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弁庆实在不知好歹,为了一个青楼女子,竟三番两次忤逆朕的旨意,他究竟是想置朕的颜面于何地?这孽是他造的、祸是他闯的,这回儿就怪不得朕心狠手辣,不留余地了。」
「皇兄!」
「你不用再说,朕的心意已决,弁庆非死不可。」
皇上是铁了心要弁庆的命,景阳看得出来。
霍地,景阳从椅上滑落,双腿一曲,伏地而跪。「皇兄,他是你钦点的驸马,是臣妹的夫婿,皇兄若执意要定他的罪,那您就连臣妹一起杀了吧!」
「你!」皇上当下气得说不出话来。「朕这般护着你,今儿个你却以自个儿的性命来要胁朕,是不是?」
「皇兄,景阳无心要胁任何人,景阳只是不想有谁为了景阳而丢了性命。」她不要担这个罪名。
皇上看着跪伏在地的景阳,发现她往日朝气的神采已不复存在,仅留下那美丽的躯壳与空洞的大眼。
弁庆如此折磨她,她却执意要护着他!
唉!他的儍妹子。
「你当真要为他牺牲?」皇上的心一时软了,口气也不似梢早那般强硬。「你明知道他爱的不是你,你嫁过去之后,极有可能一辈子都得不到他的欢心,如此,你还是要嫁?还是执意要保全他的性命?」
景阳点点头,此刻,她只想保全他的性命。
皇上叹气了。「你既然执意如此,朕也没话好说了。明日朕会下诏赦冕弁庆的死罪,而婚期就选在下个月初一。」
皇上只希望这桩婚事能早早了结,别再节外生枝了。
这一次,景阳再无任何异议。
她明白皇上做此决定的用意,今儿个弁庆若不是附马爷的身分,皇上若不是为了皇室的颜面杀他,也得为了西藏王一事定弁庆的罪。
现下,弁庆唯有靠尊贵的身分才能保全他一命,只是——他与芙蓉的好事又要因为她的介入而另生波澜,偏偏这是她极不愿意见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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允承寺进天牢中宣读皇上的旨意,赦免弁庆的罪行。
「是谁救我的?」解了手梏、脚镙,弁庆伸了个大懒腰,活动活动筋骨。
「景阳公主。」允承寺老实回答弁庆的问题。
弁庆活动的身手突然僵住了。
「是她!」
又是她!弁庆的脸色一暗,说不清自己心里究竟是怎么看待景阳的。
他原以为在官道上一别,他俩从此就了无瓜葛,没想到今儿个他犯下杀头的大罪,依旧是靠她来救他!
「承寺,若有机会,替我谢谢她。」弁庆所能说的也只有这样。
但九承寺却摇摇头,「你以后有的是机会同她道谢。」
「什么意思?」
「你一无功名在身,二无功绩在朝,朝中文武百官力保你活命,都被皇上驳回,足以见得皇上欲拿下你性命之决心。你想想看,皇上的心意是如此坚决,又怎么可能单单只为了景阳公主的求情便赦免你的死罪?」允承寺拿出皇上的手谕交给弁庆。
「到头来,你还是得当你的驸马爷。」
弁庆听了又惊又怒。「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你若不是身为驸马,便只有死路一条。只是弁庆,在你做决定之前,我想先说明一件事,你这条命确实是景阳公主力保回来的,你虽然不爱她,但麻烦你好歹看在她一心为你的份上,多多少少给她留点颜面。
「一个公主为了你,甘冒人头落地之危险顶撞皇上,她甚至还向皇上言明,若要杀你,便先砍掉她的脑袋,这次你若再拒婚,景阳公主的颜面势将荡然无存。」允承寺语重心长的说。
弁庆闷声不语,无言以对。
「还在想芙蓉的事?」允承寺懂弁庆的难言之隐。
弁庆点点头,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我若娶了公主必负芙蓉,成了寡情之人;而我不娶公主,又成了个不义之人,现下,我娶也不是,不娶也不是,进退皆难。」
「公主早已替你想好了后路,今儿个早上她宣我入宫,对我说明她下嫁于你的不得已苦衷,她让我转告你,她嫁给你只是权宜之计。等日后这件事稍平静下来之后,她会想办法为芙蓉除去乐籍,让你跟芙蓉结为连理。」
弁庆闻言,惊讶的扬起眉。「你的意思是说……她愿意与我假扮夫妻,做一对有名无实的眷侣!」
「听公主言下之意,正是如此。」允承寺证实了弁庆的惊讶。
这下子弁庆的心更乱了。
公主是如此的情深义重,教他日后如何才能回报她的成人之美?
「我去见她。」弁庆开口。
允承寺一把拉住他。「你别再做傻事了。」
「我不做傻事,我只是不能让景阳公主如此牺牲。你想想看,她为了成全我跟芙蓉,提出这样的权宜之计,如此虽然保全了我跟芙蓉的感情,但——她呢?成全了我跟芙蓉的好事之后,她怎么办?」
一个姑娘家的清白,如果就这么毁在他自私的情爱里,他……于心何忍?
「如果我的感情得靠景阳公主的牺牲来成全,那么——这份情感,我宁可不要。」他无法背负这么大的人情去爱别的女人啊!
他本非冷情之人,怎能眼睁睁的看景阳因他而受苦?
第八章
云淡风轻
少妇今春意,
良人昨夜情。
摧罢将旗鼓,
一为取龙城。
——杂诗 沈佺期
「公主,弁大人在宫门外守了一上午了。」采薇边帮景阳梳头,眼睛还不停的往外瞄着。
其实,她一点也不同情弁大人,谁教他那么坏,将公主的一片真心放在地上跺,但——弁大人可是从辰时一刻便拿着禀帖来求见公主,而现在外头正飘着小雪,宫门外积了厚厚的一层雪,她是怕弁大人若再等下去,会冻着了。
「公主,您别理他,他若是让雪给埋了,那也是他们弁家的事。」采心就不像采薇那么心软。
她的心中只有一个景阳公主,谁要是对公主不好,那么,那个人就是不折不扣的大坏人。
采心叫其他的宫女、太监听着。「谁都不许送茶水给弁大人,听到了没有?」
「采心!」采薇要她别闹了,难道采心伺候主子这么久了,还会不懂主子的心思吗?
主子虽然不肯见弁大人,可她的一颗心还是悬在他的身上。如果主子真能对弁大人的事无动于衷,那今儿个主子不会为了他而触怒龙颜,也不会私逃出宫,更不会明知道弁大人不爱她,却依旧愿意嫁进弁家。
景阳无心听采薇、采心的斗嘴,她的整颗心全都放在外头……那个人的身上。
那个人——他为会么来?
他是想再一次拒绝她?还是想再一次告诉她,他对芙蓉姑娘的感情绝不容她介入?可是——不该是这样的呀!因为,她已经不再想介入他与那玉芙蓉的感情之间,她只是想救他罢了,为什么他还要来质问她?
莫非——允大人没把她的意思转告给他知道?
景阳的目光再次飘向宫门外,看着纷飞的白雪如柳絮般飘落,一片又一片……
景阳发现自己再也坐不住了,她怕采薇的担心会成真,她怕他的身子会真让大雪给埋了。
「让他进来。」
一直沉默的景阳终于开口,她的话让还在斗嘴的采心和采薇顿时哑住。
公主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弁大人是吗?
「我……去请弁大人进来。」采薇让釆心接手她的工作,自己则飞快的跑出内殿传弁大人进殿。
弁庆入殿,他望着高高在上的景阳,突然间觉得景阳离他好远。
「你们几个先下去吧!」景阳遣退宫女、太监,她心想,她与弁庆之间的对谈是不宜让第三者知道的。
采心等一干人奉命,退了下去。
景阳身居高位,高高在上的看着处于下位的弁庆。
她突然发现,当她以这样的高姿态看着他时,他却依然能英姿不改,眉宇间的傲气仍然冷冽逼人,看来,几天阶下囚的生活并无损他的气势,他依旧活得很自在。
见到他依然那么好,景阳便放宽了心。
「弁大人有事找本宫?」景阳平静下心情之后,勇敢的面对方庆。
弁庆的目光在景阳的身上流转,一时之间,干头万绪的找不出个开头,他只知道——「下官不能娶公主。」
听见他的话,景阳的脸色一白。
她猜得果然没错,他果真是来拒婚的。
难道……她……当真——就这么惹人厌?她当真就这么不讨喜?她当真就让人如此难以接受?
以至于他三番两次地抗旨拒婚?
景阳怔怔的看着弁庆,发现虽然她早已料到的事实却依旧能伤到她脆弱的心,在她心口的痛仿如再一次遭到重创,伤口裂得更深了。
景阳苦笑道:「本宫知道你已经有一个心上人,也知道你不能娶本宫,但……」景阳深吸了一口气,说出心痛的决定。「你跟本宫的婚事只是个权宜之计,我们……不行夫妻之实,等这事渐渐为世人所遗忘之际,本宫会退出,会成全你跟玉芙蓉的感情。」
「下官知道公主的决定。」可他也舍不得她这般为他委曲求全啊!
「你知道!」景阳有点讶异。「你既然知道,那——你为何依旧固执的不肯娶本宫呢?」
「因为下官已经毁了公主的名声,不忍心再次毁去公主的名节。」他不能在次对不起她。
不忍?
他是在说不忍吗?
当初,他不顾朝廷内外将如何看待她,冒着被赐死的危险,也要抗旨拒婚,那时,他并没有为她的名声想过;而这时……他却在跟她说不忍二字!
「你不用跟本宫说不忍,也不用觉得有愧于本宫……本宫之所以下这个决定全都不是为了你……本宫只是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让你命丧九泉。」景阳将自己的牺牲说得一派淡然,像是她对弁庆真的再无情感的瓜葛。
她脸上的表情冷而生疏,像是刻意与他拉出一道距离,弁庆找不出话题跨越那条鸿沟,他远远的看着景阳,发现她脸上的那抹冷漠竟然让他觉得好内疚。
是他让她提早面对感情的残酷,也是他让她提早脱离无忧的生活……
他——竟是残害她天真的罪魁祸首!
弁庆沉默了。
他竟无法开口再谈拒婚之事,只因他突然懂得自己为了捍卫自己的爱情,曾经对她做出多么残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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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一,景阳下嫁弁家。
皇上本欲另赐一座公主府给景阳当作新婚贺礼,但景阳执意不收。
她心里图的是跟公婆住在一块,才好为日后的婚变埋下伏笔,不然,偌大的公主府里,就她跟几个贴身宫女住,想要把夫家闹得鸡犬不宁,想要休夫、休妻,如何使得?
她的心思皇上当然不懂,只当景阳是想讨弁庆的欢心,于是便另赐夜明珠一对、玉如意一双、珍珠玛瑙、奇珍异宝十妆箧给景阳当嫁妆。
当日,景阳坐上凤辇嫁往弁家。
那凤辇上抹金铜朱顶,四角各有一金铜飞凤,垂银香圆宝盖相彩结,轿身则是一红漆木筐状,三面是篾织纹簟,绘以翟纹,杠子两端则是金铜装的凤头和凤尾,如此富丽堂皇的座轿招摇于市,硬是把皇城到弁府的一路上,挤得水泄不通。
进了弁家,弁府上上下下先跪迎公主,再由公主跪拜弁家的列祖列宗与高堂,当夫妻对拜过后,便送入洞房。
新郎、新娘进洞房后,行「交拜」、「贪交杯酒」之礼,新郎扯米斗上之尺,掀去新娘盖头置于床顶。
景阳双颊娇红,低头敛眉。
看到她如此的娇态,弁庆一时竟傻眼了。
众人们拥着新郎、新娘去「坐床」,将扦米斗时的祭品,食交杯酒之下酒物全洒在新床的四面,引诱一班小孩上床抢夺。
喜娘边撒口里边念道:「撒帐东,床头一对好芙蓉。撒帐西,床头一对好金鸡。撒帐北,儿孙容易得。撒帐南,儿孙不打难。五男二女,七子团圆;床上睡下了,床下打铺连;床上撒尿,床下撑船。」之类的多子祝祷词。
弁家的人给喜娘与那班孩童打了赏后,一窝蜂的人潮总算散去,倒是随着景阳陪嫁过来的采心迟迟没走,就挡在景阳跟弁庆之间。
采心见驸马爷没有离开的意思,于是向前转告主子的想法。「驸马爷,您请回吧!公主要歇息了。」
弁庆当然知道他跟景阳只是有名无实的夫妻,但——「我只想跟公主道声谢。」他——只是想打破他们之间的尴尬。
「若只是道谢,这就不用了,公主同奴婢说过,她这么做并不是为了驸马,而是为了保全皇室的颜面。」采心的口气颇差,完全没给弁庆好脸色看。
哼!她才不会像她家主子那般的心慈仁厚呢!
这弁大人简直是欺人太甚,屡次不给主子好脸色看,这会儿嫁到他们府里来,她采心虽然只是个奴才,却懂得死命护着主子,她绝不会让主子吃到一丁点儿的委屈。
「驸马爷,您请回吧!」采心开了门,摆明逐客之意。
弁庆转过头看了景阳一眼。
只见她端坐在床榻上,背对着他,似乎是真的不想与他打照面。
唉!也罢。
「那我先下去了,请公主好好歇着。」弁庆终于退了出去。
采心用力的甩上门,朝着门板扮了个鬼脸,说了句,「猫哭耗子假慈悲。」他若真的关心主子,日前又怎么会不顾主子的感受与颜面,进宫说出那些难听的话?
「哼!恶心、造作的小人。」采心恨恨的朝门口吐了两口口水,这才气消。
转身回到主子身边,伺候公主摘下那沉甸甸的凤冠,采心收起先前的气愤,忧心忡忡地问:「主子,咱们日后真的得这样过吗?」守着这座大观园,成天面对这假山、假水的终老一生?
「这府里这么大,又有这么多人手,你还怕无聊吗?」景阳乐观地开口。
采心不屑的哼了一声。「奴才才不跟他们那一大家子混在一块呢!唉~~要是把采薇她们几个也带来就好了,这样,我们又能像在宫里那样,成天玩在一起了。」采心异想天开的幻想着。
「你真当这里是宫里啊?这里可是弁府,他们有他们的规矩,日后不许你随便替我摆什么架子,还有,对弁家上上下下的人客气些,反正……我们忍些日子又能回宫了。」景阳殷切的交代道。
「又能回宫!这是什么意思?」
采心并不知道景阳心底的计画,她只当公主赶驸马走,不让他进新房是想让驸马爷吃几天闭门羹,她压根没有想到主子此番出嫁,只是打算成全别人的好事。
景阳从头到尾就没打算让采心知道,如果被她知道了,只怕又要替她强出头,若这事传到皇上、太后那里,事情一定又得乱成一团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