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负
花褪残红青杏小,
燕子飞时,
绿水人家绕,
枝上柳锦吹又少,
天涯何处无芳草。
──蝶恋花 苏轼
「什么?!叫我去嫁给魏武德!我才不要──」阿九想都不想的一口就拒绝了她阿爹的提议。
拜托!「那个魏武德也真是不要脸耶!他都已经娶了三姊,还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来!这种男人朝三暮四的,没什么真心,咱们家都赔了一个女儿给他了,他还想怎么样?」阿九愈说心中的火气愈大。
「九妹,你脾气别这么大,先听你爹把话说完嘛!」管母怕他们爷儿俩吵起来,於是赶紧站出来安抚女儿的情绪。
无奈的是,阿九根本就不领情。
「我才不听咧!反正不管你们说什么,我都不会答应嫁给魏武德那个无赖、痞子的。」她可是吃了秤铊铁了心。
「九妹,武德可是你姊夫,你怎么这么说话?」管母轻声斥责女儿,深怕这话若是传到女婿的耳中,他们管家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就因为他是我的姊夫,我才会看不惯他这么为老不尊……」阿九不爽的大声抗议。
「你姊夫今年才二十又六,怎么能说他老呢?」
「他都大我十岁,还不算老啊?」拜托!阿九斜睨了她爹一眼,眼神中充满了不屑。
她姊夫的花名在外,本来就是街头巷尾都知道的事实。
她阿姊当初就是因为太傻了,所以,才会看上姊夫那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滚地龙。
「真是的,那个魏武德的家里只不过是有祖荫,才会有些家产,怎么天底下会有这么多没长眼睛的姑娘家,一个个都像苍蝇似的想巴上魏武德啊?」一想到魏武德那副自认为风流的德行,阿九就觉得想吐。
「我死也不会嫁给那种恶心巴啦的臭男人!」
「九妹,你不为家里著想,也要为你那可怜的姊姊想一想啊!」管母苦口婆心的说。
「三姊又怎么了?」阿九气呼呼的跑到案桌边,搬了一张椅子坐下,随手拿起灶房准备的点心,张口就往嘴里塞。
瞧瞧她这个样子,连一点姑娘家的模样都没有,可他们管家就只剩下阿九尚未出合,而管家未来能不能振兴,全得端看阿九的决b皮能不能争气,帮魏家生下个一男半女。这样一来,不只稳住了芙蓉在魏家的地位,也稳住了他们管家的经济命脉。
阿九当然懂她爹娘在打什么鬼主意。
她是管家最小的孩子,是随随便便让家里养大的,所以,从小就没规没矩的,成天在烟花馆里鬼混,反正爹娘也不管她,他们对她采取的是放牛吃草的态度,任由她胡乱发展,也不想多管她。
她爹娘是把所有的重心全放在她上头的三个姊姊身上,他们把她那三个姊姊教养得贤良淑德、宜室宜家,可惜的是,她那三个姊姊根本没有当主母的命,大姊虽然是琴棋书昼样样精通,但命底不好,最后,只能嫁给城西王员外当小妾。
而六姊虽然长得如花似玉,甚至在十五岁那年被选进宫中当秀女,只是,她一直都未能得到皇上的垂爱,只能守身如玉到现在。然而,侯门都能深似海了,更别说是皇宫内苑,所以,六姊打从十五岁进宫开始,这七年来,连皇上的脸都未能见上一面,他们管家算是丢了一个女儿。
至於三姊管芙蓉嘛──
人人都说她命好,嫁给富可敌国的魏武德当妻室,但奇怪的是,人人看魏武德是怎么看怎么好,为什么她就看不出来呢?
在她眼里,魏武德只不过是有点臭钱而已,除此之外,那个无赖、那个流氓,他还能有什么优点?
「我不嫁,死也不嫁!」阿九早就下了狠心,不管爹娘怎么劝、怎么说,她都会来个抵死不从。
「你们这样,跟卖女求荣有什么两样?」阿九也把话说绝了。
「卖女求荣!你这死丫头,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你怎么不想想你这些年来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家里供应的?这会儿你倒好了,人长大了、翅膀也硬了,就说咱们家里有这等光景是我卖女求荣挣来!」管老爹简直是气得脸红脖子粗,伸手就给了阿九一个巴掌。
「我不管你嫁是不嫁,反正三天后吉时一到,你就得给我披上嫁衣,嫁进魏家去。」管老爹也横了心,完全不把小女儿的抗议听进耳里。
阿九闻言,气得脸色发青,扭头就往外走。
管母正要追上去。
「别理她,她若是有骨气,就死在外头别回来了。」管老爹撂下狠话,他根本就料定阿九没处可去。
阿九一跑就跑到城外山脚下的小屋。
齐横石正在草屋前劈著柴火,远远的就听到阿九的咒骂声。
从她连连的咒骂声中,齐横石隐约听到她在说她爹娘的坏话,要不就是有关魏武德不要脸的种种事迹。
所以,他约莫明白阿九到底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突然阿九像一头冒火的牛似的横冲直撞,直撞到齐横石的面前。
「石头,我要喝水。」阿九怒气冲冲的跟齐横石讨水喝。
齐横石根本懒得埋她,他继续边劈柴火,边回答阿九,告诉她说:「水屋里就有,你自个儿去倒。」
「你倒给我喝。」阿九不悦的命令道。
「你有手有脚的却老要人伺候,怎么?人都还没嫁进大户人家,便先学会有钱人家的派头来了吗?」他调侃道。
「你知道了?!」他知道她必须嫁给魏王八那件事了吗?阿九的一双眼珠子瞪得圆圆的,气呼呼的看著齐横石。
「你这一路上不是一直在诅咒,我想要不晓得也很难。」他觑了她一眼说。
「那你说说看我该怎么办?真的要去嫁给那个风流鬼兼无赖汉吗?」
一说起这件事,阿九不由得一把怒火直往脑门上冒,她双腿一盘,就坐在烈日底下,打算跟齐横石娓娓道尽她心底的委屈。
「别坐地上。」齐横石伸手要拉她起来。
「你别管我这种芝麻绿豆般的小事啦!你快说,要你是我,那你怎么办?」她找他帮她想办法。
「不怎么办,就嫁啊!」他说出他的想法。
「嫁?!」
阿九听到那个「嫁」字,连嗓音都变调了。她气得立刻从地上跳起来,双手猛在半空中挥舞道:「那个魏王八那么烂,你听到我必须嫁给他的事,竟然什么反对的话都不说,一开口便是劝我嫁?!你是头壳坏去了啊?」
阿九火大的冲去摸齐横石的额头。「没发烧,脑袋是好的嘛!」那怎么会说浑话?
「我脑袋本来就没坏。」
「没坏怎么会净说一些没大脑的话?」她不解的看著他。
「我是就事论事。」
「论你的大头啦!」要她嫁给魏武德,怎么会是就事论事?阿九才不信哩!她小鼻子、小眼睛地斜睨著齐横石,口气不佳的问:「我以前是不是得罪过你,所以,你现在才这么胡言乱语,想报老鼠冤??」
「我又不是你。」齐横石话没经大脑就脱口而出。
「喂!你什么意思啊?」她生气的小手撑腰质问道。
「我才不像你那么小心眼。」
「吓!你竟然敢说我小心眼?既然你看我如此的不顺眼,当初我不小心落水,你又为何要救我?!」她拿出两人相遇的事来逼问他。
「如果我那时候知道你是个这么难缠的小姑娘,那当时我就不会救你了。」他老实说。
「你后悔了?」她不开心的嘟著小嘴问。
「后悔极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后悔救我?」阿九凶巴巴的问,好像齐横石曾有过后悔的念头是一件很对不起她的事似的。
为什么?
这个问题齐横石倒是从来没有细想过,而他之所以说后悔,也全是因为他向来跟阿九拌嘴拌习惯了,所以随口胡诌,没想到她却信以为真,而且还认真起来要他回答。
久候不到他的回答,阿九是真的急了。
「你是不是真的很讨厌我?」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么介意他真正的想法。
「不会啊!」
「那么就是觉得我恨烦罗?」她帮他提示。
「是有那么一些吧!」他当初就是因为不习惯人群,所以才选了这个地方想离群索居,求一个安静,没想到自从无意中救了溺水的阿九,从此以后,安静这两个字竟与他无缘了。
「你真觉得我烦?!」阿九顿时觉得有如青天霹雳。
从小,她的人缘就好,所到之处没有一个人不喜欢她;没想到他这颗大石头不只食古不化,他还眼拙,竟敢有眼不识泰山,一点都不知道她阿九的好。
「我人长得好看、心地又善良,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她气急败坏的大声质问。
「你野。」他老实说出她的最大缺点。
「野有什么不好?」她可是活得自由自在耶!
「没什么不好,只是就是不对我的胃口。」因为只要有她在,他就没一刻安宁。
「你是个老头子,你的胃口老化了。」阿九斜睨了齐横石一眼,她的双眼正巧对上石头的那把大胡子,顿时,她更觉得看他不顺眼了。
「石头,你到底几岁了?」
「你今天的问题真多。」他有点不想回答。
「我的问题多,你的话就会多,这样我才不会一个人演独脚戏,人家都快无聊死了啦──」阿九一打开话匣子,便打算没完没了的谈个不停。
不过──
倏地,她察觉到周遭的氛围有异。
她马上怪里怪气的看著齐横石许久。
「你为什么这样看著我?」齐横石被她看得连寒毛都不禁竖了起来。
阿九眯细了眼,一根手指头指上齐横石的鼻尖。「我现在才发现耶!每次我说话,你就顾左右而言他,老是把我的话题岔开!」像她刚刚明明是在说她拒绝嫁给魏武德,怎么才一会儿的工夫,她就把那回事忘得一乾二净,净在这里跟石头抬贡!
「可恶!你怎么可以这样?」阿九气死了,一个拳头就捶到齐横石的胸膛上。
齐横石也不躲,硬生生的承受了那一拳。
其实,他真的不是不想为阿九分担心事,只是,男女感情的事一向离他很远,他向来就对这种事比较迟钝,所以,阿九若是想从他这里得到解答,那根本就是疑心妄想的事。
像他就不懂,那魏武德不是人人都说好吗?怎么二阿九一个人会嫌弃魏武德嫌弃得要命呢?
「你是不是对魏武德有成见?」他提出自己的见解。
「鬼才对他有成见!那魏武德是真的很烂,否则的话,我哪会如此大不敬,净在人前人后说他的不是?」她又不是吃饱了撑著。
「那你说说看魏武德是怎么个烂法?」他愿闻其详。
「他有三妻四妾──」
「嗤!」齐横石忍不住发出一点不以为然的声音。
但阿九却耳尖地听到了。
「喂!你嗤什么嗤?」
「嗤你在胡说。」他也不加避讳的说。
「我哪有胡说啊?」阿九的一双眼珠子立刻瞪得像铜铃那么大。
「那魏武德明明就只有你三姊一个妻室,可你却说他三妻四妾,这不是胡说、不是存心污蔑,是什么?」他忍不住替魏武德打抱不平。
「可他四处拈花惹草,这跟三妻四妾又有什么两样?」在她的心目中,这种作法根本就是一个样。
「四处拈花惹草是男人的通病,举凡有点家世、有点钱财的男人。哪个不是这样的?」齐横石忍不住提醒她。
「你乱讲!」她才不信。
「我哪有乱讲来著?你自己上街去瞧瞧,看看这全天底下的男人有哪个不风流的?」他指的全是事实。
「你就不会。」
「那是因为我没钱又没势,再加上我绝情断爱。」所以,他才会对男女情爱具有免疫能力,而且是百毒不侵。
「为什么?」阿九不解地仰著小脸,狐疑的望著齐横石。
「什么东西为什么?」她怎么说话老是掐头去尾的,让他老觉得丈二金刚,摸不著头绪呢?
「你为什么要绝情断爱?」这一次阿九紧咬著话题不放,不再给齐横石顾左右而言他的机会。
哦!原来这小妮子好奇的是他的感情生活。
齐横石总算弄懂了。但他懂归懂,却不愿多谈他自个儿的私事,於是他随口回答一句,「因为我不爱谈风花雪月的事。」
「为什么?」阿九更好奇了。
她跟石头虽然认识快一年。但是,他这抉石头就像是孙猴子似的,似乎既没爹也没娘,因为在这个家里头就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他们认识那么久,她从来没听他提起过他的家人,所以,石头之於她一直都是神神秘秘的──
「吓!」阿九的眼珠子一转,马上联想到了。「莫非──你以前曾经受过伤──」所以,他才立誓不再谈情说爱。
受过伤?
这个答案让齐横石不禁皱起眉。「比如说?」
「比如说你的心上人不爱你啦;再比如说你的意中人嫁给了你的亲弟弟……」
「你听说书人说太多的故事了,所以,脑子里装的也只有这些风花雪月的事。」他无奈的替她分析道。
「喂!你这是在暗指我是草包吗?」阿九将小手蜷成一个拳头状,在齐横石的眼前挥来挥去的,打算他若再开口说一句难听的话语,她就一个拳头揍过去,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这么胡说八道?
齐横石这一次倒是挺老实的,只是拱手向她作揖。口中说了一句「不敢」之后,又继续劈他的柴火。
而阿九在听到他说不敢之后,嘴角便忍不住噙著一丝得意的笑意。
她用双眼上上下下的瞧著齐横石。
不知怎地,打从她认识石头以来,她总爱三天两头的往他这里跑,而当她心里有什么委屈时,也能跟他谈,石头之於她,简直比亲人还要亲。
倘若──倘若她嫁给石头,那么,这辈子就不会有人再觊觎她的美色了,再想娶她了对不对?
阿九因想到这个可能性,小脸蛋突然变得很兴奋。
她不禁仔细思考嫁给石头的好处。
他是她在这世上最敬重的人,她也很喜欢亲近石头。而且,石头看起来就是一副忠厚老实的模样,像这样可靠的人,铁定不会背著她胡来。
「石头。」阿九一这么想,便立刻跑到石头身后,像个背后灵似的直巴著他。
「干嘛?」
「你娶妻了没?」
「没。」
「那么──可有心上人?」她旁敲侧击。
「也没有。」
「在家乡可有婚配对象?」再次确定比较保险。
「没有。」
阿九愈问愈深入,齐横石再怎么不知不觉,也能察觉到阿九的不良企图。
「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阿九并不正面回答齐横石的问题,只是ㄋㄞㄋㄞ的又叫了一声,「石头──」
「干嘛?」咦?她的眼神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怪?
「你娶我好不好?」
「什么?!」齐横石差点吓歪了下颔。「你是疯了吗?所以才会这么胡言乱语的,净说一些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