弁庆的眸光盯在景阳的脸上,她正想别开脸,他的手却突然固定在她的脸上,让她无法移开。
目光停留在景阳脸上足足有一刻钟那么久后,倏地,弁庆皱起眉。「我确实认识你。」咋儿个遇到这名小兄弟时,他就觉得「他」很面善,今日再仔细一瞧,他更坚信这位小兄弟他曾经见过。
他觉得她面熟!就只是觉得面熟而已?!
景阳突然好想哭,因为,一个曾经严重影响她的人生,最后还逼她不得不出宫来逃避他的男人,在与她面对面无数次之后,他竟然只是觉得她面熟而已!
算一算,弁庆见过她女儿身的装扮有两次,他甚至还亲临过景阳宫,指着她的鼻头骂过她,可——她的长相竟然完全不曾停驻在他的脑海,他——竟然不记得她……
这种感觉好悲哀喔!毕竟,他差点就成了她的驸马了不是吗?
景阳的眼瞳中浮现着怆然的失落感,那眼神就像是遭人遗弃般——
「他」的表情让弁庆倏地想起一个人。
那个逃出宫,让京城大乱的——景阳公主!
弁庆的目光仔细的在景阳的面庞梭巡。
她那惊疑不定的表情,真的像是怕他认出她来似的!
老天!就是她了!
弁庆恍然大悟。「我竟然帮你逃出城!」他放开对她的禁锢,难以相信他与景阳的缘分,忍不住喃喃自语起来。
景阳听到了他的低喃。
他知道她是谁了!
景阳下意识的抱着包袱想要跑。
可她的脚步才迈开,就被弁庆一把给抓了回来。
「你放开我!」景阳用公主的威仪逼他放手。「你既然知道我是谁,又怎么敢以下犯上,对我大不敬?」景阳拼命的扭动手腕,企图挣开他的箝制。
「皇上贴了皇榜,急于找寻公主的下落,」
「我不回去!」景阳停止挣扎,声音冷漠地说出她的决定。而他——他应该知道她之所以不回去的原因不是吗?
那他又何必对她苦苦相逼呢?
「放开我!我不回去、」景阳红着眼眶,却仍然佯装坚强地面对他。
弁庆当然知道景踢之所以离宫的原因,但——「公主实在不必为了草民而做出这样的牺牲。」
他不想欠景阳人情,不想……不想再与她有一丝丝的牵扯。
弁庆的表情明白地写着他的情绪。
景阳看懂了他的不想。
他连她想成全他的心意都不屑接受是吗?
景阳抿着嘴角,泛起一抹苦笑。
她要很努力很努力地才能扮出一张不在乎的面孔,佯装无所谓地玄面对他。她心痛的说:「我才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我自己。我皇兄为了皇室的颜面、为了他那句『君无戏言』,所以绝不可能收回指婚圣意,而我——我根本不想嫁给你。」景阳说出她在心里反覆练习了好久的谎言。
「我不想嫁给你!」她大声的控诉道:「你懂听了吗?所以,请你别再自作多情,以为我逃出宫是为了成全你与那名青楼女子的感情,我……我其实都是为了我自己,你懂吗?我才不想嫁给一个不爱我的人,就只是这样……所以,你不欠我什么……你也母需内疚……」
景阳急着跟他解释她的心情,像是亟欲撇清他俩的关系,但——她小脸上的表情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她知不知道她抿着嘴角,红着眼眶的表情像是在哭……
她知不知道她一点都不像她口中所讲的那么不在乎……
然而弁庆却没办法开口拆穿景阳的谎言,只因为,她是那么努力的在保护她那仅剩下的皇室尊严啊!
天!他做了什么?!
他拒绝成婚一事,已经让她的颜面无光;此时,他怎么忍心再揭穿她亟欲隐藏的悲恸心情?
弁庆放手了,只因为……他根本没有立场留住她。
景阳等他一放手,立刻抱着包袱转身就跑。
他知道了!
知道她还是放不开他对不对?
不!她不要……她不要他知道她对他的心,她……不想让他再瞧她不起啊……
景阳迈阔步伐,跑得飞快,像是要远远的逃离他的阴影。
看着她瘦小的背影,那亟欲逃脱的焦急感受,弁庆的心中突然压着一股沉甸甸的情绪,他发现今日与景阳相遇真是他人生中最大的错误,因为——她亟欲逃开的表情就像是一张密实的网,紧紧的圈住他的呼吸,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以前,他是刻意把景阳想得很坏,故意忽略自己的拒婚将会带给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什么样的打击。
他以为只要自己刻意忽略,那他就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但——他却看到她真实的反应了。
看到在他拒婚之后,景阳的努力成全;她甚至为了他,孤身一个人逃离那个她已经待了十四个年头的皇城。
老天!她只是个从来不曾单独出过门的金枝玉叶啊!
一离开皇城,她将何去何从?
弁庆倏地迈开步伐追了两步,却又停了下。
他怎么追啊?
追上了她,又该如何呢?
景阳亟欲躲开的人,不正是他吗?
那他凭什么追她?
就算他真的追上她,之后,他又能拿她怎么办?
一连串的疑问全都压在弁庆的心口,沉重得令他差点无法负荷。
就在这一瞬间,弁庆发现景阳已在无形中绊住了他的人生脚步,她早已变成他无法自由走开的牵挂与羁绊。
弁庆的目光一直锁在景阳离去的背影,直到他确定她再也不会回头了,他才驾着马车与景阳背道而驰。
他与景阳终于渐行渐远。
他只能往好处想,希望这会是他俩最好的结束。
景阳直到那达达的马蹄声远了、听不到了,她才敢回头。
立在官道上,景阳望着愈来愈小的马车身影,心中蓦地泛起一股不知名的落寞与感伤。
她与弁庆……真的就这么结束了吗?
景阳看着马车驾离,突然再也无法控制想哭的欲望,她无助的蹲在官道上,开始嚎啕大哭,想藉着哭泣发泄自己心底堆积的心伤。
她真的、真的很喜欢弁庆啊!可是——为什么他喜欢的人不是她呢?
这是不是她的错呢?
爱一个人有错吗?她有错吗?她错在哪里?错在爱上他吗?
一连串的疑问压着她的心好难过,景阳一直哭,一直哭着,直到她再也没有办法承受那股悲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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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阳!」一名身穿白衣的男子看着倒在官道上的景阳,面露惊讶的神色。
而他的身旁还跟着一名小流浪汉。
小流浪汉正在搜刮景阳身上的财物,想赚点不义之财,只是,她身旁的大个儿似乎认识这个躺在路边等死的过路人。
童晚生抬起明亮的大眼,瞪向身旁那团虚渺的人体问:「你认识她?」
虚渺的人体仿如鬼魅般在空中飘着荡着,不断的绕着景阳打转,将景阳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这一次,他更加确认她的身分。
「她是景阳没错。」
「景阳?这个名儿好熟哪!」童晚生随性的盘腿坐在地上,以手托腮,努力的思索着。
不一会儿,她「啊」了一声,她想到了!
「这个景阳不会就是那个近日来闹得满城风雨,名气大得不得了的那个景阳公主吧?!」不会吧?莫非天要下红雨,她要转运了?
「正是那个景阳公主。」祁善点点头。
「哇~~赚到了、赚到了。」童晚生直拍手叫好。「听说皇上贴了皇榜悬赏,只要找到九公主的人,日后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啊~~我童晚生的命怎么会这么好?莫名其妙捡到你这个没有躯壳的按史大人才没几天,又撞到一个落难的九公主,这下子我不削爆了?这才真叫做老天爷不长眼哪!」
童晚生愈说愈得意,马上就想拖着景阳的身体上衙门领赏。
「等等!你就这么拖着她的身体上衙门?」祈善不悦的问。
「对啊!怎样?有什么不对吗?」童晚生眨巴着清亮有神的眼看着祈善,目光中没有牢点愧对的神色。
祈善没好气的问她道:「你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吗?」
「我做错了什么?」童晚生歪头一想。
没有啊!她没做错什么啊!
她不过就是捡到了个宝,然后带着这个宝去领赏,就是这么简单,没做什么错事啊!
啊!有了啦~~
「我真是粗心。」童晓生赏给自己一个爆栗。「你不提我都忘了,我得先搜光她身上的钱财,再带着她去领赏。」
说完,童晚生的手便往景阳的身上摸去,十足的爱财性子。
祈善连忙护在景阳跟前,不让童晚生碰她。「你的脑子里除了钱财之外,难道就没有别的好想了吗?」
「除了钱财之外,我还当真想不出别的东西来呢!」童晚生嬉皮笑脸的同祈善打哈哈。
祈善真的很想打扁这个爱财的小姑娘。「你不能带景阳去领赏。」
「为什么?」童晚尘双手环胸,一副他不讲出个让她心服口服的藉口,她绝不依的模样。
要知道她可是个人,而他充其量也只不过是个没完全ˇㄕ乾净的魂魄而已,在这当口,当然是她最大,她绝对没有听他命令的道理。
「景阳是我打小看到大的妹妹,她的脾气我最清楚不过,今儿个若不是有莫大的隐情,她绝不会违抗旨意,私自逃出宫。」祈善关心的瞅着不省人事的景阳。
「她的隐情干我何事?」童晚生一点也听不懂大个儿说的话。
「你就不能善良一点,有点恻隐之心吗?」祈善没力的问。
「我要那些东西做啥?善良能吃吗?能卖钱吗?」童晚生对他的话嗤之以鼻,拜托!这些公子哥儿们生来就没吃过苦,压根不懂在这人世间混,得花多少力气去挣银两,生活才能过得像点样。
「不能打个商量吗?」祈善不忍心见自己亲如妹妹的景阳受苦。
童晚生无情的直摇头。
祈善只好诱之以利。「不如这样吧!报宫的事就先缓一缓。我们先安排个地方让景阳住下,等问出事情的来笼去脉后,你若仍不改初衷,我就同意让你报宫领赏,怎么样?」祈善已做了退让。
童晚生哪着小嘴思索。
「可是——」她又有意见了。「她吃,穿、住,样样都是钱耶!我若把她带在身边,那不是亏大了吗?」
「这帐算在我头上。」祈善一口允诺。
「这话是你说的哟!不许赖皮。」童晚生一听到有人要付帐,先前一脸不耐的模样立刻转为欣喜万分。
「绝不抵赖。」祈善承诺道。
童晚生还是觉得有点不安,便拿出她身上的册子记录。
这本册子上可是有她初遇见祈善时,祈善要她帮他寻回记忆的报酬,还有他在沿途所承诺的零碎誓言,童晚生都把它一一记录清楚,可惜的是,她识字不多,每次都得先让祈善在沙土上写过一次,她再照着描写抄下来。
只是,她这样的举止还是会教祈善啼笑皆非,她识字不多,他若是真想唬弄她,随便写几个大字骗她,她也不知情,干嘛那么认真的写呢?
而每次也都是在这个时候,他对童晚生不禁感到万分迷惑,她明明就是一副市侩嘴脸,爱财、爱计较,本就不是个可爱、讨人喜欢的样子;可偏偏她有时候又天真得可以,总是很直接的相信别人,很单纯的表达她的想法,一点都不迂回,她那直爽的性子根本就可以让人一眼看透。
想着想着,祈善忍不住笑了出来。
童晚生的表情则是吓得头皮发麻,身上直起鸡皮疙瘩。「你笑什么笑?」讨厌!她最讨厌他这样的眼神了,每次当他这样笑的时候,她的心窝就会变得怪怪的,一颗心跳得好快,像是要蹦出胸口似的。
小时候她听她娘曾说过,那是一种很严重的病,上村的王大叔就是得那种病死的。要死了!这个按史大人竟会使这种巫术,他是想陷害她啊?
「你别笑了!」童晚生赶快跑过去捂他漂亮的眼、漂亮的嘴。「不许你再这么对我笑了,你懂不懂?」
可惜的是,他只是个虚渺的魂魄,她根本捂不到。
她用力的跺了一下脚,不想再理他了。
「你快点写下承诺让我抄。」抄好之后,她打定主意,绝对不再看他的眼、看他的鼻、看他的嘴,只要是挂在他脸上的东东,她一眼都不要瞧,这样才不会犯病。
祈善不再逗弄她,用食指在沙土上写字。他是如此写着:[i]童晚生愿嫁祈善为妻。[/i]
「写好了。」祈善拍手,抹去指上的沙粒。
童晚生侧头看着沙上上的字,心中颇为不解。「为什么这一次写的字都这么难?还有,你究竟有没有认真的写?为什么只写了九个字?」
「有,我当然有认真写,你瞧!我这不就写,祈善家产全归童晚生。」
「你的家产全归我?」童晚生一听,双眼顿时发出闪闪的亮光。「你是说真的还是说假的啊?」
「当然是说真的。」等她嫁给他之后,他的家产不就等于是她的家产了吗?所以,他并没有骗她。
童晚生兴高采烈的从怀中掏出笔来,沾了沾口水,照着沙土上的字样正确的描了下来。
描完之后,她非常认命的驼着景阳,一步一脚印的回到他们落脚的破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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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阳在昏昏沉沉中辗转,她疲惫得还想再眯一会儿,可她耳旁却不断的有个喳呼声,净是吵着她,烦着她。
那声音像是在与人对话,可又像是自个儿在喃喃自语,因为,始终没有人回应原先的嘀咕声。
「你说她是不是死了啊?要不然怎么这么久了,她还不醒来?」
「啊!完了,完了!我会不会还没有领到赏银,却让人诬赖说我谋害公主,到时让官爷们给逮捕下狱?」
「祈善,你说咱们那个皇上老爷爱不爱砍人的脑袋啊?」
「什么?爱砍!啊~~那我惨定了。」
景阳听见脚步急促的跑来跑去的声音及慌乱的嗓音,不一会儿,脚步声猝停,那熟悉的女性嗓音又再次响起。「要不,咱们别管她了,丢她在这个破庙里。」
「什么?不行!怎么会不行?她是你的妹子耶!那关我什么事啊?」童晚生净是大声的嚷嚷着。
景阳睁开眼,想瞧瞧那女孩究竟是在跟谁说话?怎知才睁开眼,却发现破庙里,除了她们两个之外,并无第三人在。
「你在同谁说话?」景阳蹙着眉问。
童晚生出于自然的反应,指着跟前的祈善说:「就跟他啊!」
在景阳看来,童晚生是指着一团空气敷衍她。
「他是谁?」景阳问。
「他就是——」童晚生正想解释,却霍地想起祈善只是个魂魄,不是常人肉眼可以见到的。
唉!她心知多说无益,还是早点解决这个麻烦公主要紧。
据她身边众小鬼打听到的消息看来,这位公主是存心躲着皇上、躲着她的未婚夫婿,所以,现在绝不能把她送官——呃!这是祈善的说法啦!而她则是迫于无奈才勉强同意,谁教祈善是她的大金主,他说好办完这件事之后,他的钱财全都归她,呵呵……光是这么想,她就感到很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