的大谈女人经。
“公司的女同事漂亮归漂亮,但欣赏就好,最好别有想要钓来当老婆的念头。”某甲如是言。
某乙附议道:“没错,有道是“兔儿不吃窝边草。”,看看我们自己的工作,谁不时常加班到半夜,要娶了个老婆也是广告中人,谁替咱们等门,准备热腾腾的消夜?”
某丙感叹道:“可我们平常这样忙,哪来时间去外头把美眉?”还不是只能吃吃“窝边草”,再不然,就只剩“回头草”了。
说着说着,厕所内的男人纷纷感叹一声。“唉!时也、命也、运也。”
话题又转到陈经理被打歪的鼻梁上。
这年头,披着绵羊皮的老虎特别多,这群男人有义气的彼此提醒对方,千万别落入了母老虎的圈套。
女人嘴里口口声声喊着走出自己的一片天,要两性平等,其实哪,那只是她们吃定男人的借口罢了。她们出门要男人接送,约会要男人付钱,粗重的工作丢给男人做,自己只是安逸的在一旁等着享受,虽不到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地步,但也相去无几了。
男人啊,仔细想清楚吧,若没有当妻奴的本钱,就千万别被爱情冲昏了头,看紧自己的荷包,莫让口袋里的麦克麦克变成女人的私房钱才是上策。
美丽的女人都有刺,还是站远远的闻闻香就好,否则哪天被打断鼻梁的就是自己也说不一定。
类似的传言持续在每一间男厕里发烧,到了黄昏时,“陈经理”这件马路消息已经被传的荒腔走板。
其实,真相是——
“他摸我。”
加菲站在杨约翰的办公桌前,像一个被迫忏悔的学生,有点心不甘、情不愿。
“加菲,把事情说清楚。”陈经理把这件事提报上头,上头又把这件事丢给他处理,要他看着办。以加菲冲动的性格,这很有可能是加菲的错。他不得不审慎考虑。
“那只猪——”
“别用“代号”。”
加菲清了清喉咙,开始细说从头:
“好吧,今天,我和陈经理一起去向客户提案,陈经理有事先离开一下,办公室里就剩下我,那只猪——那家喜饼公司的广告经理说他不满意我的Idea,要我重新提案,我问他哪里不妥需要修正,他居然说只要我让他摸一摸,就可以一个字都不用改,否则我就算再提一万次他还是不会满意,我还没甩他一巴掌,他那对猪蹄就摸了过来——妈的!我是什么人,当然当场就送他一记锅贴,附带过肩摔,结果把他摔进医院里。他却告诉陈经理,只要这件案子是我负责,他们就拒绝采用,陈经理回头跟我谈,竟说:“这件Case丢不得,摸一下就能解决的事,你为什么不让他摸?”……杨sir,你怎么说?”她紧握双拳,情绪仍然非常激动。
他没想到会是这样,本还以为是加菲和陈经理意见不合,才会……
“加菲,这件事不管如何,你还是不应该动手打陈经理——”动手打人的总是不对,即使是别人理亏在先。
加菲脸色倏地刷白,转身就往外走。
“加菲,回来!”杨sir急忙叫住她。他还没说完啊,这女孩子实在太冲动了。
加菲当作没听见,回到座位上,也不理人,冲出办公室,谁都拦不住。
冲到电梯口,电梯正好开门,里面的人走出来,一见加菲,惊慌失色的护住自己的脸。
“别打我、别打我。”他不想才刚填好的鼻梁又被打断,这暴力女实在太可怕了,他还想活着回家见老婆。
陈经理畏惧的抱着头,谁知加菲连看都不屑看他一眼,趁着电梯门还没关上,她冲进电梯里,按下关门键后,整个人掩面蹲了下来,双肩颤抖着。
她缩在电梯角落,脸埋在膝盖上,吸鼻子兼打嗝,发出像猫咪喝牛奶因呛到而难受的声音。连打了几个嗝,肩膀颤抖的更加剧烈,原本紧按住电梯关门键的手失力的滑下,她掩住嘴,拒绝让梗在喉头的脆弱轻易逸出唇。
是的,脆弱。她不是在笑。
一双大手迟疑的搭上她的肩,她惊讶的回头,一颗泪水在同时不听话的滑下脸庞。
妈的,为什么他们总是在电梯里相遇啊?她不要这种时候有其他人在,尤其是这个人。
伸手捂住他的眼,声音破碎:“你什么都没看见。”
杰格轻轻地拥住她僵硬的肩膀,轻拍她的背,用极轻极温柔的声音安抚她的情绪。“我什么都没看见。”
他的体温渐渐温暖她的心头。
“不要安慰我。”她吸着鼻子道,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我没有安慰你。”
“很好。”她趴在他大方出借的肩膀上,呜呜地哭泣起来。这是个不会说话的肩膀,她可以很放心的暂时靠一下下。
杰格不发一语的将肩膀借她,片刻后,他蹙起眉。她把他肩部的衣料都哭湿了。按下一楼的按键,电梯开门后,他拉着尚未反应过来的她往外走。
“跟我走。”
出了公司,夏天的热风迎面袭来。他们沿着人行道走,走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路,转了好几个弯,加菲气喘嘘嘘的拖住他的脚步。“太……快了。”这家伙以为她腿跟他一样长啊。
杰格缓下脚步,回过头看她。
阳光把她没有防护的脸晒得发烫,小巧挺立的鼻尖沁出了几颗细小的汗珠。哭过的眼,有些红。
已经不哭了。
没有放开她的手,他牵着她走进阴凉的骑楼里。“肚子饿不饿?”
“饿。”
他拉着她,转进一条巷子里,找到一家有冷气开放的面馆,点了两碗牛肉面。
哭泣使她元气大失。加菲抿着嘴不说话,待老板将牛肉面端上桌来,她便埋头苦吃。
呼噜噜吃完最后一条面,喝干了汤,放下碗筷后才想到要问他:“你凭什么自作主张帮我点牛肉面?”也许他并未想到那么多,但在台湾有些人是不吃牛肉的。
杰格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精炖的肉汤。“你看来百无禁忌。”
“你又不认识我。”他们的关系很奇怪。从第一回见面到现在,除了曾经在电脑上聊过几句之外,他们几乎没有正式谈过话,就连她白吃他的早餐,她也没跟他说一声谢。
严格来说,他们不算有交集,他归他一总部,她归她二总部,没有兵戎相见已经很不可思议了,更休说他们之间竟似有存在着某种默契,她虽从来没去掩饰这个发现,但也从未特别在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