弁庆瞠大难以置信的双眼,七手八脚地穿好刚脱下来的衣服,转身又往蘅芜院奔去。
从那柜子里找出被褥,他摊开来瞧。愈瞧愈觉得那斑斑红点不是染料,而是乾涸的血。
而什么样的血会染在被褥之上?
又是什么样的血会染在他的私密部位?
一切都不言而明了。
弁庆终于弄懂景阳为什么要急急的回宫,要焚烧被褥,只是——他们之间是怎么开始的呢?
他只记得他与景阳同被卯真设计关在一问屋里,他口乾舌燥的想喝水,而桌子倒了、水撒了,那……之后呢?
弁庆完全想不起来。
但——卯真!
问卯真总该知道了吧?这事是她设下的圈套,她总该知道她在他身下使了什么计,让他变成一个衣冠禽兽。
弁庆拿着那件被褥,直接去找卯真。
弁家上上下下他全找遍了,就是找不到卯真的人。
问卯真房里的丫头,这才知道,卯真昨儿个就出远门了,还交代丫头转告弁庆,问他喜不喜欢她送的礼物。
礼物!
弁庆看着手中的被褥,只觉得一股怒气填塞于胸中,愤怒过后,待他平静下心情,弁庆看着手中的被褥,人也怔忡起来。
他回想起今早景阳的表情与行为举止,想她在被他侵犯过后,还来不及整顿自己的情绪,便要急急的湮灭证据。
当时,景阳是什么样的一种心情呢?
想必是心很痛,很无奈的感觉吧?因为,从来没有一个正妻在行完周公之礼后,得这么拼命掩饰被夫婿占有过的事实。
而她这个从来没有自己换过衣裳的皇室之女、金枝玉叶,竟独自完成更换被褥的工作!
一想到这里,弁庆揣着被褥的手竟隐隐的发起抖来。
他还想起他为她备好轿来叫她时,她脸上的惊惶之色。
她在怕,她怕他看出了端倪,她怕她为他掩饰的事会让他揭穿!
她甚至为了怕他发现事情真相,而一个人悄悄躲在房里生火烧被褥,让呛人的烟熏得她两眼通红!
景阳……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弁庆端视着手中的证物,发现自己待景阳的心已不再平静了。
第十章
爱上你
绿蝗新醅酒,
红尼小火炉。
「晚来天欲鳕,
辈饮一杯无?」
——问刘十九 白居易
「公主,不好了、不好了,驸马爷来找你了。」采心从宫外冲进宫内,一路呼天抢地的叫着,像是发生什么了不得的事一样。
采薇他们几个才想笑采心出宫还不到一个月,整个人便变得这么大惊小怪,驸马爷来找公主又不是什么天大地大的事,怎么?!
怎么公主也跟着慌了?
当采薇他们正想笑话采心时,却看到主子霍地从椅上弹跳而起,左右踱步,像是不知所措,口里还喃喃自语道:「怎么办?怎么办?他这个时候来做什么?会不会是发现了那件事?不!应该不会才对,他那个时候神志不清,就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又怎么会晓得自己做了什么?不怕,不怕!」景阳不断的安慰自己。
「完了、完了!已经到长廊口了。」采心在宫外探头探脑,通风报信。
她这一通报,景阳的心又全乱了。
「快、快拦住他,别让他进来。我……不想见他。」她好害怕见他,她不知道见了他之后,自己该如何应对。
「快!快去叫宫里的侍卫来。」景阳差了个小太监去办此事。
不知情的采薇他们又让主子的过度反应吓得目瞪口呆,这——驸马爷来有需要用到叫侍卫来保护这等阵仗吗?
究竟——主子嫁过去弁大人家时,发生了什么事?
景阳宫内的奴才们各个面面相觑,满脸狐疑。
不过,这时候不是满腹狐疑的时候,最重要的是,主子下了口谕拦下弁大人,他们就得去挡驾。
景阳宫的奴才们马上如鱼贯般的涌出,挡在宫门口。
采薇开口道:「驸马爷请留步,公主正在歇息着,不见访客。」
「我不是访客,我是她的夫婿,你们忘了吗?」
「奴才们不敢忘,只是公主交代下来,她谁都不想见,请驸马爷择日再来。」
「我想见自个儿的妻子还得择日,这是什么道理?!」弁庆生气的驳斥采蔽的话,一个箭步向前,竟是要硬闯。
「驸马爷,您请自重。」御前行走左敦已带着御林军赶到。
弁庆双眉一挑,倒竖着浓眉,脸上写满了不悦。「吓!竟然摆出这般阵仗,左大人是想吓唬谁?」
「驸马爷这话严重了,属下并没有想要仗势欺人,只是严守自己的本分,尽忠职守罢了,如有冒犯之处,还请驸马爷多加见谅。」
「尽忠职守!严守本分!你的意思是说,今儿个我要是想进景阳宫,就得先跟你整支御林军过过招是吗?」
「如果公主圣谕言明不想见驸马爷,那么,是的,驸马爷若真想硬闯景阳宫,那就得先问过属下这把剑肯不肯放行?」左敦公事公办。
弁庆不再多说,身子凌空飞过众人的头顶,在半空中伸手夺得御林军巾一人的剑。「借我一用,」
「好身手,」左敦夸道。而语末歇,弁庆的剑锋已抢到他跟前,左敦才用自己的剑格开,弁庆的第二剑已到。
兵刀相接的声响一声接一声,景阳在宫内听得胆战心惊。
她不知道弁庆到底有几分实力,只知道他曾是个武状元,又曾是官居二品的上将军。但武状元归武状元、上将军归上将军,这名称叫得再怎么响亮好听,他敌得过一整队的御林军吗?
景阳终究是怕伤了弁庆,只得冲着外头叫嚷道:「别打了,让他进来吧!」她算是怕了弁庆,她输给他了。
弁庆收住攻势,对左敦拱手一揖,「得罪了。」说完将剑抛向半空,剑呈圆弧的曲线落下,左敦接了正着。
弁庆二话不说的奔向内殿。
景阳坐在上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有什么事吗?」她力持镇定,首先就要用气势镇住他。
弁庆对她的虚张声势根本视若无睹,他一步步的往阶梯上走,准备接近景阳。
由于他的气势太骇人,景阳不由自主的就怕起他来。
「你……有话站在那里说就好,不要再上来了。」她的臀部已离位,打算看不对劲时,马上闪人。
然而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弁庆竟听她的命令停下嚣张至极的步伐,不再咄咄逼人的向前,他这样令她感到宽慰不少。
景阳的臀部重新黏回椅子上,她清清嗓音问他,「有什么事,说吧!」
「我有一事不懂,想眼公主讨一个明白。」
「什么事不懂?」
弁庆解下肩上的包袱,将被褥摊开在景阳面前。
看到那被焚烧的一角,景阳早已吓白了小脸,这会儿又看见弁庆摊开的被褥上有着再刺眼不过的点点殷红,她的一张脸顿时又烧红得像个苹果似的。
「你拿这被褥来这里做什么?」景阳别开视线,不想再瞧。
「我想请问公主,你这被褥以蓝天白云为底,为什么会有点点血迹?」
「那不是血迹。」景阳马上反驳道。
「不然那是什么?」弁庆追问。
景阳一时舌头打结,不知如何应答。「那是……是……是我一个不小心划破了手指头时不小心点上的。」她乱了心神,随口胡说。
「所以这是血罗!」
「嗯!」景阳点头,认为只要弁庆不怀疑到他俩已行周公之礼的上头去,那还有什么好计较的。
景阳是如此乐天的以为着,没想到弁庆却拿着那被褥直盯着看,而且——嘴角还挂着一抹极为诡异的笑,
「你笑什么?」景阳皱紧眉,极不喜欢看到他脸上的这抹笑意,像是他懂了什么,又像她不小心掉进他的圈套似的,反正,那感觉让她看了好不舒服就是。
弁庆收起被褥,又举步向前。
景阳又不安了。
他又上来干什么?
「你站在那里别动。」景阳又命令他。
不过,这一次弁庆没理会她,反倒是在景阳抽身想逃的时候,一个箭步将她手到擒来。
「你想造反是吗?我是……我是公主,你怎么敢……怎么敢……」景阳说不下去了,因为,弁庆眼中有着好温柔好温柔的笑。
他在笑什么?
景阳突然好奇的想知道。
弁庆并不厘清她的疑惑,却反倒问起她道:「公主刚刚说那被褥上的血迹是你不小心划破手指头才点上的是不是?」
「嗯!」景阳被动的点头。
「那我还有一件事不懂,又想跟公主讨个明白了。」
「又有事不懂了?」景阳皱起眉来。怎么她觉得弁庆每次不懂之后,就会牵扯出很恐怖的内情来。
「我可不可以不要听?」景阳讨饶了。
「不可以。」弁庆并不想放过她,
「你去问别人行不行?」
「不行。」弁庆执意要问个明白。
景阳认输了,「好吧!你问吧!你究竟又有什么不懂了?」
「我想不透的是,公主划破了手指头之后,为什么将血留在我的身上?」
「留在你的身上?」景阳睁大眼。「我没有啊!」
「你有。」弁庆非常笃定的点头。
见他如此笃定,景阳只好认真的回想昨儿个所发生的事。
那血迹明明就是她的破身证明,所以,她的血怎么可能沾上他的身,除非……除非是他俩的交合处!
所以——
景阳的双眼不怎么自然的瞄向弁庆的胯下。
弁庆说的地方该不会是那里吧?不会吧?
景阳吞了吞口水,小脸又红了,
「想到了?」弁庆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明白他所指的是什么。
景阳听弁庆说话的口吻,也顿悟到他今天之所以进宫来的原因,他猜到昨儿个晚上他们发生了什么事了,是吗?
「这事不是我的错喔!」景阳不想让他误会,不想让他再以为是她设计陷害他,她承认她是喜欢他,但打从她知道他的心意的那一刻起,她就没想过要再介入他的生活。
「我知道。」他知道她努力的想跟他撇清关系,他也知道她努力的想撮合他跟芙蓉。
「不!你不知道。」景阳有点老羞成怒地抬起头来瞪着弁庆。「如果你真的知道,你就不该带着这些证物进宫来逼问我。我之所以想避开这事,而且将事情给瞒下来,不让你知道,就是不想把我们两人的关系弄得更复杂。」
如果他真的知道她的用心,那他为何还要来?
「已经发生的事,你要如何只手遮天,如何要我装作不知道?」弁庆软下嗓音问她。
「只要我不说、你不追问,我们就能当作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她决定做一只不敢面对现实的小鸵鸟。
「不曾发生过!怎么样才叫不会发生过?将一切抹去,还是像你今早所做的毁了尸、灭了迹,就能灰飞烟灭?」弁庆将那被褥揣在手里。「这被褥可以烧,沾在我身上的血也可以洗乾净,但你的处子之身呢?它如何复元成完璧?」弁庆之所以问得这么坦白,是因为他急得已经全然不顾他俩男女有别的身分了。
他是不忍见到她受委屈,难道景阳不懂吗?
景阳被他问急了,只能用力的跺脚,咬紧牙关,恨恨的道:「我……我的事不用你管。」他从来没在乎过她的感受,现在就更不用为了昨晚的意外而内疚。
「事到如今,还能分你的事、我的事吗?」
「不然你想怎么样?你能负责吗?你能爱我吗?你能为我的清白之身而还给我一个公道吗?」景阳是真的恼他、气他。
为什么她已经尽量的想把事情给化小,而他却偏偏要来挑这痛处,让她心底好不容易结痂的伤疤再裂开来?
景阳不争气的落下泪来,又硬脾气的把它抹去,不愿用泪水去讨人怜惜。「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死缠着你不放,也从来没有想要你来爱我。」
「我知道。」而且是早就知道了。「打从你进出宫想成全我跟芙蓉时,我就该晓得你是个傲脾气的公主,不会要一个强求来的婚姻。
「是我看错了你、误解了你,所以,我活该倒楣让你在逃跑的路途中遇到我,却使尽脸色给我瞧。」弁庆维持的笑颜,回忆起景阳逃出宫的情景。
他的笑像是刻意在讨好她似的。
景阳不喜欢他勉强自己来接受她的感情,她抿住嘴,像是要抿掉她心中所有的委屈,她红着眼眶告诉弁庆,「你犯不着为了咋儿个的事内疚,我知道那不是你的本意,我说过我不在意的。」
「你不在意,可我在意。」他斩钉截铁的说。
「你怎么在意?你能不爱芙蓉来爱我吗?」景阳急得又掉泪了。
讨厌!他明明不爱她,那就请他别对她这么温柔。他的温柔只会让她更离不开他,弁庆难道不懂这一点吗?
这一次是弁庆替她抹去泪水。「我爱你。」
他是真的爱上她了,或许在刚开始时,他对她真的只是感激之情;但就在不知不觉中,他的目光竟不由自主的随着她打转,心里挂念着她的委屈、她的不开心,于是想尽办法想让她回复到以前,让她过着快乐而无忧的日子。
日子一久,他讶异的发现,他想景阳的时间竟多过芙蓉。
他爱她!
景阳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
刚刚弁庆是在说爱吗?
她张大一双水眸看着他。
弁庆低头以自己的额头抵住景阳的,他问她,「如果我说我见异思迁,我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你了,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糟糕,不值得你依靠?」
景阳的眼依旧茫然,直觉的认为这事绝不可能是真的。
他曾经那么爱芙蓉,为了芙蓉,他甚至可以连性命都不要,现在……他怎么可能会见异思迁爱上她!
「我不要你的同情。」景阳用力的摇头,她才不要一桩感激的婚姻,她更不要一份内疚的爱情。
「如果你是因为昨晚的意外而勉强自己来接受我,那么——不需要,真的不需要。」她的骄傲不允许有这样的施舍。
「昨晚的事真的只是一桩意外。」他知道不用负任何责任的。
景阳双眸含着水光,拼命的拒绝弁庆的爱,这样的她让弁庆更加觉得不舍,因为,每当他出事,景阳心里第一个想到的总是他的立场、他的心意。
她小心翼翼的守住自己的情感,不让别人看出她的委屈,她的目的只是在于守护他自私的情爱。
她一次又一次的成全,甚至到最后,还赔上了女儿家最珍贵的名节,而她还得装作不在乎,还企图说服他那真的只是一桩意外!
「是不是意外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我曾经那么伤害过你之后,你还要不要我?」弁庆直截了当的问景阳。
景阳抿着嘴不敢回答。她好怕万一答错了,又会增加他的负担。
「你不要我了?」因为景阳的不语,弁庆生平第一次尝到受伤害的滋味。
原来当一份感情遭人嫌弃时竟是这样的心酸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