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走了,景阳崩溃的情绪才爆发出来,哭倒在床榻上。
「主子!」采心、采薇一干人立刻涌进大殿,
景阳抬起头来,唤人帮她换下这身华丽衣裳,她则伸手抹去脸上的胭脂水粉,自己告诉自己,从今以后,她不想再为别人而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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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将军弁大人抗旨退婚,且三番两次进宫面圣,请求皇上除去一名青楼名妓的乐籍的事,在宫中传得沸沸汤汤,听说,皇上还为了弁大人如此不识抬举,宁可弃明珠而就鱼目之举感到非常生气,于是连降了弁庆七级,贬为九品守城官。
皇上是希望弁庆能迷途知返,可弁庆却背道而驰,甘愿冒着项上人头不保的危险,也要保全他的感情完整。
有关弁庆的事一件件、一桩桩的传进景阳的耳里,让她不得不认真地、用心地看待弁庆这个人。
该怎么说他好呢?
起先,她是真恼他不懂她便理直气壮的指责她的不是,所以,直觉的认为弁庆是个盛气凌人的鲁男子;但这些日子以来,在宫中听多了有关他的事,她倒深深佩服起他这个人来。
在这「伴君如伴虎」的时局,很少人能坚持自己的想法、理念,只因为触怒龙颜罪不可恕,而弁庆——她不得不佩服他是个真英雄,他宁可牺牲自己的性命也不愿苟全,不愿活得像个傀儡。
或许……她该帮他。
景阳做了决定,穿上了十四年来也难得穿上一回的宫服。
采心看见主子穿上正式的宫服,立刻讶异不已的问:「主子,您要去哪?」
「进宫面圣。」
「进宫面圣!」采心、采薇不禁面面相觑,主子去见皇上是常有的事,可从来没有这么慎重过。「主子进宫面圣是为了什么事?」
「请皇上收回赐婚的旨意。」景阳云淡风轻地开口,那轻描淡写的口吻就仿佛她们谈论的并不是她的终身大事似的。
采心、采薇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主子。打从弁庆进宫来要求退婚的那一天起,她们主子脸上的笑容便明显得变少,而且,往日活泼开朗的身形也不复存在,她不但变得沉默寡言,且愈来愈难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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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你要朕收回旨意,成全弁庆与那名青楼女子的感情?」皇上爷端坐在龙椅上望着景阳。
景阳开口道:「不只如此,臣妹还想恳求皇上降旨,除去那青楼女子的乐籍,还她一介庶民的身分,让弁大人官复原职,两人得以拜堂成亲。」
「他们两个得以拜堂成亲,那你呢?你把自己置于何处?」
「这事无关乎臣妹的名誉问题。」
「怎么会无关你的名誉问题?朕曾下旨指婚,将你许给弁庆,这是全天下人皆知的事,而这会儿你要成全弁庆跟那名青楼女子,你可曾为自己着想过?」皇上爷不悦的问,他受不了自己疼宠的皇妹被人看轻。
「皇上!」
「别叫我皇上,我是你哥哥。」这会儿皇上都不愿自称自己为「朕」了。只因景阳是他打小疼到大的皇妹,他无时无刻都在呵护景阳,不想让她受到一丁点的伤害。
而那弁庆竟然如此大胆,不过是为了一名青楼女子,竟要放弃大好前程,还敢冒死进谏,言明退婚之意,这事若张扬出去,景阳的面子要往哪儿摆?
「朕绝不答应你的请求,你与弁庆另择佳期成婚,这事不用再议。」君无戏言,他岂能改变心意?
「皇上,弁大人是不会屈服的。」景阳虽然只见过弁庆两次面,可每见一次,他的形象便愈鲜明强烈,
他既然敢当着皇上的面请求皇上收回成命,要求退婚,这就表明了他的心意已坚,除了退婚一途,断无他法可循。
为了皇室的颜面,也因为君无戏言,皇上爷只能冷然地开口道:「他若是傲着性子不愿屈服,那就等着领旨受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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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阳的精神恍惚,脑中只惦记着她的皇上哥哥所说的那一句「受死」。
所谓君无戏言,景阳心里很清楚,她的皇上哥哥说这话时是真的恼了、怒了,所以才会说出这么强烈的威胁。
只是——她该拿弁庆的命去赌吗?
弁庆的脾气那么强,就算是她的皇上哥哥拿命要胁他,依他的烈性子,他也只会硬碰硬的拿自个儿的命去抵。
那个人是不怕死的,他是宁死也要保全他的感情,景阳知道,弁庆绝不会为了苟全性命而奉旨成婚的。
而——她现在该怎么办呢?
景阳依在美人躺上,望着外头的大好风光而失神,她心里有个计画正在慢慢成形,她知道事到如今,唯有她的成全,弁庆才不至于落得身败名裂外加人头落地的大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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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景阳偷偷拿出日前她溜出宫所穿的男子装,留书一封,言明她绝对不嫁弁庆的决心,信中明明白白指出,皇上若不肯成全她的心意,那她就永不回宫!
于是,她一身男装打扮,带着银两,走出了她待了十四年的皇城。
这一次逃走可不比上回。
上回她是为了好玩,所以可以走得无拘无束,任意而为;可这回她的走却形同逃跑,这一次,她绝不能让人给逮回来,所以,景阳这次不只是做了男装打扮,在出了皇城后,她还刻意用黑泥抹上脸,伪装成小叫化子的模样准备行走江湖。
第五章
冤家路窄
日向花间留返照,
云从城上结层阴。
三年已剃思乡泪,
更入新年恐不禁。
——寓意 李商隐[/b]
出了皇城后,景阳东晃西晃的找不到出路。
她从来没有离开过皇宫,一出宫,竟不知往何处走才对。
她心想,要想让她的皇兄收回旨意,多少也得费一段时日,不如她就趁这个机会来游山玩水一番吧!
因此,景阳见着人就问:这全天底下,哪个地方的景物最值得一看?
而答案十之八九都说,江南才有好风光、
好吧!那她就去南方好了。
不过,去南方就得先出京城,景阳朝城门的方向走去,却遇到守城门的人拿着一张画像对着欲出城门的老百姓做比对。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景阳拉长了脖子想看个清楚,却仍旧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位大婶。」景阳随便拉了一名妇人问:「不知道前头出了什么事?怎么沸沸汤汤的这么热闹?」
「这位小哥,这事你可是问对人了。」因为,她平大娘平日没什么长处,就街头巷尾的大八卦特别灵通。
「这位小哥,你知道咱们京城里最美的美人儿是谁吗?」
景阳摇摇头说:「不知。」
「就是咱们当今皇上的九妹子,景阳公主。」
是……是吗?
她什么时候成了全京城最美的美人儿了,怎么她自己都不知道?
「这位小哥,你可能是最近才进京里来的吧?」
「!」景阳尴尬的边笑边搔着脑袋瓜子,她不知她还能说些什么?
「这就难怪你不知道我们京里最近发生的大事了,来!大婶同你说。」平大娘招呼景阳到人较少的地方站好。「我告诉你,日前,咱们的皇上将他最疼宠的九公主指给左右卫上将军弁大人,听说那弁大人生得是眉清目秀,耳大面方,长相就犹如那天人下凡,与那九公主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可恨的是,那醉仙楼有一名风骚小蹄子,只因贪图弁大入未来有太好的前程等着,所以,三番两次的勾引他,唉!有道是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任那弁大人有『一人当关,万夫莫敌』的本事,可也挡不住那骚蹄子的有心勾引。
「果然不出几个月,弁大人当真被那醉仙楼的骚蹄子迷得团团转,日前,竟在金銮殿上公然抗旨拒婚,当下便被当今皇上连眨七级,现在成了一个小小的守城官。」说到剧情高潮处,平大眼还很戏剧性的落下两滴泪来。
哦~~不会吧?这流言竟传得如此离谱!
听到这般荒谬的流言,景阳不禁皱拢双眉。
而平大娘又挨着景阳,小小声地说:「听说,昨儿个九公主为了成全弁大人跟那名风骚小蹄子,私下逃出宫去,现在也不知道沦落到哪里去了!皇上一着急,便下令寻找九公主的下落。
「而那位弁大人的下场也挺惨的,从一个二品上将军被贬为一个小小的守城官就已经够可怜了,现在皇上还下旨摘去他的顶戴,将他眨为庶民。」平大娘叨叨絮絮地说了一大箩筐。
景阳听到皇兄已经下令通缉她时,心里当下一惊,脸色倏地一变。「这位大婶,你是说,现在城门口之所以沸沸汤汤,是为了找寻景阳公主?!」
「对啊!」耳大娘连忙点头如捣蒜。「从今儿个起,任何人若想要出城,就得一个个验明正身,直到找到九公主为止。」
验明正身!
景阳一听,脸都吓白了。
她若让人证明正身,身分便会曝光,如此一来,她不但哪里也去不成,更别说是要逃跑以成全弁庆跟玉芙蓉了。
这可怎么办才好?
景阳窝在街角,探头探脑的观看,心里朗琢磨着该如何出城,就连平大娘在她耳朵旁唠叨了些什么,她也没细听。
「你贼头贼脑的在做什么?」
从景阳身后,突然传来男人的声音。
景阳回过神,霍地回头,这下她受到的惊吓可不小,她撞见一张方正的大脸,那人眉如双剑,目如星,方头大耳的,气势看起来刚正不阿。
这人正是刚领旨摘去顶戴的弁庆弁大入。
「你……」景阳乍看到弁庆,讶异得说不出话来,在吃惊过后,这才倏然想起自己在逃的身分。
不!她不能与他相见。
思及此,景阳猛地将头垂得低低的,转身就要跑。
她这副贼头贼脑的模样让人看了就起疑,弁庆一把将「他」攫住,「小兄弟,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偷鸡摸狗的事?」
景阳猛摇头,这下子,她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既然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干嘛低着头,不敢抬起脸来见人?」
「你……你管我!」景阳刻意压低嗓音以混淆视听,她胡乱的拍打弁庆的大手,拼命的想挣开他的禁锢。
「你放手。我……我是个清清白白的小老百姓,你……你别胡乱冤枉我,乱给我栽赃什么罪名。」
景阳是很想抬头挺胸的把话说完,但一想到她若抬起头,就会看到弁庆那如火炬般的里眼,她更是连说话都变得结结巴巴。
此时此刻,她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他,可天老爷为什么要捉弄她,让她才出宫门不久就遇上他?莫非他俩当真是冤家路窄?!弁庆把景阳拎起来逗弄着,他问:「你若是清清白白的小老百姓,又怎么会这么怕官兵?」
「谁……谁说我怕……怕官兵来着?」景阳挺起胸膛,佯装无惧无畏的勇敢样,但她的一颗头还是垂得低低的,深怕弁庆会认出她来。
弁庆哈哈大笑。「好!你若是不怕官兵,那你就跟我一起到那官兵面前,怎么?敢不敢哪?」
「去就去,谁……谁怕谁?」景阳硬撑着胆把话说完,而且她话才说完,当下便率先走在前头,
弁庆见他如此无畏,还当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错把好人当成坏人看了,没想到就在他心怀歉疚,自我反省之际,那小毛头竟然突地脚底抹油,想溜!
这小手敢情是不知道他的底,才敢在关老爷面前耍大刀。
弁庆一个纵身,如箭矢般的身形一晃,便倏地晃到景阳的前头。
景阳煞不住脚,一古脑的撞进弁庆的怀里。
她又让人手到擒来了!
「这位大人,您就饶了我吧!」景阳趁他还没回过神之际,双脚一曲,声泪俱下的哭着求饶。
「小的……小的并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实在是……因为母亲年迈,身体又病着,所以,小的才壮胆同雇主老爷偷了几两银子,小的之所以这么做,全是出于一片孝心,还请大人高抬贵手,别抓我去见官。求求您啊大人,小的给您磕头。」景阳创作俱佳的表演起来,还「咚咚咚」的朝着弁庆磕了三个响头。
「哎呀!你这是在做什么呢?」弁庆被「他」的响头磕得一时慌了手脚,他打小到大,从没见过这等阵仗,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小兄弟,你先起来再说。」弁庆伸出手要去扶「他」。
景阳闪身巧妙的躲开他的扶持,她伏身在地,把脸朝下方,「大人若是答应不抓小的去见官,小的便不起来。」
「好好好!我不抓你去见官就是了,你快起来吧!」弁庆答应了,实在是他刚被摘去顶戴,现在连九品的守城宫都不是,所以,也就更没身分去抓人,因此,他倒是乐得做个顺手人情,反正,这小兄弟也不是真的犯了什么大错,原谅他就是了。
景阳欢天喜地的站起身,起来之后,转身就走。
弁庆从来没见过如此翻脸无情之人。
「这位小兄弟,你且等等。」弁庆叫住「他」。
景阳万般无奈的停住脚步,低着头问:「不知大人还有什么指教?」
「别老是大人、大人的叫,我现在什么官都不是,我姓弁。」
「弁大爷。」景阳马上换了个称呼。
弁庆也不在这细节上跟「他」争议,只是从他腰际拿出一锭银子。「这银子你拿去给你娘看病,至于你偷来的钱,可得赶紧送回你雇主老爷那里,免得你家老爷报官,届时,谁都救不了你。」
景阳看着他手中的那锭银子发怔。
「拿去吧!」弁庆催促着。
景阳这才回过神,她晃了晃脑袋说:「这银子我不能要。」
「为什么不能要?」
因为那是他的银子,她避他都唯恐不及了,根本就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的牵扯。
「总之,你的银子我不能收。」景阳把银子推回去。
「你宁可当个偷儿,也不愿意接受我的好意,这是什么道理?」弁庆看着这个古怪的小兄弟,愈看愈觉得他的态度极怪。
他愈瞧她,景阳的头便垂得愈低。「我家老爷的银子我会拿回去还他,这样你就不用担心了。」
「那你娘的病呢?」
「我再想办法。」
弁庆问一句,景阳就回一句,简单俐落,毫不拖泥带水,总之,她告诉自己,现在她离他愈远愈好。
「弁大爷,您没事了吧?如果没事的话,那小的就先走了,告辞。」景阳转身就想跑,他一口气冲出几十尺外。
对于弁庆,景阳是真的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牵扯了。
看着「他」逃也似的身影,弁庆虽然觉得「他」很奇怪,倒也没将这段小插曲放在心上,只当这名小兄弟是个怪人,况且——他现在也是个是非之人,他连自身的事都厘下清了,实在不宜插手多管别人的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