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昂脸,眼里、颊边全是泪。“真的!”
“真的。”他伸手抹去落在她颊边的水珠。“带我去见方仲奇,我来解开他记忆的封印。”记起了前世,阿尔坦该爱着都儿喜,方仲奇最终仍是品心的。他并不是没有私心,这么做,只是因为他不想看见最爱的人流泪受苦。
“你真的愿意解开阿奇的前世记忆,让他记起我是谁?”让阿奇记得在前世,在蒙古,他们曾是生死与共的未婚夫妻。
“当然。”他伪装了笑容回答。“我们是一辈子的朋友,不是吗?”所以他会为她做尽一切事,只为了能讨她一个笑脸看。她的笑,可以让他忘却心里淌血的痛。
※※※
品心坐在方仲奇的床边,两眼直直地盯着沉睡的阿奇看。
当初她刚解开记忆封即时,也沉睡了好一阵子;等醒来时,前世的记忆便已在她脑海中了。阿奇应该也是这样对不对?
品心转脸看着萨尔端康,发现他的脸色变得好难看。
“怎么了?”品心急忙忙地奔到他跟前探问他好不好?他的模样,让她好担心。
“没关系,只是前些日子没睡好,今天又用了太多的体力,所以才有点头晕。”
“那我去倒杯水,你坐着休息一下。”
“不用了。”他拉住她的手,叫她别忙了。“我待会儿还有事,先走了。”萨尔端康十分清楚解开封印后,自己就要消失了,他不想让品心愧疚,而且他也不愿看见品心和阿奇两情相悦的画面,他没有那么坚强……
“可是你人不舒服。”品心觉察萨尔端康神色有异,她不想就这么放他走。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必须走了。”
“那我送你回去。”她直觉他有事瞒她,她想弄清楚,而且他苍白着脸,让她更无法宽心。
“不要。”他急急地阻止。“方仲奇待会儿醒来,一定会有很多的疑惑,你得待在他身边替他厘清。”他扯着嘴,露出一抹难看的笑。“记住,你要让自己幸福,懂不懂!”他殷切地叮咛着,眼神里有股决绝的意味,那话听来就像在道别。
品心的手攀上他的手臂,眼神在他脸上游移不定,她慌乱地问他:“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你想太多了,我只是连着几晚没睡,帮你整理了蒙古的资料,所以今天累了点,这是小事,你有空请我吃个饭,就算是补偿了。”他胡乱搪塞了个理由。
品心信了他。
“那你先回去休息,晚一点我带消夜回去给你。你想吃什么?”
“东山鸭头。”
“要辣,对不对!”他的习惯与喜好,她都记得。
“对。”他的眼眶泛着水光,直直的盯在她渐渐开朗的笑容。只要能见她开心,知道她会幸福,这一趟,就不算白来。
“再见。”他在她额前落下一吻。
他与她的牵牵扯扯,终于落了幕。
※※※
在方仲奇面前的品心显得心不在焉,她心里牵挂着萨尔端康,她甚至怪自己,为什么不打一通电话叫阿诺来接萨尔端康回去。他脸色那么苍白难看,一个人独自回去,不知道会不会有危险?
不行,她得回去看看。
品心霍地站起,她突来的举动,惹得方仲奇不得不拿眼瞧她。
瞧她的心不在焉、她的魂不守舍。
醒来后,他记起了前世,再听品心讲起他前世记忆中的蒙古大汗也来到了二十一世纪,这一切,让他虽然觉得不可思议,却也暗暗松了一口气,因为——他知道纵使他不在品心身旁,也会有个人好好地照顾她,让他走得毫无后顾之忧。其实他一直明白品心对他不过是对兄长的孺慕之情,只是她一直执迷不悟,不肯相信,这回看她的反应应该是她觉醒的时候了。
“品心。”他唤她。
品心转过脸,不停地说对不起。“阿奇,我好担心萨尔端康,他走的时候神色不太对劲;我们的事改天再谈好不好?我想先回去看萨尔端康。”她的忧心明显地写在脸上,她是真的将萨尔端康放进了心里。
“你爱他。”方仲奇看着品心的焦急,他作出了结论。
品心拿外套的手僵在半空中,她愣了愣,转身、回眸睇望着他。“不要这么小心眼,我只是基于朋友道义在关心萨尔端康。我说过了,我爱的是你,不然的话,我何必让萨尔端康费尽心力的让你想起前世。”
方仲奇依旧是瞬也不瞬地望着她,嘴里仍是那一句:“你爱他。”
品心让他看得发慌,只好收回了手,暂且打消回家的念头。“好,我不走,留下来陪你把话说清楚。告诉我,你为什么斩钉截铁地说我爱的是萨尔端康?”品心坐回方仲奇面前,与他四目相望。
“因为你的人虽在这儿,但你的心飘去关心萨尔端康了。”
“那是因为他看起来真的不对劲。”
“一句不对劲强过你口口声声说爱我!我以为你最着急的该是厘清我爱你与否,不是吗?”况且——
“不只是你爱他,就连都儿喜也是。品心你知道吗?在阿尔坦的记忆里,都儿喜一向是从容不迫的,从来没什么事可以令都儿喜害怕;但,都儿喜却怕了萨尔端康。品心,你有没有想过都儿喜之所以会害怕萨尔端康的原因?”
“或许是怕萨尔端康的爱太过强烈。”
“倘若都儿喜不曾受那样强烈的爱给牵引,她又何必去怕!都儿喜的反应可以是恨、可以是讨厌、是憎恶,但,都儿喜却只是怕。
“怕什么?怕萨尔端康爱得太强烈?怕自己招架不住!怕自己变心爱上萨尔端康?”方仲奇每一句都指进了品心的心底。
“不,不是的。”品心摇头否认。“你若是不爱我就算了,但你不能质疑都儿喜对阿尔坦的情意。你该知道为了阿尔坦,都儿喜甚至背叛了蒙古、背叛了萨尔端康,企图把军机偷给努尔哈赤。你说,若都儿喜不爱阿尔坦,她为什么要那么做?”
“因为她认为她错看了萨尔端康;在都儿喜心中,她或许不能接受萨尔端康,但她仍敬重萨尔端康的人品,她以为萨尔端康是个君子,以为萨尔端康可以谅解她已为人妻的身分,尊重她、放了她;但都儿喜怎么也没想到,萨尔端康竟然是个卑劣小人,遣她夫婿上战场只为了夺取她。
“品心,你想想,若非是哀莫大于心死,以都儿喜的聪慧,她会用上那么决裂的手段去报复萨尔端康吗!”
这个质疑恍如轰天闷雷打在品心的脑门上。品心失神,跌坐在椅上。
若非是哀莫大于心死,以都儿喜的聪慧,的确是不可能使上那么决裂的手段。莫非——在前世,她真的是受了礼教的缚绑才不敢去爱萨尔端康?
都儿喜……她竟连自己都欺瞒了;她竟让自己以为自己对萨尔端康只有恨,没有爱!
还好一切都——还来得及,她现在还来得及补救!
“我走了。”她要去见萨尔端康。她的心里想的都是他。
品心拿了外套、皮包就要道别,然而就在此时,她皮包内的手机铃声大作……
品心接了电话,是阿诺打来的。
阿诺慌了手脚,抽抽噎噎地直哭,用哽咽的嗓音吼出:“品心,你到底是对萨尔端康做了什么?为什么萨尔端康一回来,脸色苍白,毫无血色。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萨尔端康不见了!他就那样在我面前消失了,就像泡沫一样,突然没了身形,化在空气里。”
阿诺边说边哭。“他什么都来不及说,什么都来不及带走。”就连他一向珍藏的那只红靴,他都遗弃了。
“品心,你回来。”阿诺哭着求品心,别去爱方仲奇;她想,只要品心不爱方仲奇,那么——萨尔端康就会再出现的,对不对?
电话这头的品心,胸口溢满着悔恨,失了神的双眼,掉下成串的泪来。“一切都来不及了,我失去他了……”
※※※
萨尔端康一直没再出现,而品心也整天窝在图书馆内找寻有关巫术、咒语、封印的相关资料。她想弄清楚,为什么萨尔端康会无缘无故的失踪!她要弄清楚……他到底还会不会再出现?
这一天,品心从图书馆回家,阿诺手里拿着本小杂志冲上来。“品心,你看。”
那是一本国外刊物,刊载各国的神秘之事;阿诺翻到其中一页——远古的中国,神秘的封印。
“这里头写说有关中国的封印传说是从东汉开始流传开来,那时候大开西域之门,异教传入中国,有封印能力的异能者带着野心入侵中土。”
“但是萨尔端康不是异能者,他的能力是郦无容给他的。”
“所以他的情形该属于这一段。”阿诺手指点向第四段。“普通人若想修得异能,须有异能者领着修行,天资好的也得耗费六十余年的时间;除非那个凡人是龙胎转世的帝王,以天赐的荣华富贵换取短暂的异能。”
“短暂的异能?”
“也就是说萨尔端康其实不真正具有封印能力,他的能力是换来的;萨尔端康他只能施法一次。”仅有一次。
“他用这一次帮阿奇解开了前世记忆。”
“所以萨尔端康犯了戒,而他逆天行事的结果就是——”阿诺突然住嘴,她无法说出实情。
她知道这些日子来,品心花了多少时间去找寻一线希望;但,萨尔端康回不来似乎已成了事实。
品心的眼往下寻去,她看到那个结果了。
逆天行事者——灵魄俱毁,永远消失。
※※※
萨尔端康的事落幕之后,品心坚强得出乎意料。她照常写稿,照常与姊妹玩闹,仿佛萨尔端康不曾在她生命中落下痕迹;然而家里每个人都明白品心愈是坚强,她的内心里愈是痛苦。
品心不过是在伪装自己,强颜欢笑。
家人看得不忍,于是谁一有假,就忙着挪出来陪品心;品心也一改以前的孤癖、冷漠,变得很配合,不管郊游、露营、烤肉、唱歌、联谊,只要有人邀,她就参加。
“喂,品心,我告诉你哟,今年的清明节放连假,我们高中同学要办同学会耶。”阿诺挥着手中的通知单。
“那又怎样?”品心是看都不看一眼。
“你去不去?”
“你们开同学会,我去干么?”
“玩呐,这一次我们要去溪头、日月潭,两天一夜,昭瑞说她出钱哟!”阿诺笑得贼兮兮,像是赚到了一样。“去啦,去啦,反正你在家里也没事做。”阿诺像个小孩似的,拉着品心的手左摇右晃。
“我要赶稿。”而且她开始觉得自己努力在人前装笑,已经好累好累。
“拜托,稿子两天不写又不会死。”
“我已经答应出版社这个月会交稿,人家档期已经排下去了。”
“没差那一、两天吧!喂,我们那个大姊昭瑞好不容易掏腰包请我们,你该不会真想扫我兴吧?”
“你可以自己去。”
“但昭瑞说你不去,就叫我自费,你说,昭瑞是不是比较疼你!你去,我才能沾你的光,占她便宜。好啦,好啦,为了你二姊荷包,你就委屈一下陪我去嘛……”阿诺又赖上品心了。
“拜托啦!”双手合十,阿诺扮个可怜相哀求品心。
“好吧!真拿你没辙。”品心算是投降了。
“哦,好棒哟!”阿诺乐得手舞足蹈。
品心其实看得有点难过。为了她,家里的每个人每天都在夸张自己的声音表情,努力地讨好她。
罢了,强颜欢笑就强颜欢笑吧,只要能让他们放心,就算只是强颜欢笑那又怎么样?
※※※
在台湾,只要是放假的日子,走到哪儿都塞车,而南投的观光景点多,平常没放假的日子,各大观光点已有不少的人潮,更别说是放连假了。
他们一行人租了一辆游览车,为了避开塞车,还特地选在礼拜五的傍晚就出发,到了南投却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了。
他们当中有个男同学是当地人,他建议大家走小路上日月潭,既不用住民宿,也不用花钱买门票,一来可以探险,二来可以省钱,大家都欣然同意。
走在小径虽危险,但却增添了不少乐趣;他们在途中还遇到了一群人在露营。
“哇,好好哦,他们搭了个营火耶;可是营外旁边为什么要放很多的大竹子?”女孩们有人提出疑问。
一个在中学教书的同学开口解惑。“大概从去年开始吧,中部的中学生不知从哪儿听来一个传说,说是一群不熟识的男女分立营火两边跳舞,等音乐中止时,每个人挑捡在营火中烧的竹子,如果捡到的那一根没被营火烧断,那么他们双方就算是良缘巧对,这一辈子就注定要在一起。”
“哇!好浪漫哦,原来现在中学生的生活这么多花样!”
“我好想玩哦!”带头起哄的永远是浪漫主义至上的女生。
“可是我们都认识。”反正男生就是觉得女孩子是个麻烦,连听个传说都可以耽误行程。
“拜托,谁说要跟你们这几个臭男生玩。你们没看到那个营区也是男男女女一大堆,我们去加入他们。”
女生鸭霸、女生专制,看男孩子们多半面有难色,一副不想参加这种无聊的活动的样子;而提议的女孩子马上有了决议。“我建议我们投票表决,少数服从多数。”
“拜托,又来这一招!从高中玩到现在,你们不腻吗?”高中时,他们班是阴盛阳衰,每次投票女生总是压倒性的得到胜利。
“算了,算了,玩就玩吧!”反正投了票,也是输;倒不如现在答应,表现一下男孩子泱泱大度。
“耶!”女孩子们一扫刚刚的衷声连连,脚不痛、腿也不酸了,一齐奔向营火,狂欢热舞。
“好像很好玩的样子,我们也去。”阿诺拉着品心跑。
阿诺与品心也加入了,她们在月光下、烈火旁放纵自己,身体随着摇滚乐热力摇摆;音乐一停,大家笑着跑向营火,开始挑正被烈火烧得噼哩啪啦响的青竹。
阿诺、品心也各挑了一根,身边传来此起彼落的失望声。
竹子全是断的。
本来就是,在烈火中烧了约莫十分钟,再怎么强韧的竹管也会被烧断,而正因为捡到完整竹子的机率是微乎其微的不可能,才更加深了传说之美。
阿诺将竹子拉了过来,她的也是断的。
“品心,你的呢?将竹子拉过来瞧瞧啊!”
品心一脸的苦意。“我也想呀,不过我的竹子拉不过来,像是有个人在另一端跟我争。”
品心才说完,旁边的女生一阵静默,突然报以狂烈响声。“你很有可能捡到没断的竹子耶!”