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死命的摇头,怎么也不肯再上前一步,走近那看起来很危险,走起来更不安全的峭壁。
“芽儿,快过来,咱们会安全走过这一段,不会有事的。”铁孟秋已站在那一段峭壁上,一手拉著绳索,一边伸长了手,唤芽儿过去。
芽儿没命地摇头,怎么也不肯把手放在小师兄的掌心中,让他带著她走。
“芽儿,到镇江这里定必经之处,你不走,就永远都没办法到镇江去。”
无所谓,反正她本来就没要去镇江,最好他们打消念头,回芦居去算了。
可这个主意,小师兄一定不答应的,怎么办?怎么办呢?
芽儿望著那一段峭壁手脚直发抖。
“小师兄,咱们走回头路好不好?”
“芽儿,不行的!咱们都已经快到镇上了,这个时候怎能再走回头路?!”
话虽这么说,可是──“我怕啊。”这里的地势这么陡,她若一个不小心、一个跌跤、一个失足,岂不是要落个死无全尸吗?
不不不!说什么她都不走的。
“芽儿。”
“你别劝我,说什么我都不走这里的。”芽儿使上了性子,同她小师兄耍赖。
铁孟秋没辙了,只好走下那一段峭壁,走近她。
“芽儿,你信不信任小师兄?”
“这与信任无关。”她向来胆小,没什么冒险犯难的精神,这跟信不信任小师兄没关系的。
铁孟秋知道芽儿介意的是什么。“你怕我保护不了你?”
“不是!”她怎么会以为小师兄保护不了她呢!她只是……只是……唉!说穿了,她就是怕嘛。
要知道这山势这么高,而这峭壁四周又没什么可攀扶,只能仗著那一上一下的绳索,瞧瞧,就觉得没安全感,这教她怎么放心把生命交给那两根看来很危险的绳子呢?
铁孟秋解下了他的腰带,一头绑著他,一头绑著芽儿。
芽儿傻眼了。
“小师兄,你这是在干么?”
“让你安心。”
“不,不用的。”她只是很难克服心理障碍,根本就不是不信任小师兄。“你别冒这个险。”她急急的想解开腰间的束缚。
但铁孟秋不允。“别解下它,我只想让你明白我会安全的带你过去,不会让你我之中的哪一个受到任何的伤害。”
小师兄低沈的嗓音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芽儿不知不觉的将手伸给了他,她的生命在这一刻与他紧紧相系。
铁孟秋牵著芽儿的手,踏上绳索试过稳不稳后,再用双手抓住上方的另一条。“芽儿,过来。”
芽儿不断的自我催眠,不断的提醒自己,有小师兄在,别怕,别怕。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跟著小师兄的脚步移向绳索。
“手抓著上头的绳子。”
她听话,照做不误。
“眼睛别看下面。”看了,芽儿的头会晕、脚会抖。
好,眼睛不看下面。
她闭起双眼,要自己别怕。
“慢慢移动你的手脚,别慌。”铁孟秋一边移开自己的步伐,一边还悬念著芽儿会不会害怕。
他不断的出声提醒芽儿,她的身边有他在,他不会离开她的。
小师兄的话像颗定心丹,缓缓的卸去芽儿心中的不安。
慢慢的,她已经能睁开眼,轻轻的滑动脚步,跟著小师兄一步步的移动。
“小师兄?”
“嗯?”
“你可不可以跟我说说话?”这样她才不会一直想往下看。
芽儿的心态,铁孟秋懂得;但──“说什么?”
“说……”说什么好呢?“随便你。”只要能转移她的注意力,那么小师兄说什么都无所谓。
“就说当年我为什么抛下你,没去找你的原因。”那天芽儿顺口提起当年的往事,他从芽儿说话的口吻中可以听得出来芽儿对他当年的行为很伤心。那天之后,他一直想跟芽儿解释一切,只是苦无机会,今天他们的性命相系,芽儿会有耐性听完的。
“不好。”芽儿倏然沈下脸,一口反对。
她现在不想听这个,说好不再对小师兄有思慕之情,那么当年他之所以讨厌她、不喜欢她的理由,就不是那么重要了。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咱们别再提它了。”
“芽儿,你是不是真的很气我当初没尽心的找过你?”不然,芽儿不会回避这个问题。
芽儿不是气他,而是气自己。
气当初自己为什么那么惹人厌,明明小师兄的拒绝都已经如此显而易见了,她还不知趣地跟在他后头当个小麻烦。
她也气自己为什么那么傻,竟然把小师兄的有心遣离当成无心之过;她傻傻的以为小师兄之所以那么久没找到她,是因为她躲得好、躲得巧,那时候的她可怎么也没料到小师兄根本就没找过她。
“芽儿,相信我,对于那件事,我真的不是针对你。”不管芽儿相不相信,他都觉得有必要向芽儿解释一切。“当年,我虽只长你两岁,但是我还是觉得十四岁的你很小、很幼稚,什么事都要黏著我,这让我觉得……”
“烦。”她帮他接下去。她就知道小时候的她让他很讨厌。
“对,我是觉得你烦,但这种情绪与你无关,这纯粹是我耐心不足的缘故。我一直以为能抛开你这个小麻烦将会是我这一辈子最快乐的事,但是,我错了……”
芽儿的心微微一颤。她竟然静静的在期待小师兄的下文。
“还记得有一次我刻意忽略你,与你走散的事吗?”
“那个时候,你没赶上我的脚步,与我走散,等我寻到你时,竟是看到你攀上桥梁,跳下河的一幕。”现今想起芽儿差点在他的疏忽下灭了顶,铁孟秋仍会感到心悸。“那个时候我才晓得不管你有多爱哭,有多爱黏人,你将会是我这一辈子最割舍不下的牵念。”
他对她的在乎,没激起芽儿心中多大的涟漪,因为芽儿知道不管小师兄对她有多包容、有多体谅,他的缘由只有一样,那就是责任。
铁孟秋突然停下脚步,定定的看著芽儿。“芽儿,你晓不晓得一直在你身后呵护著你的人,不是只有一个允天诺。”
他的话触动了芽儿佯装的不在乎。
她猛然昂首,对上小师兄的眼眸。
他那样盈满柔情的目光所代表的含意是什么?她瞅著眼,无言的问他。
“芽儿,小师兄要你记得,不管你日后的身分是何人的妻子、是何人的娘亲,你会是我铁孟秋永远的小师妹。”
满怀期待的心跌到了谷底最深处。
是她太傻了,都到这个时候了,竟然还在期待小师兄的爱……她真是太傻了。
芽儿仓皇的将头别开,不让自己的眼眸泄漏她太多的情绪。“咱们快赶路吧,站在这么高的地方,让我好害怕。”
她再也听不下去小师兄任何的话语,她的心迳是回响著他刚刚的承诺,不管她是任何身分,他铁孟秋都会是她玉芽儿的小师兄──
只是小师兄,不会是别的身分呀!
为何早已看透的事实,时至今日她仍旧会伤心,会难过?
芽儿让难过的情绪占满了她整个心智,突然,一个失神,她竟让脚底踩了个空
第九章
一声惊呼从她的口中逸出,铁孟秋猛然回首,却不见芽儿在身后。焦急的目光循著他们之间的牵系望下去,只见芽儿双手紧抓住底下的绳索,双脚却腾了空。
铁孟秋单手抓紧绳索,另一只手伸往芽儿。“抓紧我的手。”他想拉她上来。
芽儿将手交给他,但铁孟秋却无法将她给救上来。
一方面是因为他单手力量有限,另一方面是他们全身的重量往一个方向倾,这样更不容易拉起芽儿。
他倾尽全身的力气想站稳,但绳索却随著他们的重量倾向右边而晃荡得更厉害,他一面要救芽儿,一方面又得撑住两人的重量,这让救人的工作更为吃力。
他额头沁著豆大的汗珠,沿著刚毅的面容直直滑下。
芽儿知道小师兄尽力了,救不了她的。
“小师兄,休息一下。”小师兄的体力已透支,如果再不休息,别说是救她了,就连自保都办不到。
铁孟秋不听芽儿的建议,依然奋力的想拉起她。
“小师兄,你这样只会让自己的气力消逝得更快,对于咱们现在的困境没多大的助益,不如你先休息一会儿,养足了精神,再全力拉我上去,这样咱们的胜算岂不更大些吗?”她劝他松开她的手。
只要小师兄松开了手,那么他就可以不用背负她的生死而少了负担,小师兄独自一人应该可以解决眼前的困难。
铁孟秋不晓得芽儿心中所打的主意,他只觉得芽儿的话不无道理;他现在已没了气力,再逞强拉著芽儿,只会让两人存活的机率更渺茫,不如他先休息一会儿,等气力回复了,再拉芽儿上来。他的眉头因他的无能为力而蹙拢。
“答应我,你会撑到底。”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聚拢著黑压压的恐惧,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
芽儿含笑点头,算是应允了他的要求。
“不不!我要听你亲口答应。”别只是点头,别让他的心悬在半空中,放不下来。他知道芽儿是个重然诺的人,只要她亲口答应的事,她就会努力做到。“我要听你亲口答应我的要求,我才肯松手。”
“你太多心了。”
“那么你就给我一个足以心安的理由。”给他一个承诺,给他一个心安,她很容易就能办到的。
很容易的,只要昧著良心一次,说著违心之论,骗小师兄松手,那么她就可以救小师兄一命,这没什么难的,她一定可以做得到。
芽儿深吸一口气,隐藏心中的难过,开口允诺:“我会撑住,绝不放弃,直到你救起我。”末了,她给了他一个粲然的笑。“现在你安心了吗?”
是的,放心了。有了芽儿的承诺,他相信芽儿不会离弃他。
他缓缓的将手放开,急速的攀上上头的绳子,试图稳住他们的身子,不让绳子继续晃荡。
“小师兄?”
“嗯?”
“没事,只是叫著好玩的。”其实她是想看他最后一眼,然而小师兄却没能如她所愿的回头看她。
芽儿的声音带著颤抖,铁孟秋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他急速的回眸看芽儿一眼,只见芽儿冲著他笑开了眼眸。
而那笑好凄凉,像是在与他道别。
铁孟秋的心紧紧一缩,有股莫名的恐惧聚拢在他胸口,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不!不会的,芽儿答应过他,她说她会撑下去,绝不放弃的!
芽儿双眸含著泪,朱唇轻启,以无言的方式告诉他──
我──爱──你。
她不愿在这个时候给他负担,但是在她死之前,若还不能对他倾诉心中的爱意,那么她将遗憾终生。
所以,她说了,用唇形对他说了:她只希望小师兄能懂得她。
铁孟秋的心像是领悟到了芽儿的企图,紧紧的纠在一处。“不!不!芽儿,别这么做!你答应过我会坚持下去的。”
芽儿迳是无话,她的手离开绳索,来到她的腰身,快速的解下系在他们之间的束腰带,解开他们之间的牵系。
她宁可死,也不愿再次成为小师兄的负担。
“不!”铁孟秋用手去捞,却捞不回芽儿直直坠落的身子。
没有考虑的,他纵下身子,追随她而去。
在半空中,他终于攫住芽儿纤细的身子,她早已昏厥,不省人事。
傻芽儿,他说过他会保护她的。如果她死,那他怎能独活?
铁孟秋将芽儿紧紧的抱住。
生死一刻,此时竟是他铁孟秋这一生最幸福的时候;只因为不管他是生是死,他的生命终将有芽儿相伴。
时间在无声中静静流逝,当芽儿幽幽转醒时,睁开眼,触目所及竟不是阴森的白雾标纱。
没有奈何桥、没有望乡台;此处不是郢都鬼城、不是阿鼻地狱!那──这是哪里?她撑起身子想看清楚,但才一动,四肢百骸便像全散了似的撕裂著她,让她痛得难受。她禁不住地痛呼出声。她的痛呼惊醒了在一旁守候的人。
“小娘子!老伴,小娘子醒了!”
传入芽儿耳中的是一个陌生的声音,一个苍老却慈祥的嗓音。
须臾,她身边站著两个老人,一男一女,他们的脸上布满了皱纹,笑意盈满了整个脸。
不是阴差、不是鬼使。“是你们救了我?”
“我们只是路过,捡回了你们,这不算是救。”
你们?!芽儿捕捉到老人的话头:为何他们说的是“你们”,而不是“你”,莫非小师兄他──
“他在哪里?”她硬是咬著牙龈,忍著痛想起身。
“小娘子,你别冲动,你相公他没事的。”
芽儿无心去计较他们弄错了她与小师兄的身分,现在她只想知道她的情况。“他在哪里?让我去看看他。”
“你别这样啊,你现在去了也没有用。”老婆婆因为心疼芽儿的伤,所以一时口快,便没个遮拦地说出一切。
没有用!“为什么?”
看来是瞒也瞒不住了。
“你相公人还没醒来。”
“还没醒?!”怎么会呢?小师兄功夫底子比她强,身子也比她硬朗,没理由她醒了,而他却还昏迷著。
“他到底伤得有多重?”
“只是撞著了头。大夫来看过,他说不打紧的,再过几天自然会醒来。”老婆婆尽量将事情说的乐观。
她沿著床缘坐下。“你别担心,为了你,他会活下来的。”她活了这么大把年纪,没见过那么痴心的年轻人。“你知道吗?当我们捡到你们时,你被他紧紧的抱在怀里;他用他的身子保护了你,不让你受到一丁点的伤害,此时你醒了,他怎么可能独自先行离去呢,是不是?”
老婆婆的本意是想让芽儿宽心,但她愈说,芽儿的泪就落得更为凄然。“他在哪儿,让我去见他。”
纵使他还没醒也不要紧,她只要能看他一眼,知道他的伤势如何,那么她便能心安。“求求你。”
老婆婆转头望向她的老伴,询问他的意见。老爷爷点头了。如果没见著她的相公,她便不能心安,那么,就带她去吧。
拖著一身的疼痛,芽儿终于见到她的小师兄了。他身上被许多白纱给缠住,她看不见他的脸,看不见他的眼,他的气息微弱,这样的他──怎么能叫做好?!
芽儿伸长了颤巍巍的手,覆上他缠著白纱布的脸。“醒来,求你醒来,别离我而去──”
如果小师兄要走,那也该带她走,别留下她一个人孤伶伶的独自去面对这条他以自个儿的性命换回来的生命。
知不知道,他这么做,让她的心不好过;她宁可现在躺著不省人事的人是她,是她呀──
芽儿瘫软著身子,哭倒在小师兄的床侧。泪水蒙胧了两位老人家的眼。早说不该带小娘子来看她家相公的,这会儿这个场面与生离死别又有什么两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